《魏書》第一百零七章 魏書卷一百一 列傳第八十九· 魏收
〔一〕氐 吐谷渾 宕昌 高昌 鄧至 蠻 獠
氐者,西夷之別種,號曰白馬。三代之際,蓋自有君長,而世一朝見,故詩稱「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也。秦漢以來,世居岐隴以南,漢川以西,自立豪帥。漢武帝遣中郎將郭昌、衛廣滅之,以其地為武都郡。自汧渭抵於巴蜀,種類實繁,或謂之白氐,或謂之故氐,各有侯王,受中國封拜。
漢建安中,有楊騰者,為部落大帥。騰勇健多計略,〔二〕始徙居仇池。仇池方百頃,因以為號,四面斗絕,高七里餘,羊腸蟠道三十六回,其上有豐水泉,煮土成鹽。騰後有名千万者,魏拜為百頃氐王。千万孫名飛龍,漸強盛,晉武帝假平西將軍。無子,養外甥令狐茂搜為子。惠帝元康中,茂搜自號輔國將軍、右賢王,群氐推以為主。關中人士流移者多依之。愍帝以為驃騎將軍、左賢王。茂搜死,子難敵統位,與弟堅頭分部曲。難敵自號左賢王,屯下辨;堅頭號右賢王,屯河池。難敵死,子毅立,自號使持節、龍驤將軍、左賢王、下辨公,以堅頭子盤為使持節、冠軍將軍、右賢王、河池公。臣晉,晉以毅為征南將軍。三年,〔三〕毅族兄初襲殺毅,并有其眾,自立為仇池公,臣於石虎,後稱藩於晉。永和十年,改初為天水公。十一年,毅小弟宋奴使姑子梁三王因侍直手刃殺初,初子國率左右誅三王及宋奴,復自立為仇池公。桓溫表國為秦州刺史,國子安為武都太守。十二年,國從叔俊復殺國自立。國子安叛苻生,殺俊,復稱藩於晉。安死,子世自立為仇池公。〔四〕晉太和三年,以世為秦州刺史,弟統為武都太守。世死,統廢世子纂自立。統一名德。纂聚黨襲殺統,自立為仇池公,遣使詣簡文帝,〔五〕以纂為秦州刺史。
晉咸安元年,苻堅遣楊安伐纂,克之,徙其民於關中,空百頃之地。宋奴之死,二子佛奴、佛狗逃奔苻堅,堅以女妻佛奴子定,〔六〕拜為尚書、領軍。苻堅之敗,關右擾亂,定盡力於堅。堅死,乃率眾奔隴右。徙治歷城,去仇池百二十里,置倉儲於百頃。招夷夏得千餘家,自稱龍驤將軍、仇池公,稱藩於晉,孝武即以其自號假之,後以為秦州刺史。登國四年,〔七〕遂有秦州之地,自號隴西王。後為乞伏乾歸所殺,無子。佛狗子盛,先為監國,守仇池,乃統事,自號征西將軍、秦州刺史、仇池公,諡定為武王。分諸氐羌為二十部護軍,各為鎮戍,不置郡縣。遂有漢中之地,仍稱藩于晉。天興初,遣使朝貢,詔以盛為征南大將軍、仇池王。隔礙姚興,不得歲通貢使。盛以兄子撫為平南將軍、梁州刺史,守漢中。
劉裕永初中,封盛為武都王。盛死,私諡曰惠文王,子玄統位。玄字黃眉,〔八〕號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秦州刺史、武都王,雖稱藩於劉義隆,仍奉晉義熙之號,〔九〕後始用義隆元嘉正朔。初,盛謂玄曰:「吾年已老,當終為晉臣,汝善事宋帝,故玄奉焉。玄善於待士,為流舊所懷。始光四年,世祖遣大鴻臚公孫軌拜玄為征南大將軍、都督、梁州刺史、南秦王,玄上表請比內藩,許之。
玄死,私諡孝昭王,子保宗統位。初,玄臨終,謂弟難當曰:「今境候未寧,方須撫慰,保宗沖昧,吾授卿國事,其無墜先勳。」難當固辭,請立保宗以輔之。保宗既立,難當妻姚氏謂難當曰:「國險宜立長君,反事孺子,非久計。」難當從之,廢保宗而自立,稱藩于劉義隆。難當拜保宗為鎮南將軍,鎮石昌,〔一0〕以次子順為鎮東將軍、秦州刺史,守上邽。保宗謀襲難當,事泄被繫。
先是,四方流人以仇池豐實,多往依附。流人有許穆之、郝惔之二人投難當,並改姓為司馬,穆之自云名飛龍,惔之自云名康之,云是晉室近戚。康之尋為人所殺。
時劉義隆梁州刺史甄法護刑政不理,義隆遣刺史蕭思話代任,難當以思話未至,遣將舉兵襲梁州,破白馬,遂有漢中之地。尋而思話使其司馬蕭承之先驅進討,所向克捷,遂平梁州,因又附義隆。
難當後釋保宗,遣鎮董亭。保宗與兄保顯歸京師,世祖拜保宗征南大將軍、秦州牧、武都王,尚公主;保顯為鎮西將軍、晉壽公。後遣大鴻臚崔賾拜難當為征南大將軍、儀同三司、領護西羌校尉、秦梁二州牧、南秦王。難當後自立為大秦王,號年曰建義,立妻為王后,世子為太子,置百官,具擬天朝。然猶貢獻于劉義隆不絕。尋而其國大旱,多災異,降大秦王復為武都王。太延初,難當立鎮上邽,世祖遣車騎大將軍、樂平王丕等督河西高平諸軍取上邽,又詔諭難當,難當奉詔攝守。
尋而傾國南寇,規有蜀土,襲義隆益州,攻涪城,又伐巴西,獲雍州流人七千餘家還于仇池。〔一一〕義隆怒,遣將裴方明等伐之。難當為方明所敗,棄仇池,與千餘騎奔上邽,世祖遣中山王辰迎之赴行宮。方明既克仇池,以保宗弟保熾守之,河間公齊擊走之。
先是,詔保宗鎮上邽,又詔鎮駱谷,復其本國。保宗弟文德先逃氐中,乃說保宗令叛,事泄,齊執保宗送京師,詔難當殺之。氐羌立文德,屯于濁水。文德自號征西將軍、秦河梁三州牧、仇池公,求援於義隆。義隆封文德為武都王,遣偏將房亮之等助之。齊逆擊,禽亮之。文德奔守葭蘆,武都、陰平氐多歸之。詔淮陽公皮豹子等率諸軍討之,文德走漢中,收其妻子僚屬資糧,及保宗妻公主送京師,賜死。初,公主勸保宗反,人問曰:「背父母之邦若何?」公主曰:「禮,婦人外成,因夫而榮,事立,據守一方,我亦一國之母,豈比小縣之主。」以此得罪。
