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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第六十三章 卷五十九 列傳第九· 劉昫等編

屈突通子壽 少子詮 詮子仲翔 任瓌 丘和子行恭 行恭子神勣 許紹孫力士 力士子欽寂 欽明 紹次子智仁 少子圉師 李襲志弟襲譽 子懷儼 姜謩子行本 行本子簡 簡子晞 簡弟柔遠 柔遠子皎 晦 皎男慶初

  屈突通,雍州長安人。父長卿,周邛州刺史。通性剛毅,志尚忠愨,檢身清正,好武略,善騎射。開皇中,為親衛大都督,文帝遣通往隴西檢覆群牧,得隱藏馬二萬餘匹。文帝盛怒,將斬太僕卿慕容悉達及諸監官千五百人,通諫曰:「人命至重,死不再生,陛下至仁至聖,子育群下,豈容以畜產之故,而戮千有餘人。愚臣狂狷,輒以死請。」文帝瞋目叱之,通又頓首曰:「臣一身如死,望免千餘人命。」帝寤,曰:「朕之不明,以至於是。感卿此意,良用惻然。今從所請,以旌諫諍。」悉達等竟以減死論。由是漸見委信,擢為右武候車騎將軍。奉公正直,雖親戚犯法,無所縱捨。時通弟蓋為長安令,亦以嚴整知名。時人為之語曰:「寧食三斗艾,不見屈突蓋;寧服三斗葱,不逢屈突通。」為人所忌憚如此。

  及文帝崩,煬帝遣通以詔徵漢王諒。先是,文帝與諒有密約曰:「若璽書召汝,於勑字之傍別加一點,又與玉麟符合者,當就徵。」及發書無驗,諒覺變,詰通,通占對無所屈,竟得歸長安。大業中,累轉左驍衛大將軍。時秦、隴盜賊蜂起,以通為關內討捕大使。有安定人劉迦論舉兵反,據雕陰郡,僭號建元,署置百官,有衆十餘萬。稽胡首領劉鷂子聚衆與迦論相影響。通發關中兵擊之,師臨安定,初不與戰,軍中以通為怯,通乃揚聲旋師而潛入上郡。迦論不之覺,遂進兵南寇,去通七十里而舍,分兵掠諸城邑。通候其無備,簡精甲夜襲之,賊衆大潰,斬迦論并首級萬餘,於上郡南山築為京觀,虜男女數萬口而還。

  煬帝幸江都,令通鎮長安。義兵起,代王遣通進屯河東。旣而義師濟河,大破通將桑顯和於飲馬泉,永豐倉又為義師所克。通大懼,留鷹揚郎將堯君素守河東,將自武關趨藍田以赴長安。軍至潼關,為劉文靜所遏,不得進,相持月餘。通又令顯和夜襲文靜,詰朝大戰,義軍不利。顯和縱兵破二柵,惟文靜一柵獨存,顯和兵復入柵而戰者往覆數焉。文靜為流矢所中,義軍氣奪,垂至於敗。顯和以兵疲,傳餐而食,文靜因得分兵以實二柵。又有遊軍數百騎自南山來擊其背,三柵之兵復大呼而出,表裏齊奮,顯和軍潰,僅以身免,悉虜其衆,通勢彌蹙。或說通歸降,通泣曰:「吾蒙國重恩,歷事兩主,受人厚祿,安可逃難,有死而已!」每自摩其頸曰:「要當為國家受人一刀耳!」勞勉將士,未嘗不流涕,人亦以此懷之。高祖遣其家僮召之,通遽命斬之。

  通聞京師平,家屬盡沒,乃留顯和鎮潼關,率兵東下,將趨洛陽。通適進路,而顯和降於劉文靜。遣副將竇琮、段志玄等率精騎與顯和追之,及於稠桑。通結陣以自固,竇琮縱通子壽令往諭之,通大呼曰:「昔與汝為父子,今與汝為仇讎。」命左右射之。顯和呼其衆曰:「京師陷矣,汝並關西人,欲何所去?」衆皆釋仗。通知不免,乃下馬東南向再拜號哭,曰:「臣力屈兵敗,不負陛下,天地神祇,實所鑒察。」遂擒通送于長安。高祖謂曰:「何相見晚耶?」通泣對曰:「通不能盡人臣之節,力屈而至,為本朝之辱,以愧相王。」高祖曰:「隋室忠臣也。」命釋之,授兵部尚書,封蔣國公,仍為太宗行軍元帥長史。

