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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第二百零二章 卷一百九十二 列傳第一百四十二· 劉昫等編

隱逸

  王績 田遊巖 史德義 王友貞 盧鴻一 王希夷 衛大經 李元愷 王守慎 徐仁紀 孫處玄 白履忠 王遠知 潘師正 劉道合 司馬承禎 吳筠 孔述睿子敏行 陽城 崔覲

  前代賁丘園,招隱逸,所以重貞退之節,息貪競之風。故蒙叟矯讓王之篇,玄晏立高人之傳,箕、潁之跡,粲然可觀。而漢二龔之流,乃心王室,不事莽朝,忍渴盜泉,本非絕俗,甚可嘉也。皇甫謐、陶淵明慢世逃名,放情肆志,逍遙泉石,無意於出處之間,又其善也。即有身在江湖之上,心遊魏闕之下,託薜蘿以射利,假巖壑以釣名,退無肥遁之貞,進乏濟時之具,山移見誚,海鳥興譏,無足多也。阮嗣宗傲世佯狂,王無功嗜酒放蕩,才不足而智有餘,傷其時而晦其用,深識之士也。高宗天后,訪道山林,飛書巖穴,屢造幽人之宅,堅迴隱士之車。而遊巖、德義之徒,所高者獨行;盧鴻一、承禎之比,所重者逃名。至於出處語默之大方,未足與議也。今存其舊說,以備雜篇。

  王績字無功,絳州龍門人。少與李播、呂才為莫逆之交。隋大業中,應孝悌廉潔舉,授揚州六合縣丞,非其所好,棄官還鄉里。績河渚中先有田數頃,隣渚有隱士仲長子先,服食養性,績重其真素,願與相近,乃結廬河渚,以琴酒自樂。嘗遊北山,因為北山賦以見志,詞多不載。績嘗躬耕於東臯,故時人號東臯子。或經過酒肆,動經數日,往往題壁作詩,多為好事者諷詠。貞觀十八年卒。臨終自剋死日,遺命薄葬,兼預自為墓誌。有文集五卷。又撰隋書,未就而卒。

  兄通,字仲淹,隋大業中名儒,號文中子,自有傳。

  田遊巖,京兆三原人也。初補太學生,後罷歸,遊於太白山,每遇林泉會意,輒留連不能去。其母及妻子並有方外之志,與遊巖同遊山水二十餘年。後入箕山,就許由廟東築室而居,自稱「許由東隣」。調露中,高宗幸嵩山,遣中書侍郎薛元超就問其母,遊巖山衣田冠出拜,帝令左右扶止之,謂曰:「先生養道山中,比得佳否?」遊巖曰:「臣泉石膏肓,煙霞痼疾,旣逢聖代,幸得逍遙。」帝曰:「朕今得卿,何異漢獲四皓乎?」薛元超曰:「漢高祖欲廢嫡立庶,黃、綺方來,豈如陛下崇重隱淪,親問巖穴。」帝甚歡,因將遊巖就行宮,并家口給傳乘赴都,授崇文館學士,令與太子少傅劉仁軌談論。帝後將營奉天宮于嵩山,遊巖舊宅先居宮側,特令不毀,仍親書題額懸其門,曰「隱士田遊巖宅」。文明中,進授朝散大夫,拜太子洗馬。垂拱初,坐與裴炎交結,特放還山。

  史德義,蘇州崑山人也。咸亨初,隱居武丘山,以琴書自適,或騎牛帶瓢,出入郊郭廛市,號為逸人。高宗聞其名,徵赴洛陽。尋稱疾東歸,公卿已下,皆賦詩餞別,德義亦以詩留贈,其文甚美。天授初,江南道宣勞使、文昌左丞周興表薦之,則天徵赴都,詔曰:「蘇州隱士史德義,志尚虛玄,業履貞確,謙沖彰於里閈,孝友表於閨庭。固辭徵辟,長往嚴陵之瀨;多謝簪裾,高蹈愚公之谷。博聞強識,說禮敦詩,繕性丘園,甘心畎畝。朕承天革命,建極開階,寤寐星雲,物色林壑。順禎期而捐薜帶,應休運而解荷裳,粵自海隅,來遊魏闕,行藏之理斯得,去就之節無違。風操可嘉,啟沃攸佇,特宜優獎,委以諫曹。可朝散大夫。」後周興伏誅,德義坐為所薦免官,以朝散大夫放歸丘壑,自此聲譽稍減於隱居之前。