高宗時,拜難當營州刺史,還為外都大官。卒,諡曰忠。子和,隨父歸國,別賜爵仇池公。子德襲難當爵,早卒。子小眼襲,例降為公,拜天水太守,卒。子大眼,別有傳。小眼子公熙襲爵。正光中,尚書右丞張普惠為行臺,送租於南秦、東益,普惠啟公熙俱行。至南秦,以氐反不得進,遣公熙先慰氐。東益州刺史魏子建以公熙險薄,密令訪察,公熙果有潛謀,將為叛亂。子建仍報普惠,令其攝錄。普惠急追,公熙竟不肯赴,東出漢中。普惠表列其事,公熙大行賄賂,終得免罪。後為假節、別將,與都督元志同守岐州,為秦賊莫折天生所虜,死於秦州。
文德後自漢中入統汧隴,〔一二〕遂有陰平、武興之地,後為劉義隆荊州刺史劉義宣所殺。
保宗之執也,子元和奔義隆,以為武都、白水太守。元和據城歸順,高宗嘉之,拜征南大將軍、武都王,內徙京師。元和從叔僧嗣復自稱武都王於葭蘆。僧嗣死,從弟文度自立為武興王,遣使歸順,顯祖授文度武興鎮將。既而復叛。高祖初,征西將軍皮歡喜攻葭蘆破之,斬文度首。
文度弟弘,小名鼠,犯顯祖廟諱,以小名稱。鼠自為武興王,遣使奉表謝罪,貢其方物,高祖納之。鼠遣子苟奴入侍,拜鼠都督、南秦州刺史、征西將軍、西戎校尉、武都王。鼠死,從子後起統任,高祖復以鼠爵授之。
鼠子集始為白水太守,後起死,以集始為征西將軍、武都王。集始後朝于京師,拜都督、南秦州刺史、安南大將軍、領護南蠻校尉、漢中郡侯、武興王,賜以車旗戎馬錦綵繒纊等。尋還武興,進號鎮南將軍,加督寧、湘等五州諸軍事。後仇池鎮將楊靈珍襲破武興,集始遂入蕭賾。〔一三〕
景明初,集始來降,還授爵位,歸守武興。死,子紹先立,拜都督、南秦州刺史、征虜將軍、漢中郡公、武興王;贈集始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諡安王。紹先年幼,委事二叔集起、集義。夏侯道遷以漢中歸順也,蕭衍白馬戍主尹天保率眾圍之。道遷求援於集起、集義,二人貪保邊藩,不欲救之,唯集始弟集朗心願立功,率眾破天保,全漢川,集朗之力也。集義見梁益既定,恐武興不得久為外藩,遂扇動諸氐,推紹先僭稱大號,集起、集義並稱王,外引蕭衍為援。安西將軍邢巒遣建武將軍傅豎眼攻武興,克之,執紹先送于京師,遂滅其國,以為武興鎮,復改鎮為東益州。前後鎮將唐法樂,刺史杜纂、邢豹,以威惠失衷,氐豪仇石柱等相率反叛。朝廷以西南為憂。正光中,詔魏子建為刺史,以恩信招撫,風化大行,遠近款附,如內地焉。後唐永代子建為州,未幾,氐人悉反,永棄城東走,自此復為氐地。其後,紹先奔還武興,復自立為王。
吐谷渾,本遼東鮮卑徒河涉歸子也。涉歸一名弈洛韓,有二子,庶長曰吐谷渾,少曰若洛廆。涉歸死,若洛廆代統部落,別為慕容氏。涉歸之存也,分戶七百以給吐谷渾。吐谷渾與若洛廆二部馬鬥相傷,若洛廆怒,遣人謂吐谷渾曰:「先公處分,與兄異部,何不相遠,而馬鬥相傷!」吐谷渾曰:「馬是畜耳,食草飲水,春氣發動,所以鬥。鬥在馬而怒及人,乖別甚易,今當去汝萬里之外。」若洛廆悔,遣舊老及長史七那樓追謝留之。〔一四〕吐谷渾曰:「我乃祖以來,樹德遼右,先公之世,卜筮之言,云有二子當享福祚,並流子孫。我是卑庶,理無並大,今以馬致乖,殆天所啟。諸君試驅馬令東,馬若還東,我當隨去。」即令從騎擁馬令回,數百步,欻然悲鳴,突走而西,聲若頹山,如是者十餘輩,一回一迷。〔一五〕樓力屈,乃跪曰:「可汗,此非復人事。」渾謂其部落曰:「我兄弟子孫並應昌盛,廆當傳子及曾玄孫,其間可百餘年,我及玄孫間始當顯耳。」於是遂西附陰山,後假道上隴。若洛廆追思吐谷渾,作阿干歌,徒河以兄為阿干也。〔一六〕子孫僭號,以此歌為輦後鼓吹大曲。
吐谷渾遂徙上隴,止於枹罕暨甘松,南界昂城、龍涸,從洮水西南極白蘭數千里中,逐水草,廬帳而居,以肉酪為糧。西北諸種謂之阿柴虜。
吐谷渾死,有子六十人。長子吐延,身長七尺八寸,勇力過人,性刻暴,為昂城羌酋姜聰所刺。劍猶在體,呼子葉延,語其大將紇拔泥曰:「吾氣絕,棺斂訖,便速去保白蘭,地既險遠,又土俗懦弱,易控御。葉延小兒,欲授餘人,恐倉卒終不能相制。今以葉延付汝,竭股肱之力以輔之。孺子得立,吾無恨也。」抽劍而死。有子十二人。
葉延少而勇果,年十歲,縛草為人,號曰姜聰,每旦輒射之,射中則嗥叫泣涕。其母曰:「讎賊諸將已屠膾之,汝年小,何煩朝朝自苦。」葉延嗚咽若不自勝,答母曰:「誠知無益,然罔極之心,不勝其痛。」性至孝,母病三日不食,葉延亦不食。頗視書傳,自謂曾祖弈洛韓始封昌黎公,吾為公孫之子,案禮,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遂以吐谷渾為氏焉。
葉延死,子碎奚立,性淳謹,三弟專權,碎奚不能制,諸大將共誅之。奚憂哀不復攝事,遂立子視連為世子,委之事,號曰「莫賀郎」,華言父也。碎奚遂以憂死。視連立,以父憂思,不遊娛酣宴。十五年,死,弟視羆立。〔一七〕死,子樹洛干等並幼,弟烏紇提立而妻樹洛干母,生二子慕璝、利延。〔一八〕烏紇提一名大孩,死,樹洛干立,自號車騎將軍,是歲晉義熙初也。樹洛干死,弟阿豺立,自號驃騎將軍、沙州刺史。部內有黃沙,周回數百里,不生草木,因號「沙州」。