  從平薛舉,時珍物山積,諸將皆爭取之,通獨無所犯。高祖聞而謂曰:「公清正奉國,著自終始,名下定不虛也。」特賜金銀六百兩、綵物一千段。尋以本官判陝東道行臺僕射,復從太宗討王世充。時通有二子並在洛陽,高祖謂通曰:「東征之事,今以相屬,其如兩子何?」通對曰:「臣以老朽,誠不足以當重任。但自惟疇昔,執就軍門,至尊釋其縲囚,加之恩禮,旣不能死,實荷再生。當此之時,心口相誓,暗以身命奉許國家久矣。今此行也,臣願先驅,兩兒若死,自是其命,終不以私害義。」高祖歎息曰:「徇義之夫,一至於此!」及大兵圍洛陽,竇建德且至,太宗中分麾下以屬通,令與齊王元吉圍守洛陽。世充平,通功為第一,尋拜陝東大行臺右僕射,鎮于洛陽。

  數歲,徵拜刑部尚書,通自以不習文法,固辭之,轉工部尚書。隱太子之誅也,通復檢校行臺僕射,馳鎮洛陽。貞觀元年,行臺廢,授洛州都督,賜實封六百戶,加左光祿大夫。明年卒,年七十二,太宗痛惜久之,贈尚書右僕射,謚曰忠。子壽襲爵。太宗幸洛陽宮,思通忠節,拜其少子詮果毅都尉,賜束帛以卹其家焉。十七年,詔圖形於凌煙閣。二十三年,與房玄齡配饗太宗廟庭。永徽五年,重贈司空。

  詮官至瀛州刺史。詮子仲翔,神龍中亦為瀛州刺史。

  任瓌字瑋,廬州合肥人,陳鎮東大將軍蠻奴弟之子也。父七寶,仕陳定遠太守。瓌早孤,蠻奴愛之,情踰己子,每稱曰:「吾子姪雖多,並傭保耳,門戶所寄,惟在於瓌。」年十九,試守靈溪令。俄遷衡州司馬,都督王勇甚敬異之,委以州府之務。屬隋師滅陳,瓌勸勇據嶺南,求陳氏子孫立以為帝,勇不能用,以嶺外降隋,瓌乃棄官而去。仁壽中,為韓城尉,俄又罷職。

  及高祖討捕於汾、晉,瓌謁高祖於轅門,承制為河東縣戶曹。高祖將之晉陽,留隱太子建成以託於瓌。義師起,瓌至龍門謁見,高祖謂之曰:「隋氏失馭,天下沸騰。吾忝以外戚,屬當重寄,不可坐觀時變。晉陽是用武之地,士馬精強,今率驍雄,以匡國難。卿將家子,深有智謀,觀吾此舉,將為濟否?」瓌曰:「後主殘酷無道,征役不息,天下恟恟,思聞拯亂。公天縱神武,親舉義師,所下城邑,秋毫無犯,軍令嚴明,將士用命。關中所在蜂起,惟待義兵,仗大順,從衆欲,何憂不濟。瓌在馮翊積年,人情諳練,願為一介之使,銜命入關,同州已東,必當款伏。於梁山船濟,直指韓城,進逼郃陽,分取朝邑。且蕭造文吏,本無武略,仰懼威靈,理當自下;孫華諸賊,未有適從,必當相率而至。然後鼓行整衆,入據永豐,雖未得京城,關中固已定矣。」高祖曰:「是吾心也。」乃授銀青光祿大夫,遣陳演壽、史大奈領步騎六千趨梁山渡河,使瓌及薛獻為招慰大使。高祖謂演壽曰:「閫外之事,宜與任瓌籌之。」孫華、白玄度等聞兵且至,果競來降,并具舟于河,師遂利涉。瓌說下韓城縣,與諸將進擊飲馬泉,破之,拜左光祿大夫,留守永豐倉。