阿豺兼并羌氐,地方數千里,號為強國。田于西強山,觀墊江源,問於群臣曰:「此水東流,有何名?由何郡國入何水也?」其長史曾和曰:「此水經仇池,過晉壽,出宕渠,號墊江,至巴郡入江,度廣陵會於海。」阿豺曰:「水尚知有歸,吾雖塞表小國,而獨無所歸乎?」遣使通劉義符,獻其方物,義符封為澆河公。未及拜受,劉義隆元嘉三年又加除命。又將遣使朝貢,會暴病,臨死召諸子弟告之曰:「先公車騎捨其子虔以大業屬吾,吾豈敢忘先公之舉而私於緯代,其以慕璝繼事。」阿豺有子二十人,緯代,長子也。阿豺又謂曰:「汝等各奉吾一隻箭,折之地下。」〔一九〕俄而命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隻箭折之。」慕利延折之。又曰:「汝取十九隻箭折之。」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否?單者易折,眾則難摧,戮力一心,然後社稷可固。」言終而死。兄子慕璝立。
先是阿豺時,劉義隆命竟未至而死,慕璝又奉表通義隆,義隆又授隴西公。慕璝招集秦涼亡業之人及羌戎雜夷眾至五六百落,南通蜀漢,北交涼州、赫連,部眾轉盛。
世祖時,慕璝始遣其侍郎謝大寧奉表歸國,尋討禽赫連定,送之京師。世祖嘉之,遣使者策拜慕璝為大將軍、西秦王。慕璝表曰:「臣誠庸弱,敢竭情款,俘禽僭逆,獻捷王府。爵秩雖崇而土不增廓,車旗既飾而財不周賞,願垂鑒察,亮其單款。臣頃接寇逆,疆境之人,為賊所抄,流轉東下,今皇化混一,求還鄉土。乞佛日連、〔二0〕窟略寒、張華等三人家弱在此,分乖可愍,願并敕遣使,恩洽遐荒,存亡感戴。」
世祖詔公卿朝會議答施行。太尉長孫嵩及議郎、博士二百七十九人議曰:「前者有司處以為秦王荒外之君,本非政教所及,來則受之,去則不禁。皇威遠被,西秦王慕義畏威,稱臣納貢,求受爵號。議者以為古者要荒之君,雖人土眾廣,而爵不擬華夏。陛下加寵王官,及越常分,容飾車旗,班同上國。至於繒絮多少,舊典所無,皆當臨時以制豐寡。自漢魏以來,撫接荒遐,頗有故事。呂后遺單于御車二乘、馬二駟,單于答馬千匹;其後匈奴和親,敵國遺繒絮不過數百;呼韓邪稱臣,身自入朝,始至萬匹。〔二一〕今西秦王若以土無桑蠶,便當上請,不得言『財不周賞』。昔周室衰微,齊侯小白一匡天下,有賜胙之命,無益土之賞;晉侯重耳破楚城濮,唯受南陽之田為朝宿之邑。西秦所致,唯定而已。塞外之人,因時乘便,侵入秦涼,未有經略拓境之勳,爵登上國,統秦、涼、河、沙四州之地,而云『土不增廓』。比聖朝於弱周,而自同於五霸,無厭之情,其可極乎?西秦王忠款於朝廷,原其本情,必不至此,或左右不敏,因致斯累。檢西秦流人賊時所抄,悉在蒲阪,今既稱藩,四海咸泰,天下一家,可敕秦州送詣京師,隨後遣還。所請乞佛三人,昔為賓國之使,來在王庭,國破家遷,即為臣妾,可勿聽許。」制曰:「公卿之議,未為失體。西秦王所收金城、枹罕、隴西之地,彼自取之,朕即與之,便是裂土,何須復廓。西秦款至,綿絹隨使疏數增益之,非一匹而已。」自是慕璝貢獻頗簡,又通于劉義隆,義隆封為隴西王。
太延二年,慕璝死,弟慕利延立,詔遣使者策諡慕璝曰惠王。後拜慕利延鎮西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西平王;以慕璝子元緒為撫軍將軍。時慕利延又通劉義隆,義隆封為河南王。世祖征涼州,慕利延懼,遂率其部人西遁沙漠。世祖以慕利延兄有禽赫連定之功,遣使宣喻之,乃還。後慕利延遣使表謝,書奏,乃下詔褒獎之。慕利延兄子緯代懼慕利延害己,與使者謀欲歸國,慕利延覺而殺之。緯代弟叱力延等八人逃歸京師,請兵討慕利延。世祖拜叱力延歸義王,詔晉王伏羅率諸將討之。軍至大母橋,慕利延兄子拾寅走河西,伏羅遣將追擊之,斬首五千餘級。慕利延走白蘭。慕利延從弟伏念、長史〈孚鳥〉鳩黎、部大崇娥等率眾一萬三千落歸降。後復遣征西將軍、高涼王那等討之於白蘭,慕利延遂入于闐國,殺其王,死者數萬人。南征罽賓。遣使通劉義隆求援,獻烏丸帽、女國金酒器、胡王金釧等物,義隆賜以牽車。七年,遂還舊土。
慕利延死,樹洛干子拾寅立,始邑於伏羅川,其居止出入竊擬王者。拾寅奉修貢職,受朝廷正朔,又受劉義隆封爵,號河南王。世祖遣使拜為鎮西大將軍、沙州刺史、西平王。後拾寅自恃險遠,頗不恭命,通使于劉彧,獻善馬、四角羊,彧加之官號。〔二二〕高宗時,定陽侯曹安表拾寅今保白蘭,多有金銀牛馬,若擊之,可以大獲。議者咸以先帝忿拾寅兄弟不穆,使晉王伏羅、高涼王那再征之,竟不能克。拾寅雖復遠遁,軍亦疲勞。今在白蘭,不犯王塞,不為人患,非國家之所急也。若遣使招慰,必求為臣妾,可不勞而定也。王者之於四荒,羈縻而已,何必屠其國有其地。安曰:「臣昔為澆河戍將,與之相近,明其意勢。若分軍出其左右,拾寅必走保南山,不過十日,牛馬草盡,人無所食,眾必潰叛,可一舉而定也。」從之,詔陽平王新成、建安王穆六頭等出南道,南郡公李惠、給事中公孫拔及安出北道以討之。拾寅走南山,諸軍濟河追之。時軍多病,諸將議賊已遠遁,軍容已振,今驅疲病之卒,要難冀之功,不亦過乎。眾以為然,乃引還,獲駝馬二十餘萬。顯祖復詔上黨王長孫觀等率州郡兵討拾寅。軍至曼頭山,拾寅來逆戰,觀等縱兵擊敗之,拾寅宵遁。於是思悔,復修藩職,遣別駕康盤龍奉表朝貢。顯祖幽之,不報其使。拾寅部落大饑,屢寇澆河,詔平西將軍、廣川公皮歡喜率敦煌、枹罕、高平諸軍為前鋒,司空、上黨王長孫觀為大都督以討之。觀等軍入拾寅境,芻其秋稼,拾寅窘怖,遣子詣軍,表求改過。觀等以聞,顯祖以重勞將士,乃下詔切責之,徵其任子。拾寅遣子斤入侍,顯祖尋遣斤還。拾寅後復擾掠邊人,遣其將良利守洮陽、枹罕所統,枹罕鎮將、西郡公楊鍾葵貽拾寅書以責之。拾寅表曰:「奉詔聽臣還舊土,故遣良利守洮陽,若不追前恩,求令洮陽貢其土物。」辭旨懇切,顯祖許之。自是歲修職貢。
太和五年,拾寅死,子度易侯立,遣其侍郎時真貢方物,提上表稱嗣事。〔二三〕後度易侯伐宕昌,詔讓之,賜錦綵一百二十匹,喻令悛改,所掠宕昌口累部送時還。易侯並奉詔。死,子伏連籌立。高祖欲令入朝,表稱疾病,輒修洮陽、泥和城而置戍焉。文明太后崩,使人告凶,伏連籌拜命不恭,有司請伐之,高祖不許。群臣以其受詔不敬,不宜納所獻。高祖曰:「拜受失禮,乃可加以告責,〔二四〕所獻土毛,乃是臣之常道,杜棄所獻,便是絕之,縱欲改悔,其路無由矣。」詔曰:「朕在哀疚之中,未有征討,而去春枹罕表,取其洮陽、泥和二戍。時以此既邊將之常,即便聽許。及偏師致討,二戍望風請降,執訊二千餘人,又得婦女九百口。子婦可悉還之。」伏連籌乃遣世子賀魯頭朝于京師,禮錫有加,拜伏連籌使持節、都督西垂諸軍事、征西將軍、領護西戎中郎將、西海郡開國公、吐谷渾王,麾旗章綬之飾皆備給之。後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張禮使於伏連籌,伏連籌謂禮曰:「昔與宕昌通和,恒見稱大王,己則自名,今忽名僕而拘執此使,將命偏師往問其意。」禮曰:「君與宕昌並為魏藩,而比輒有興動,殊違臣節。當發之日,宰輔以為君若反迷知罪,則克保藩業,脫守愚不改,則禍難將至。」伏連籌遂默然。及高祖崩,遣使赴哀,盡其誠敬。
伏連籌內修職貢,外并戎狄,塞表之中,號為強富。準擬天朝,樹置官司,稱制諸國,以自誇大。世宗初,詔責之曰:「梁州表送卿報宕昌書,梁彌邕與卿並為邊附,語其國則鄰藩,論其位則同列,而稱書為表,名報為旨,有司以國有常刑,殷勤請討。朕慮險遠多虞,輕相構惑,故先宣此意,善自三思。」伏連籌上表自申,辭誠懇至。終世宗世至于正光,犛牛蜀馬及西南之珍無歲不至。
後秦州城人莫折念生反,河西路絕,涼州城人萬于菩提等東應念生,〔二五〕囚刺史宋穎。穎密遣求援於伏連籌,伏連籌親率大眾救之,遂獲保全。自爾以後,關徼不通,貢獻路絕。
伏連籌死,子夸呂立,始自號為可汗,居伏俟城,在青海西十五里,雖有城郭而不居,恒處穹廬,隨水草畜牧。其地東西三千里,南北千餘里。官有王公、僕射、尚書及郎將、將軍之號。夸呂椎髻毦珠,以皂為帽,坐金師子床。號其妻為「恪尊」,衣織成裙,披錦大袍,辮髮於後,首戴金花冠。其俗:丈夫衣服略同於華夏,多以羅冪為冠,亦以繒為帽;婦人皆貫珠貝,束髮,以多為貴。兵器有弓刀甲槊。國無常賦,須則稅富室商人以充用焉。其刑罰:殺人及盜馬者死,餘則徵物以贖罪,亦量事決杖;刑人,必以氈蒙頭,持石從高擊之。父兄死,妻後母及嫂等,與突厥俗同。至于婚,貧不能備財者,輒盜女去。死者亦皆埋殯。其服制,葬訖則除之。性貪婪,忍於殺害。好射獵,以肉酪為糧。亦知種田,大麥、粟、豆,然其北界氣候多寒,唯得蕪菁、大麥,故其俗貧多富少。青海周回千餘里,海內有小山,每冬冰合後,以良牝馬置此山,至來春收之,馬皆有孕,所生得駒,號為龍種,必多駿異。吐谷渾嘗得波斯草馬,放入海,因生驄駒,能日行千里,世傳青海驄者是也。土出犛牛、馬,多鸚鵡,饒銅、鐵、朱沙。地兼鄯善、且末。
興和中,齊獻武王作相,招懷荒遠,蠕蠕既附於國,夸呂遣使致敬。獻武王喻以大義,徵其朝貢,夸呂乃遣使人趙吐骨真假道蠕蠕頻來,又薦其從妹,靜帝納以為嬪。遣員外散騎常侍傅靈〈標寸〉使於其國。夸呂又請婚,乃以濟南王匡孫女為廣樂公主以妻之。此後朝貢不絕。
吐谷渾北有乙弗勿敵國。俗風與吐谷渾同。不識五穀,唯食魚及蘇子。蘇子狀若中國苟杞子。
北又有阿蘭國。與鳥獸同,不知鬥戰,忽見異人,舉國便走。土無所出,大養群畜。體輕工走,逐之不可得。
北又有女王國。以女為主,人所不至,其傳云然。
宕昌羌者,其先蓋三苗之胤,周時與庸、蜀、微、盧等八國從武王滅商,漢有先零、燒當等,世為邊患。其地東接中華,西通西域,南北數千里,姓別自為部落,酋帥皆有地分,不相統攝,宕昌即其一也。俗皆土著,居有屋宇,其屋織犛牛尾及羖羊毛覆之。國無法令,又無徭賦。惟戰伐之時,乃相屯聚,不然則各事生業,不相往來。皆衣裘褐。牧養犛牛、羊、豕以供其食。〔二六〕父子、伯叔、兄弟死者,即以繼母、世叔母及嫂、弟婦等為妻。〔二七〕俗無文字,但候草木榮落,記其歲時。三年一相聚,殺牛羊以祭天。