  高祖即位,改授穀州刺史。王世充數率衆攻新安,瓌拒戰破之,以功累封管國公。太宗率師討世充,瓌從至邙山,使檢校水運以供餉饋。關東初定,持節為河南道安撫大使。世充弟辯為徐州行臺尚書令,率所部詣瓌降。瓌至宋州,屬徐圓朗據兗州反,曹、戴諸州咸應之。副使柳濬勸瓌退保汴州,瓌笑曰:「柳公何怯也!老將居邊甚久,自當有計,非公所知。」圓朗俄又攻陷楚丘,引兵將圍虞城,瓌遣崔樞、張公謹自鄢陵領諸州豪右質子百餘人守虞城以拒賊。濬又諫曰:「樞與公謹並世充之將,又諸州質子父兄皆反,此必為變。」瓌不荅。樞至,則分配質子,並與土人合隊居守。賊旣稍近,質子有叛者,樞因斬其隊帥。城中人懼曰:「質子父兄悉來為賊,賊之子弟安可守城?」樞因縱諸隊各殺質子,梟首于門外,遣使報瓌。瓌陽怒曰「遣將去者,欲招慰耳,何罪而殺之?」退謂濬曰:「固知崔樞辦之。旣遣縣人殺賊質子,冤隟已大,吾何患焉。」樞果拒却圓朗。事平,遷徐州總管,仍為大使。

  瓌選補官吏,頗私親故,或依倚其勢,多所求納,瓌知而不禁;又妻劉氏妒悍無禮,為世所譏。及輔公祏平,拜邢州都督。隱太子之誅也,瓌弟璨時為典膳監,瓌坐左遷通州都督。貞觀三年卒。

  丘和,河南洛陽人也。父壽,魏鎮東將軍。和少便弓馬,重氣任俠。及長,始折節,與物無忤,無貴賤皆愛之。周為開府儀同三司。入隋,累遷右武衛將軍,封平城郡公。漢王諒之反也,以和為蒲州刺史,諒使兵士服婦人服,戴羃{四離},奄至城中,和脫身而免,由是除名。時宇文述方被任遇,和傾心附之,又以發武陵公元冑罪,拜代州刺史。屬煬帝北巡過代州,和獻食甚精,及至朔州,刺史楊廓獨無所獻,帝不悅,而宇文述又盛稱之,乃以和為博陵太守,仍令楊廓至博陵觀和為式。及駕至博陵,和上食又豐,帝益稱之。由是所幸處獻食者競為華侈。和在郡善撫吏士,甚得歡心,尋遷天水郡守。

  大業末,以海南僻遠,吏多侵漁,百姓咸怨,數為亂逆,於是選淳良太守以撫之。黃門侍郎裴矩奏言:「丘和歷居二郡,皆以惠政著聞,寬而不擾。」煬帝從之,遣和為交趾太守。旣至,撫諸豪傑,甚得蠻夷之心。

  會煬帝為化及所弒,鴻臚卿甯長真以鬱林、始安之地附於蕭銑,馮盎以蒼梧、高涼、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各遣人召之,和初未知隋亡,皆不就。林邑之西諸國,並遣遺和明珠、文犀、金寶之物,富埒王者。銑利之,遣長真率百越之衆渡海侵和,和遣高士廉率交、愛首領擊之,長真退走,境內獲全,郡中樹碑頌德。會舊驍果從江都還者,審知隋滅,遂以州從銑。

  及銑平,和以海南之地歸國。詔使李道裕即授上柱國、譚國公、交州總管。和遣司馬高士廉奉表請入朝,詔許之。高祖遣其子師利迎之。及謁見,高祖為之興,引入卧內,語及平生,甚歡,奏九部樂以饗之,拜左武候大將軍。和時年已衰老,乃拜稷州刺史,以是本鄉,令自怡養。九年,除特進。貞觀十一年卒,年八十六,贈荊州總管,謚曰襄,賜東園祕器,陪葬獻陵。有子十五人,多至大官,惟行恭知名。

  行恭善騎射,勇敢絕倫。大業末,與兄師利聚兵於岐、雍間,有衆一萬,保故郿城,百姓多附之,群盜不敢入境。初,原州奴賊數萬人圍扶風郡,太守竇璡堅守,經數月,賊中食盡,野無所掠,衆多離散,投行恭者千餘騎。行恭遣其酋渠說諸奴賊共迎義軍。行恭又率五百人,皆負米麥,持牛酒,自詣賊營,奴帥長揖,行恭手斬之,謂其衆曰:「汝等並是好人,何因事奴為主,使天下號為奴賊。」衆皆俯伏曰:「願改事公。」行恭率其衆與師利共謁太宗于渭北,拜光祿大夫。從平京城,討薛舉、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皆立殊勳,授左一府驃騎,賞賜甚厚。隱太子之誅也,行恭以功遷左衛將軍。貞觀中,坐與嫡兄爭葬所生母,為法司所劾,除名。因從侯君集平高昌,封天水郡公,累除右武候將軍。高宗嗣位,歷遷右武候大將軍、冀陝二州刺史,尋請致仕,拜光祿大夫。麟德二年卒,年八十,贈荊州都督,謚曰襄,賜溫明祕器,陪葬昭陵。

  行恭性嚴酷,所在僚列皆懾憚之,數坐事解免。太宗每思其功,不踰時月復其官。初,從討王世充,會戰於邙山之上,太宗欲知其虛實強弱,乃與數十騎衝之,直出其後,衆皆披靡,莫敢當其鋒,所殺傷甚衆。旣而限以長隄,與諸騎相失,惟行恭獨從。尋有勁騎數人追及太宗,矢中御馬,行恭乃迴騎射之,發無不中,餘賊不敢復前,然後下馬拔箭,以其所乘馬進太宗。行恭於御馬前步執長刀,巨躍大呼,斬數人,突陣而出,得入大軍。貞觀中,有詔刻石為人馬以象行恭拔箭之狀,立於昭陵闕前。

  子神勣,嗣聖元年,為左金吾將軍,則天使於巴州害章懷太子,旣而歸罪於神勣,左遷疊州刺史。尋復入為左金吾衛大將軍,深見親委。嘗受詔鞫獄,與周興、來俊臣等俱號為酷吏。尋以罪伏誅。神龍初,禁錮其子孫。

  和少子行掩,高宗時為少府監。

  許紹字嗣宗,本高陽人也,梁末徙于周,因家于安陸。祖弘,父法光,俱為楚州刺史。元皇帝為安州總管,故紹兒童時得與高祖同學,特相友愛。大業末,為夷陵郡通守。是時盜賊競起,紹保全郡境,流戶自歸者數十萬口,開倉賑給,甚得人心。及江都弒逆,紹率郡人大臨三日,仍以郡遙屬越王侗。

  王世充篡位,乃率黔安、武陵、澧陽等諸郡遣使歸國,授硤州刺史,封安陸郡公。高祖降勑書曰:「昔在子衿,同遊庠序,博士吳琰,其妻姓仇,追想此時,宛然心目,荏苒歲月,遂成累紀。且在安州之日,公家乃蒞岳州;渡遼之時,伯裔又同戎旅。安危契闊,累葉同之,其間遊處,觸事可想。雖盧綰與劉邦同里,吳質共曹丕接席,以今方古,何足稱焉。而公追硯席之舊歡,存通家之曩好,明鑒去就之理,洞識成敗之機。爰自荊門,馳心絳闕,綏懷士庶,糾合賔僚,踰越江山,遠申誠款。覽此忠至,彌以慰懷。」