有梁懃者,世為酋帥,得羌豪心,乃自稱王焉。懃孫彌忽,世祖初,遣子彌黃奉表求內附,世祖嘉之,遣使拜彌忽為宕昌王,賜彌黃爵甘松侯。彌忽死,孫虎子立。其地自仇池以西,東西千里,席水以南,〔二八〕南北八百里,地多山阜,人二萬餘落。世修職貢,頗為吐谷渾所斷絕。虎子死,彌治立。虎子弟羊子先奔吐谷渾,吐谷渾遣兵送羊子,欲奪彌治位。彌治遣使請救,顯祖詔武都鎮將宇文生救之,羊子退走。彌治死,子彌機立,遣其司馬利住奉表貢方物。楊文度之叛,圍武都,彌機遣其二兄率眾救武都,破走文度。高祖時,遣使子橋表貢朱沙、雌黃、白石膽各一百斤。自此後,歲以為常,朝貢相繼。後高祖遣鴻臚劉歸、謁者張察拜彌機征南大將軍、西戎校尉、梁益二州牧、河南公、宕昌王。後朝于京師,殊無風禮。朝罷,高祖顧謂左右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宕昌王雖為邊方之主,乃不如中國一吏。」於是改授領護西戎校尉、靈州刺史,王如故,賜以車騎、戎馬、錦綵等,遣還國。
高昌者,車師前王之故地,漢之前部地也。東西二千里,南北五百里,四面多大山。或云昔漢武遣兵西討,師旅頓弊其中,尤困者因住焉。地勢高敞,人庶昌盛,因云「高昌」。亦云其地有漢時高昌壘,故以為國號。東去長安四千九百里,漢西域長史、戊己校尉並居於此。晉以其地為高昌郡,張軌、呂光、沮渠蒙遜據河西,皆置太守以統之。去敦煌十三日行。國有八城,皆有華人。地多石磧。氣候溫暖,厥土良沃,穀麥一歲再熟,宜蠶,多五果,又饒漆。有草名羊刺,其上生蜜而味甚佳。引水溉田。出赤鹽,其味甚美。復有白鹽,其形如玉,高昌人取以為枕,貢之中國。多蒲萄酒。俗事天神,兼信佛法。國中羊馬,牧在隱僻處以避寇,非貴人不知其處。北有赤石山。七十里有貪汗山,〔二九〕夏有積雪,此山北鐵勒界也。
世祖時,有闞爽者,自為高昌太守。太延中,遣散騎侍郎王恩生等使高昌,為蠕蠕所執。真君中,爽為沮渠無諱所襲,奪據之。無諱死,弟安周代立,和平元年,為蠕蠕所并。蠕蠕以闞伯周為高昌王,其稱王自此始也。太和初,伯周死,子義成立,歲餘,為其兄首歸所殺,自立為高昌王。
五年,高車王可至羅殺首歸兄弟,〔三0〕以敦煌人張孟明為王。後為國人所殺,立馬儒為王,以鞏顧禮、麴嘉為左右長史。二十一年,遣司馬王體玄奉表朝貢,請師迎接,求舉國內徙。高祖納之,遣明威將軍韓安保率騎千餘赴之,割伊吾五百里,以儒居之。至羊榛水,儒遣禮、嘉率步騎一千五百迎安保,去高昌四百里而安保不至。禮等還高昌,安保亦還伊吾。安保遣使韓興安等十二人使高昌,儒復遣顧禮將其世子義舒迎安保。至白棘城,去高昌百六十里,而高昌舊人情戀本土,不願東遷,相與殺儒而立麴嘉為王。
嘉字靈鳳,金城榆中人。既立,又臣于蠕蠕那蓋。顧禮與義舒隨安保至洛陽。及蠕蠕主伏圖為高車所殺,嘉又臣高車。初前部胡人悉為高車所徙,入於焉耆,焉耆又為嚈噠所破滅,國人分散,眾不自立,請王於嘉。嘉遣第二子為焉耆王以主之。永平元年,〔三一〕嘉遣兄子私署左衛將軍、田地太守孝亮朝京師,仍求內徙,乞軍迎援。於是遣龍驤將軍孟威發涼州兵三千人迎之,至伊吾,失期而反。於後十餘遣使,獻珠像、白黑貂裘、名馬、鹽枕等,款誠備至,惟賜優旨,卒不重迎。三年,嘉遣使朝貢,世宗又遣孟威使詔勞之。延昌中,以嘉為持節、平西將軍、瓜州刺史、泰臨縣開國伯,私署王如故。熙平初,遣使朝獻。詔曰:「卿地隔關山,境接荒漠,頻請朝援,徙國內遷。雖來誠可嘉,即於理未帖。何者?彼之甿庶,是漢魏遺黎,自晉氏不綱,因難播越,成家立國,世積已久。惡徙重遷,人懷戀舊,今若動之,恐異同之變,爰在肘腋,不得便如來表。」神龜元年冬,孝亮復表求援內徙,朝廷不許。正光元年,肅宗遣假員外將軍趙義等使於嘉。嘉朝貢不絕。又遣使奉表,自以邊遐,不習典誥,求借五經、諸史,并請國子助教劉變以為博士,〔三二〕肅宗許之。
嘉死,贈鎮西將軍、涼州刺史,子堅立。於後,關中賊亂,使命遂絕。普泰初,堅遣使朝貢,除平西將軍、瓜州刺史、泰臨縣伯,王如故,又加衛將軍。至永熙中,特除儀同三司,進為郡公。後遂隔絕。
鄧至者,白水羌也,世為羌豪,因地名號,自稱鄧至。其地自亭街以東,平武以西,汶嶺以北,宕昌以南。土風習俗,亦與宕昌同。其王像舒治遣使內附,高祖拜龍驤將軍、鄧至王,〔三三〕遣貢不絕。
鄧至之西有赫羊等二十國,時遣使朝貢,朝廷皆授以雜號將軍、子男、渠帥之名。
蠻之種類,蓋盤瓠之後,其來自久。習俗叛服,前史具之。在江淮之間,依託險阻,部落滋蔓,布於數州,東連壽春,西通上洛,北接汝潁,往往有焉。其於魏氏之時,不甚為患,至晉之末,稍以繁昌,漸為寇暴矣。自劉石亂後,諸蠻無所忌憚,故其族類,漸得北遷,陸渾以南,滿於山谷,宛洛蕭條,略為丘墟矣。
太祖既定中山,聲教被于河表。泰常八年,蠻王梅安率渠帥數千朝京師,求留質子以表忠款。始光中,拜安侍子豹為安遠將軍、江州刺史、順陽公。興光中,蠻王文武龍請降,詔褒慰之,拜南雍州刺史、魯陽侯。
延興中,大陽蠻酋桓誕擁沔水以北,滍葉以南八萬餘落,遣使內屬。高祖嘉之,拜誕征南將軍、東荊州刺史、襄陽王,聽自選郡縣。誕字天生,桓玄之子也。初玄西奔至枚回洲,被殺,誕時年數歲,流竄大陽蠻中,遂習其俗。及長,多智謀,為群蠻所歸。誕既內屬,治於朗陵。太和四年,王師南伐,誕請為前驅,乃授使持節、南征西道大都督,討義陽,不果而還。十年,移居潁陽。十六年,依例降王為公。十七年,加征南將軍、中道大都督,征竟陵,遇遷洛,師停。是時蕭賾征虜將軍,直閤將軍蠻酋田益宗率部曲四千餘戶內屬。襄陽酋雷婆思等十一人率戶千餘內徙,求居大和川,詔給廩食。後開南陽,令有沔北之地。蠻人安堵,不為寇賊。十八年,誕入朝,賞遇隆厚。卒,諡曰剛。子暉,字道進,位龍驤將軍、東荊州刺史,襲爵。