  及蕭銑將董景珍以長沙來降,命紹率兵應之。以破銑功,拜其子智仁為溫州刺史,委以招慰。時蕭銑遣其將楊道生圍硤州,紹縱兵擊破之。銑又遣其將陳普環乘大艦泝江入硤,與開州賊蕭闍提規取巴蜀。紹遣智仁及錄事參軍李弘節、子壻張玄靜追至西陵硤,大破之,生擒普環,收其船艦。江南岸有安蜀城,與硤州相對,次東有荊門城,皆險峻,銑並以兵鎮守。紹遣智仁及李弘節攻荊門鎮,破之。高祖大悅,下制襃美,許以便宜從事。

  紹與王世充、蕭銑疆界連接,紹之士卒為賊所虜者,輒見殺害。紹執敵人,皆資給而遣之,賊感其義,不復侵掠,闔境獲安。趙郡王孝恭之擊蕭銑也,復令紹督兵以圖荊州,會卒於軍,高祖聞而流涕。貞觀中,贈荊州都督。

  嫡孫力士襲爵,官至洛州長史,卒。

  子欽寂嗣,萬歲登封年為夔州都督府長史。時契丹入寇,以欽寂兼龍山軍討擊副使,軍次崇州,戰敗被擒。其後,賊將圍安東,令欽寂說屬城之未下者。安東都督裴玄珪時在城下,欽寂謂之曰:「狂賊天殃,滅在朝夕,公但謹守勵兵,以全忠節。」賊大怒,遂害之。則天下制襃美,贈蘄州刺史,謚曰忠。又授其子輔乾左監門衛中候,仍為海東慰勞使,令迎其喪柩,以禮改葬。輔乾,開元中官至光祿卿。

  欽寂弟欽明,少以軍功歷左玉鈐衛將軍、安西大都護,封鹽山郡公。萬歲通天元年,授金紫光祿大夫、涼州都督。欽明嘗出按部,突厥默啜率衆數萬奄至城下,欽明拒戰久之,力屈被執。賊將欽明至靈州城下,令說城中早降,欽明大呼曰:「賊中都無飲食,城內有美醬乞二升,粱米乞二斗,墨乞一梃。」是時,賊營處四面阻泥河,惟有一路得入,欽明乞此物以喻城中,冀其簡兵陳將,候夜掩襲,城中無悟其旨者,尋遇害。兄弟同年皆死王事,論者稱之。

  紹次子智仁,初,以父勳授溫州刺史,封孝昌縣公。尋繼其父為硤州刺史,後歷太僕少卿、涼州都督。貞觀中卒。

  紹少子圉師,有器幹,博涉藝文,舉進士。顯慶二年,累遷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兼修國史。三年,以修實錄功封平恩縣公,賜物三百段。四遷,龍朔中為左相。俄以子自然因獵射殺人,隱而不奏,又為李義府所擠,左遷虔州刺史。尋轉相州刺史,政存寬惠,人吏刊石以頌之。嘗有官吏犯贓事露,圉師不令推究,但賜清白詩以激之,犯者愧懼,遂改節為廉士,其寬厚如此。上元中,再遷戶部尚書。儀鳳四年卒,贈幽州都督,陪葬恭陵,謚曰簡。

  李襲志字重光,本隴西狄道人也;五葉祖景避地安康,復稱金州安康人也。周信州總管安康郡公遷哲孫也。父敬猷,隋台州刺史、安康郡公。襲志,初仕隋,歷始安郡丞。大業末,江外盜賊尤甚,襲志散家產,招募得三千人以守郡城。時蕭銑、林士弘、曹武徹等爭來攻擊,襲志固守久之。後聞宇文化及弒逆,乃集士庶舉哀三日。有郡人勸襲志曰:「公累葉冠族,久臨鄙郡,蠻夷畏威,士女悅服,雖曰隋臣,實我之君長。今江都篡逆,四海鼎沸,王號者非止一人,公宜因此時據有嶺表,則百越之人皆拱手向化,追蹤尉佗,亦千載一遇也。」襲志厲聲曰:「吾世樹忠貞,見危授命,今雖江都陷沒,而宗社猶存,當與諸君戮力中原,共雪讎耻,豈可怙亂稱兵,以圖不義!吾寧蹈忠而死,不為逆節而求生。尉佗愚鄙無識,何足景慕?」於是欲斬勸者,從衆議而止。襲志固守,經二年而無援,卒為蕭銑所陷,銑署為工部尚書、檢校桂州總管。

  武德初,高祖遣其子玄嗣齎書召之,襲志乃密說嶺南首領隨永平郡守李光度與之歸國。高祖又令間使齎書諭襲志曰:「卿昔久在桂州,仍屬隋室運終,四方圮絕,率衆保境,未知所統。朕撫臨天下,志在綏育,眷彼幽遐,思沾聲教。況卿朕之宗姓,情異於常,一家弟姪,並立誠効公,又分遣首領,申諭諸州,情深奉國,甚副所望。卿之子弟,並據州縣,俱展誠績,每所嘉歎,不能已已。令並入屬籍,著於宗正。」及蕭銑平,江南道大使、趙郡王孝恭授襲志桂州總管。武德五年入朝,授柱國,封始安郡公,拜江州都督。及輔公祏反,又以襲志為水軍總管討平之,轉桂州都督。襲志前後凡任桂州二十八載,政尚清簡,嶺外安之。後表請入朝,拜右光祿大夫、行汾州刺史致仕,卒於家。襲志弟襲譽。

  襲譽字茂實,少通敏有識度。隋末為冠軍府司兵。時陰世師輔代王為京師留守,所在盜賊蜂起,襲譽說世師遣兵據永豐倉,發粟以賑窮乏,出庫物賞戰士,移檄郡縣,同心討賊。世師不能用,乃求外出募山南士馬,世師許之。旣至漢中,會高祖定長安,召授太府少卿,封安康郡公,仍令與兄襲志附籍於宗正。太宗討王世充,以襲譽為潞州總管。時突厥與國和親,又通使於世充,襲譽掩擊,悉斬之。因委令轉運以餽大軍。

  後歷光祿卿、蒲州刺史,轉揚州大都督府長史,為江南道巡察大使,多所黜陟。江都俗好商賈,不事農桑,襲譽乃引雷陂水,又築勾城塘,溉田八百餘頃,百姓獲其利。召拜太府卿。襲譽性嚴整,所在以威肅聞。凡獲俸祿,必散之宗親,其餘資多寫書而已。及從揚州罷職,經史遂盈數車。嘗謂子孫曰:「吾近京城有賜田十頃,耕之可以充食;河內有賜桑千樹,蠶之可以充衣;江東所寫之書,讀之可以求官。吾沒之後,爾曹但能勤此三事,亦何羨於人。」尋轉涼州都督,加金紫光祿大夫,行同州刺史。坐在涼州陰憾番禾縣丞劉武,杖而殺之,至是有司議當死,制除名,流於泉州,無幾而卒。撰五經妙言四十卷、江東記三十卷、忠孝圖二十卷。

  兄子懷儼,頗以文才著名。歷蘭臺侍郎,受制檢校寫四部書進內,以書有汙,左授郢州刺史。後卒于禮部侍郎。

  姜謩,秦州上邽人。祖真,後魏南秦州刺史。父景,周梁州總管、建平郡公。謩,大業末為晉陽長,會高祖留守太原,見謩深器之。謩退謂所親曰:「隋祚將亡,必有命世大才,以應圖籙,唐公有霸王之度,以吾觀之,必為撥亂之主。」由是深自結納。及大將軍府建,引為司功參軍。從平霍邑,拔絳郡,監督大軍濟河。時兵士爭渡,謩部勒諸軍,自昏至曉,六軍畢濟,高祖稱歎之。平京城,除相國兵曹參軍,封長道縣公。