景明初,大陽蠻酋田育丘等二萬八千戶內附,詔置四郡十八縣。暉卒,贈冠軍將軍。三年,魯陽蠻魯北鷰等聚眾攻逼潁川,詔左衛將軍李崇討平之,徙萬餘家於河北諸州及六鎮。尋叛南走,所在追討,比及河,殺之皆盡。四年,東荊州蠻樊素安反,僭帝號。正始元年,素安弟秀安復反,李崇、楊大眼悉討平之。二年,蕭衍沔東太守田清喜擁七郡三十一縣,戶萬九千遣使內附,〔三四〕乞師討衍。其雍州以東,石城以西五百餘里水陸援路,請率部曲斷之。四年,蕭衍永寧太守文雲生六部自漢東遣使歸附。
永平初,東荊州表囗囗太守桓叔興前後招慰大陽蠻歸附者一萬七百戶,請置郡十六、縣五十,詔前鎮東府長史酈道元檢行置之。叔興即暉弟也。延昌元年,拜南荊州刺史,居安昌,隸於東荊。三年,蕭衍遣兵討江沔,破掠諸蠻,百姓擾動。蠻自相督率二萬餘人,頻請統帥為聲勢。叔興給一統并威儀,〔三五〕為之節度,蠻人遂安。其年,蕭衍雍州刺史蕭藻遣其將蔡令孫等三將寇南荊之西南,沿襄沔上下,破掠諸蠻。蠻酋衍龍驤將軍楚石廉叛衍來請援,〔三六〕叔興與石廉督集蠻夏二萬餘人擊走之,斬令孫等三將。藻又遣其新陽太守邵道林於沔水之南,石城東北立清水戍,為抄掠之基。叔興遣諸蠻擊破之。四年,叔興上表請不隸東荊,許之。蕭衍每有寇抄,叔興必摧破之。
正光中,叔興擁所部南叛。蠻首成龍強率戶數千內附,拜為刺史。蠻帥田午生率戶二千內徙揚州,拜為郡守。蕭衍義州刺史、邊城王文僧明,鐵騎將軍、邊城太守田官德等率戶萬餘舉州內屬,拜僧明平南將軍、西豫州刺史,封開封侯;官德龍驤將軍、義州刺史;自餘封授各有差。僧明、官德並入朝,蠻出山至邊城、建安者八九千戶。義州尋為蕭衍將裴邃所陷。衍定州刺史田超秀亦遣使求附,請援歷年,朝廷恐輕致邊役,未之許。會超秀死,其部曲相率內附,徙之六鎮、秦隴,所在反叛。二荊、西郢,蠻大擾動,斷三鳥路,殺都督,寇盜至於襄城、汝水,百姓多被其害。蕭衍遣將圍廣陵,樊城諸蠻並為前驅,〔三七〕自汝水以南,處處鈔劫,恣其暴掠。連年攻討,散而復合,其暴滋甚。
又有冉氏、向氏者,陬落尤盛,餘則大者萬家,小者千戶,更相崇僭,稱王侯,屯據三峽,斷遏水路,荊、蜀行人至有假道者。
獠者,蓋南蠻之別種,自漢中達于邛笮川洞之間,所在皆有。種類甚多,散居山谷,略無氏族之別。又無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長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稱阿謩、阿段,婦人阿夷、阿等之類,皆語之次第稱謂也。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干蘭」,干蘭大小,隨其家口之數。往往推一長者為王,亦不能遠相統攝。父死則子繼,若中國之貴族也。〔三八〕獠王各有鼓角一雙,使其子弟自吹擊之。好相殺害,多不敢遠行。〔三九〕能臥水底,持刀刺魚。其口嚼食並鼻飲。死者豎棺而埋之。性同禽獸,至於忿怒,父子不相避,惟手有兵刃者先殺之。若殺其父,走避,〔四0〕求得一狗以謝其母,母得狗謝,不復嫌恨。若報怨相攻擊,必殺而食之。平常劫掠,賣取豬狗而已。親戚比鄰,指授相賣,被賣者號哭不服,逃竄避之,乃將買人捕逐,指若亡叛,獲便縛之。但經被縛者,即服為賤隸,不敢稱良矣。亡失兒女,一哭便止,不復追思。惟執盾持矛,不識弓矢。用竹為簧,群聚鼓之,以為音節。能為細布,色至鮮凈。大狗一頭,買一生口。其俗畏鬼神,尤尚淫祀。所殺之人,美鬢髯者必剝其面皮,籠之於竹,及燥,號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至有賣其昆季妻奴盡者,乃自賣以供祭焉。鑄銅為器,大口寬腹,名曰銅爨,既薄且輕,易於熟食。
建國中,李勢在蜀,諸獠始出巴西、渠川、廣漢、陽安、資中,攻破郡縣,為益州大患。勢內外受敵,所以亡也。自桓溫破蜀之後,力不能制,又蜀人東流,山險之地多空,獠遂挾山傍谷。與夏人參居者頗輸租賦,在深山者仍不為編戶。蕭衍梁益二州歲歲伐獠以自裨潤,公私頗藉為利。
正始中,夏侯道遷舉漢中內附,世宗遣尚書邢巒為梁益二州刺史以鎮之,近夏人者安堵樂業,在山谷者不敢為寇。後以羊祉為梁州,傅豎眼為益州。祉性酷虐,不得物情。蕭衍輔國將軍范季旭與獠王趙清荊率眾屯孝子谷,祉遣統軍魏胡擊走之。後蕭衍寧朔將軍姜白復擁夷獠入屯南城,梁州人王法慶與之通謀,眾屯於固門川,祉遣征虜將軍囗囗討破之。豎眼施恩布信,大得獠和。後以元法僧代傅豎眼為益州,法僧在任貪殘,獠遂反叛,勾引蕭衍軍圍逼晉壽。朝廷憂之,以豎眼先得物情,復令乘傳往撫。獠聞豎眼至,莫不欣然,拜迎道路,於是而定。及元恒、元子真相繼為梁州,並無德績,諸獠苦之。
其後朝廷以梁益二州控攝險遠,乃立巴州以統諸獠,後以巴酋嚴始欣為刺史。又立隆城鎮,所綰獠二十萬戶,彼謂北獠,歲輸租布,又與外人交通貿易。巴州生獠並皆不順,其諸頭王每於時節謁見刺史而已。孝昌初,諸獠以始欣貪暴,相率反叛,攻圍巴州。山南行臺勉諭,〔四一〕即時散罷。自是獠諸頭王相率詣行臺者相繼,子建厚勞賚之。始欣見中國多事,又失彼心,慮獲罪譴。時蕭衍南梁州刺史陰子春扇惑邊陲,始欣謀將南叛。始欣族子愷時為隆城鎮將,密知之,嚴設邏候,遂禽蕭衍使人,并封始欣詔書、鐵券、刀劍、衣冠之屬,表送行臺。子建乃啟以鎮為南梁州,愷為刺史,發使執始欣,囚於南鄭。遇子建見代,梁州刺史傅豎眼仍為行臺。豎眼久病,其子敬紹納始欣重賂,使得還州。始欣乃起眾攻愷,屠滅之,據城南叛,蕭衍將蕭玩率眾援接。時梁益二州並遣將討之,攻陷巴州,執始欣,遂大破玩軍。及斬玩,以傅曇表為刺史。後元羅在梁州,為所陷,〔四二〕自此遂絕。
史臣曰:氐、羌、蠻、獠,風俗各異,嗜欲不同,言語不通,聖人因時設教,所以達其志而通其俗也。然而外寧必有內憂,覽之者不可不誡慎也。
校勘記
〔一〕 魏書卷一百一 諸本目錄此卷注「闕」字,卷末有宋人校語(殿本入考證)云:「魏收書列傳第八十九亡,史臣論蓋略北史。」錢氏考異卷二八氐傳條據此篇用東晉年號,不斥晉帝姓名,以為「蓋非魏收書之舊」。其實此卷諸傳都以北史相同諸傳補而刪去魏以後事。
〔二〕 騰勇健多計略 按宋書卷九八氐胡傳「騰」下有「子駒」二字。徙居仇池者始於駒,周書卷四九氐傳、通典卷一八九氐條同,這裏「騰」下當脫「子駒」二字。
〔三〕 三年 按上不記年號,宋書卷九八上文見「咸康元年」,故這裏無須重出,北史此傳,多採宋書,這裏刪去上文,卻漏補年號。
〔四〕 國子安叛苻生殺俊復稱藩於晉安死子世自立為仇池公 冊府卷九六六.一一三六一頁「叛」作「奢」,「安死」作「及死」。按宋書卷九八作「安奔苻生,俊遣使歸藩。(中略)俊卒,子世立」。考楊安在苻堅時屢任將帥,見晉書卷一一三苻堅載記。並無「叛」苻生,歸晉之事。且此傳先沒有說他歸苻生,何以忽言其「叛」?知這裏「叛」乃「奔」之訛,冊府已訛「奢」,尚存痕跡,當是後人以不可解,妄改為「叛」。楊俊也非為安所殺,世乃俊子。「殺」字當涉上「殺國自立」而衍。「安死」本作「及死」,承上文指俊死,冊府不誤。原文當作「國子安奔苻生,俊復稱藩於晉,及死,子世自立為仇池公」。與宋書合。
〔五〕 遣使詣簡文帝 冊府(同上卷頁)「詣」下有「闕」字,按文理當有此字。「簡文帝」三字屬下讀。通志卷一九五氐傳「闕」字作「建康」,當是鄭樵所見本已脫此字,以意增。
〔六〕 堅以女妻佛奴子定 諸本脫「女」字,今據北史卷九六、冊府(同上卷頁)及宋書卷九八補。
〔七〕 登國四年 按宋書卷九八事在太元十五年(三九0),當魏登國五年,「四」字應作「五」。
〔八〕 玄字黃眉 諸本及北史卷九六「字」作「子」。宋書卷九八、通志卷一九五作「字」。按下文所敘均玄事,不及「黃眉」,知作「字」是,今據改。
〔九〕 仍奉晉義熙之號 諸本及北史卷九六「義熙」作「永熙」,晉無此年號,今據宋書卷九八改。
〔一0〕鎮石昌 宋書卷九八「石」作「宕」。按「石昌」不見他處,但宕昌乃羌族居地,自有王,下宕昌傳也沒有說曾為楊氏占領,亦可疑,今仍之。
〔一一〕獲雍州流人七千餘家還于仇池 諸本及北史卷九六「雍」作「維」,當時無此州名。按卷四上世祖紀上延和三年正月記「楊難當克漢中,送雍州流民七千家於長安」,即此掠獲之戶,「維」乃「雍」之訛,今改正。
〔一二〕文德後自漢中入統〈氵幵〉隴 按宋書卷九八作「率軍自漢中西入,搖動〈氵幵〉隴」。據宋書卷九五索虜傳,乃元嘉二十七年伐魏詔書中語(詔作「震盪〈氵幵〉隴」),本非實事,下文說文德「有陰平、武興之地」,距〈氵幵〉隴尚遠,談不上「入統」。北史殿本「統」作「絕」,當是以意改,然「統」字必誤。
〔一三〕集始遂入蕭賾 張森楷云:「楊靈珍襲武興,據齊書氐傳(卷五九)在建武世,則是蕭鸞,非蕭賾也。」按張說是。北史卷九六作「入齊」。魏書照例不稱南朝國號,直稱帝名,補此傳者也改從此例,卻未考年月,以致誤「鸞」為「賾」。
〔一四〕遣舊老及長史七那樓追謝留之 晉書卷九七吐谷渾傳「七那樓」作「史那樓馮」,宋書卷九六吐谷渾傳作「乙那樓」。疑「七」字訛,晉書「史」字亦涉上「長史」而訛,作「乙」是。
〔一五〕一回一迷 按宋書卷九六作「一向一遠」。上云「擁馬令回」,作「回」是,「迷」字疑當作「遠」。
〔一六〕作阿干歌徒河以兄為阿干也 諸本及北史卷九六、宋書卷九六「干」並作「于」。殿本考證云「『于』應作『干』,晉書(卷九七)鮮卑謂兄曰『阿干』是也」。按通志卷一九五吐谷渾傳也作「干」。我國東北諸族及蒙古語稱兄音近「阿干」,知「于」字訛,今據晉書、通志改。
〔一七〕弟視羆立 按晉書卷九七、宋書卷九六並云視連二子,長曰視羆,少曰烏紇提。這裏「弟」當作「子」。
〔一八〕生二子慕璝利延 按下文「利延」都作「慕利延」,宋書卷九六作「慕延」,省「利」字。這裏「慕」字不宜省,當是脫文。
〔一九〕汝等各奉吾一隻箭折之地下 北史卷九六、冊府卷九六七.一一三六七頁「折」作「將玩」二字。按下文稱「命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隻箭折之』。」若諸子先已各折一箭,何須慕利延更試?這裏「折」字本當作「將玩」,因下「折之」字適在次行相並處而訛。