  時薛舉寇秦、隴,以謩西州之望,詔於隴右安撫,承制以便宜從事。謩將行,奏曰:「天人之望,誠有所歸,願早膺圖籙,以寧兆庶。老夫犬馬暮齒,恐先朝露,得一睹昇紫殿,死無所恨。」高祖大悅。謩與竇軌出散關,下河池、漢陽二郡。軍次長道,與薛舉相遇,軌輕敵,為舉所敗。徵謩還京,拜員外散騎常侍。及平薛仁杲,拜謩秦州刺史,高祖謂曰:「衣錦還鄉,古人所尚;今以本州相授,用荅元功。涼州之路,近為荒梗,宜弘方略,有以靜之。」謩至州,撫以恩信,州人相謂曰:「吾輩復見太平官府矣。」盜賊悉來歸首,士庶安之。尋轉隴州刺史。七年,以老疾去職。貞觀元年卒,贈岷州都督,謚曰安。

  子行本,貞觀中為將作大匠。太宗修九成、洛陽二宮,行本總領之,以勤濟稱旨,賞賜甚厚。有所遊幸,未嘗不從。又轉左屯衛將軍。時太宗選趫捷之士,衣五色袍,乘六閑馬,直屯營以充仗內宿衛,名為「飛騎」,每遊幸,即騎以從,分隷於行本。

  及高昌之役,以行本為行軍副總管,率衆先出伊州,未至柳谷百餘里,依山造攻具。其處有班超紀功碑,行本磨去其文,更刻頌陳國威德而去。遂與侯君集進平高昌,璽書勞之曰:「攻戰之重,器械為先,將士屬心,待以制敵。卿星言就路,躬事修營,干戈纔動,梯衝暫臨,三軍勇士,因斯樹績,萬里逋寇,用是克平。方之前古,豈足相況。」及還,進封金城郡公,賜物一百五十段、奴婢七十人。十七年,太宗將征高麗,行本諫以為師未可動,太宗不從。行本從至蓋牟城,中流矢卒,太宗賦詩以悼之,贈左衛大將軍、郕國公,謚曰襄,陪葬昭陵。

  子簡嗣,永徽中,官至安北都護,卒。

  子晞嗣,開元初左散騎常侍。

  簡弟柔遠,美姿容,善於敷奏。則天時,至左鷹揚衛將軍、通事舍人、內供奉。

  柔遠子皎,長安中,累遷尚衣奉御。時玄宗在藩,見而悅之。皎察玄宗有非常之度,尤委心焉。尋出為潤州長史。玄宗即位,召拜殿中少監。數召入卧內,命之捨敬,曲侍宴私,與后妃連榻,間以擊毬鬬雞,常呼之為姜七而不名也。兼賜以宮女、名馬及諸珍物不可勝數。玄宗又嘗與皎在殿庭翫一嘉樹,皎稱其美,玄宗遽令徙植於其家,其寵遇如此。及竇懷貞等潛謀逆亂,玄宗將討之,皎恊贊謀議,以功拜殿中監,封楚國公,實封四百戶。玄宗以皎在藩之舊,皎又有先見之明,欲宣布其事,乃下勑曰:

  朕聞士之生代,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此其本也。若乃移孝成忠,策名委質。命有太山之重,義徇則為輕;草有疾風之力,節全則知勁。況君臣之相遇,而故舊之不遺乎!銀青光祿大夫、殿中監、楚國公姜皎,簪紱聯華,珪璋特秀。寬厚為量,體靜而安仁;精微用心,理和而專直。往居藩邸,潛款風雲,亦由彭祖之同書,子陵之共學。朕常遊幸于外,至長楊、鄠杜之間,皎於此時與之累宿,私謂朕曰:「太上皇即登九五,王必為儲副。」凡如此者數四,朕叱而後止。寧知非僕,雖翫於鄧晨;可收護軍,遂訶於朱祐。皎復言於朕兄弟及諸駙馬等,因聞徹太上皇,太上皇遽奏於中宗孝和皇帝。尋遣嗣虢王邕等鞫問,皎保護無怠,辭意轉堅。李通之讖記不言,田叔之髡鉗罔憚。仍為宗楚客、紀處訥等密奏,請投皎炎荒。中宗特降恩私,左遷潤州長史。讒邪每構,忠懇逾深,戴于朕躬,憂存王室。以為天且有命,預睹成龍之徵;人而無禮,常懷逐鳥之志。游辭枉陷,旋罹貶斥;嚴憲將及,殆見誅夷。履危本於初心,遭險期於不貳,雖禍福之際昭然可圖,而艱難之中是所繄賴。

  洎朕祗膺寶位,又共翦姦臣,拜以光寵,不忘撝挹,敬愛之極,神明所知。造膝則曾莫詭隨,匪躬則動多規諫,補朕之闕,斯人孔臧。而悠悠之談,嗷嗷妄作,醜正惡直,竊生於謗,考言詢事,益亮其誠。昔漢昭帝之保霍光,魏太祖之明程昱,朕之不德,庶幾於此。矧夫否當其悔,則滅宗毀族,朕負之必深;泰至其亨,則如山如河,朕酬之未補。豈流言之足聽,而厚德之遂忘,謀始有之,圖終可也。宜告示中外,咸令知悉。

  尋遷太常卿,監修國史。弟晦,又歷御史中丞、吏部侍郎,兄弟當朝用事。侍中宋璟以其權寵太盛,恐非久安之道,屢奏請稍抑損之。開元五年下勑曰:「西漢諸將,多以權貴不全;南陽故人,並以優閒自保。觀夫先後之跡,吉凶之數,較然可知,良有以也。太常卿、上柱國、楚國公、監修國史姜皎,衣纓奕代,忠讜立誠,精識比於橋玄,密私方於朱祐。朕昔在藩邸,早申款洽,當謂我以不遺,亦起予以自愛。及膺大位,屢錫崇班,茅土列爵,山河傳誓,備蒙光寵,時冠等夷。朕每欲戒盈,用克終吉。未若避榮公府,守靖私第,自弘高尚之風,不涉囂塵之境,沐我恩貸,庇爾子孫。宜放歸田園,以恣娛樂。」又遷晦為宗正卿,以去其權。久之,皎復起為祕書監。

  十年,坐漏洩禁中語,為嗣濮王嶠所奏,勑中書門下究其狀。嶠即王守一之妹夫,中書令張嘉貞希守一意,構成其罪,仍奏請先決杖配流嶺外。下制曰:「祕書監姜皎,往屬艱難,頗効誠信,功則可錄,寵是以加。旣忘滿盈之誡,又虧靜慎之道,假說休咎,妄談宮掖。據其作孽,合處極刑,念茲舊勳,免此殊死。宜決一頓,配流欽州。」皎旣決杖,行至汝州而卒,年五十餘。皎之所親都水使者劉承祖,配流雷州,自餘流死者數人。時朝廷頗以皎為冤,而咎嘉貞焉,源乾曜時為侍中,不能有所持正,論者亦深譏之。玄宗復思皎舊勳,令遞其柩還,以禮葬之,仍遣中使存問其家。十五年,追贈澤州刺史。晦坐皎左遷春州司馬,俄遷海州刺史,卒。

  天寶六載,授皎男慶初等官。七載,贈皎吏部尚書,仍贈實封二百戶以充享祀。慶初襲封楚國公。慶初生未晬,玄宗許尚公主,後淪落二十餘年。李林甫為相,當軸用事,林甫即皎之甥,從容奏之,故驟加恩命。天寶十載,詔慶初尚新平公主,授駙馬都尉。永泰元年,拜太常卿。

  史臣曰:或問屈突通盡忠於隋而功立於唐,事兩國而名愈彰者,何也?荅云,若立純誠,遇明主,一心可事百君,寧限於兩國爾!被稠桑之擒,臨難無苟免;破仁杲之衆,臨財無苟得,君子哉!任瓌、丘和、許紹、李襲志咸遇真主,得為故人,或敘舊立功,或率衆歸國,尋其履跡,皆有可稱。襲志為政,襲譽訓子,庶幾弘遠矣。姜謩恩信,有能官之譽;行本勤濟,多克敵之功。皎雖故舊,恩倖不倫,雖嘉貞致冤,亦冒寵自掇,豈非無德而祿,福過災生之驗歟!任瓌縱妒妻無禮,任親戚求財,丘和進食邀幸,皆無取焉。

  贊曰:屈突守節,求仁得仁。諸君遇主,不足擬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