〔二0〕乞佛日連 諸本「佛」作「拂」,北史卷九六作「佛」。按「拂」「佛」譯音無定字,但此傳下文載群臣議也作「佛」,一篇之中,不應歧異,今據北史改。
〔二一〕始至萬匹 諸本「萬匹」作「方伯」,北史卷九六作「万匹」。按上文是說漢遺匈奴繒絮事,呼韓邪入朝,初次賜錦繡綺縠雜物八千匹,絮六千斤;弟二次是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見漢書卷九四下匈奴傳下),約計為萬匹。作「方伯」與上文不相連,且漢也未命呼韓邪為方伯。今據改。
〔二二〕通使于劉彧獻善馬四角羊彧加之官號 百衲、南、北、汲四本兩「彧」字都作「或」,殿、局二本作「彧」。殿本考證云:「兩『彧』字監本俱誤作『或』,北史卷九六云:『通使於宋,獻善馬四角羊,宋文(按本作「明」)帝加之官號』。『彧』,文(明)帝諱也,今改正。」按考證說是,今從作「彧」。然檢宋書,獻馬羊在世祖劉駿大明五年,加官在太宗劉彧(即明帝)泰始三年,本非同時事。北史刪簡宋書,前稱「宋」,後稱「明帝」本不誤,補此傳者依魏書例改稱宋帝名,則「通使於宋」,當作「通使於劉駿」,卻因後有「明帝」字,也一概改作「彧」,殊謬。又宋書作「獻善舞馬」,又稱「皇太子、王公以下上舞馬歌二十七首」,這裏「馬」上當脫「舞」字。
〔二三〕遣其侍郎時真貢方物提上表稱嗣事 按「提」字不可解,通志卷一九五吐谷渾傳作「併」,恐也是以意改。
〔二四〕乃可加以告責 北史卷九六「告」作「詰」,是。但作「告」亦可通,今不改。
〔二五〕涼州城人萬于菩提等東應念生 卷九肅宗紀正光五年七月記此事作「于菩提」。按卷一一三官氏志「勿忸于氏後改為于氏」,廣韻十虞引作「万忸于」。這裏「萬」當作「万」,「万于」即「万忸于」之省。
〔二六〕牧養犛牛羊豕以供其食 諸本及北史卷九六「牧」訛「收」,今據冊府卷九六一.一一三0五頁、周書卷四九宕昌傳、通典卷一九0宕昌條改。
〔二七〕父子伯叔兄弟死者即以繼母世叔母及嫂弟婦等為妻 諸本「叔母」上脫「世」字,今據北史卷九六、冊府卷九六一.一一三0五頁、周書卷四九補。
〔二八〕席水以南 諸本及北史卷九六、周書卷四九「席」都作「廗」,通典卷一九0作「席」,注云:「席水在今天水上邽縣。」按本書卷一0六下地形志下天水上封(即上邽)縣下云「有席水」。「廗」字訛,今據改。
〔二九〕七十里有貪汗山 諸本「汗」訛「汙」,今據北史卷九七高昌傳、通典卷一九一高昌條改。
〔三0〕高車王可至羅殺首歸兄弟 冊府卷九六六.一一三六四頁、隋書卷八三高昌傳、通典卷一九一車師條「可至羅」作「阿伏至羅」。按「阿伏至羅」見卷一0三高車傳,這裏「可」當是「阿」之訛,省「伏」字。
〔三一〕永平元年 諸本及北史卷九七「永」作「熙」。張森楷云:「通鑑卷一四七、四五八九頁置此於永平元年(梁天監七年),據下文有『延昌』,又有『熙平』,則此『熙』字誤也。」按事見卷八世宗紀永平元年歲末,張說是,今據紀改。
〔三二〕并請國子助教劉變以為博士 北史卷九七「變」作「燮」,疑「變」字訛。
〔三三〕其王像舒治遣使內附高祖拜龍驤將軍鄧至王 按通典卷一九0鄧至條云:「自舒理(即舒治,避唐諱改)至十代孫舒彭附於後魏。」本書卷七下高祖紀下太和十七年九月乙亥記鄧至王像舒彭遣子舊詣闕朝貢,并奉表求以位授舊。」舒彭受封當更在前,據紀十五年已記鄧至國「朝貢」。據此,元宏時遣使並受封者乃像舒彭,通典當本魏書原文,這裏「像舒治」下有脫文。
〔三四〕戶萬九千遣使內附 卷八世宗紀正始二年八月記此事「萬九千」作「萬九十」。
〔三五〕叔興給一統并威儀 按語晦澀費解,其意當是給叔興一統帥名義并威儀,疑有訛脫。
〔三六〕蠻酋衍龍驤將軍楚石廉叛衍來請援 北史卷九五蠻傳「楚」作「樊」。按樊是蠻族大姓,「楚」當是「樊」之訛。
〔三七〕蕭衍遣將圍廣陵樊城諸蠻並為前驅 北史卷九五「樊」作「楚」。按楚城是西楚州治所(今河南信陽附近),與廣陵(西豫州治所今河南息縣)鄰接,樊城相距尚遠,疑「樊」是「楚」之訛。
〔三八〕若中國之貴族也 御覽卷七九六.三五三四頁「貴」作「黨」,疑「貴」字訛。
〔三九〕好相殺害多不敢遠行 北史卷九五僚傳「多」下有「死」字。按御覽卷七六三.三五三四頁「多」下有「仇怨」二字,北史「怨」字訛「死」,又脫「仇」字,補此傳者遂併刪「死」字。
〔四0〕走避 北史卷九五「走避」下有「外」字。按御覽卷七九六.三五三四頁有「於外」二字,當是魏書原文,此傳以北史補,當脫「外」字。御覽先引後魏書,後引北史,似據魏書原文,但更簡略,必經刪節,亦無多異文。
〔四一〕山南行臺勉諭 通志卷一九七「行臺」下有「魏子建」三字。按魏子建為「山南行臺」,見卷九肅宗紀正光五年十二月,卷一0四自序也說「詔子建兼尚書,為行臺。」這裏當脫「魏子建」三字,致下文忽稱「子建厚勞賚之」,不知「子建」為何人。
〔四二〕後元羅在梁州為所陷 諸本「所」訛「使」,不可通,今據北史卷九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