  王友貞,懷州河內人也。父知敬,則天時麟臺少監,以工書知名。友貞弱冠時,母病篤,醫言唯啖人肉乃差。友貞獨念無可求治,乃割股肉以飴親,母病尋差。則天聞之,令就其家驗問,特加旌表。友貞素好學,讀九經皆百徧,訓誨子弟,如嚴君焉。口不言人過,尤好釋典,屏絕羶味,出言未曾負諾,時論以為真君子也。

  長安年,歷任長水令。後罷歸田里。中宗在春宮,召為司議郎,不就。神龍初,又拜太子中舍,仍令所司以禮徵赴,及至,固以疾辭。詔曰:

  敦夷齊之行,可以激貪;尚顏閔之道,用能勸俗。新除太子中舍人王友貞,德義泉藪,人倫茂異,孝始於事親,信表於行己。富有文史,廉於財貨,久歷官政,累聞課績。有古人之風,保君子之德。乃抗志塵外,棲情物表,深歸解脫之門,誓守薰脩之誡。頃加徵命,作護儲闈,固在辭榮,累陳情懇。堅持淨義,不登於車服;味茲禪悅,靡求於珍饌。朕方崇獎廉退,懲抑澆浮,雖思廊廟之賢,豈違山林之願,宜加優秩,仍遂雅懷。可太子中舍人員外置,給全祿以畢其身,任其在家修道。仍令所在州縣存問,四時送祿至其住所。

  玄宗在東宮,又表請禮徵之,以年老,竟辭疾不赴。年九十餘,開元四年卒。特下制曰:「貴德尊賢,飾終念遠,此聖人所以治天下、厚風俗也。王友貞稟氣元精,遊心大朴。孝惟不匱,獨貫於神明;道則難名,高謝於人代。言念錫類,方期鎮俗,遽爾凋殂,良深愍悼。生無大位,雖隔外臣之儀;歿有餘榮,宜贈上卿之服。可贈銀青光祿大夫,仍委本縣令長特加弔祭。」

  盧鴻一字浩然,本范陽人,徙家洛陽。少有學業,頗善籀篆楷隷,隱於嵩山。開元初,遣備禮再徵不至。五年,下詔曰:

  朕以寡薄,忝膺大位。嘗恨玄風久替,淳化未昇,每用翹想遺賢,冀聞上皇之訓。以卿黃中通理,鉤深詣微,窮太一之道,踐中庸之德,確乎高尚,足侔古人。故比下徵書,佇諧善績,而每輒託辭,拒違不至。使朕虛心引領,于今數年,雖得素履幽人之貞,而失考父滋恭之命。豈朝廷之故與生殊趣耶?將縱欲山林不能反乎?禮有大倫,君臣之義,不可廢也。今城闕密邇,不足為難,便勑齎束帛之貺,重宣斯旨,想有以翻然易節,副朕意焉。

  鴻一赴徵。六年,至東都,謁見不拜。宰相遣通事舍人問其故,奏曰:「臣聞老君言,禮者,忠信之所薄,不足可依。山臣鴻一敢以忠信奉見。」上別召升內殿,賜之酒食。詔曰:「盧鴻一應辟而至,訪之至道,有會淳風,爰舉逸人,用勸天下。特宜授諫議大夫。」鴻一固辭,又制曰:

  昔在帝堯,全許由之節;緬惟大禹,聽伯成之高。則知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遯之時義大矣哉!嵩山隱士盧鴻一,抗跡幽遠,凝情篆素,隱君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雲卧林壑,多歷年載。傳不云乎:「舉逸人,天下之人歸心焉。」是乃飛書巖穴,備禮徵聘,方佇獻替,式弘政理。而矯然不群,確乎難拔,靜己以鎮其操,洗心以激其流,固辭榮寵,將厚風俗,不降其志,用保厥躬。會稽嚴陵,未可名屈;太原王霸,終以病歸。宜以諫議大夫放還山。歲給米百石、絹五十匹,充其藥物,仍令府縣送隱居之所。若知朝廷得失,具以狀聞。將還山,又賜隱居之服,并其草堂一所,恩禮甚厚。

  王希夷,徐州滕縣人也。孤貧好道。父母終,為人牧羊,收傭以供葬。葬畢,隱於嵩山,師道士黃頤,向四十年,盡能傳其閉氣導養之術。頤卒,更居兗州徂來山中,與道士劉玄博為棲遁之友。好易及老子,嘗餌松柏葉及雜花散。景龍中,年七十餘,氣力益壯。刺史盧齊卿就謁致禮,因訪以字人之術,希夷曰:「孔子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以終身行之矣。」及玄宗東巡,勑州縣以禮徵,召至駕前,年已九十六。上令中書令張說訪以道義,宦官扶入宮中,與語甚悅。開元十四年,下制曰:「徐州處士王希夷,絕學棄智,抱一居貞,久謝囂塵,獨往林壑。朕為封巒展禮,側席旌賢,賁然來思,克應嘉召。雖紆綺季之跡,已過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於尚齒。可朝散大夫,守國子博士,聽致仕還山。州縣春秋致束帛酒肉,仍賜衣一副、絹一百匹。」尋壽終。

  自則天、中宗已後,有蒲州人衛大經、邢州人李元愷,皆潔志不仕;蒲州人王守慎、常州人徐仁紀、潤州人孫處玄,皆退身辭職,為時所稱。

  衛大經者,篤學善易,口無二言。則天降詔徵之,辭疾不赴。與魏州人夏侯乾童有舊,聞乾童母卒,徒步往弔之,鄉人止之曰:「當夏溽暑,豈可步涉千里,致書可也。」大經曰:「尺書無能盡意。」遂行。至魏州,會乾童出行,大經造門設席,行弔禮,不訊其家人而還。開元初,畢構為刺史,謂解令孔慎言曰:「衛生德厚,宜有旌異。古人式干木之閭,禮賢故也。」慎言造門就謁,時大經已年老,辭疾不見。嘗預筮死日,鑿墓自為誌文,果如筮而終。

  李元愷者,博學善天文律曆,然性恭慎,口未嘗言人之過。鄉人宋璟,年少時師事之,及璟作相,使人遺元愷束帛,將薦舉之,皆拒而不荅。景龍中,元行沖為洺州刺史,邀元愷至州,問以經義,因遺衣服,元愷辭曰:「微軀不宜服新麗,但恐不能勝其美以速咎也。」行沖乃以泥塗汙而與之,不獲已而受。及還,乃以己之所蠶素絲五兩以酬行沖,曰:「義不受無妄之財。」先是,定州人崔元鑒明三禮,鄉人張易之寵幸用事,薦之,起家拜朝散大夫,致仕于家,在鄉請半祿。元愷誚之曰:「無功受祿,災也。」元愷年八十餘,壽終。

  王守慎者,有美名。垂拱中為監察御史。時羅織事起,守慎舅秋官侍郎張知默推詔獄,奏守慎同知其事,守慎以疾辭,因請為僧。則天初甚怪之,守慎陳情,詞理甚高,則天欣然從之,賜號法成。識鑒高雅,為時賢所重。以壽終。

  徐仁紀者,聖曆中徵拜左拾遺。三上書論得失,不納,謂人曰:「三諫不聽,可去矣。」遂移病歸鄉里。神龍初,宣慰使舉仁紀之行可以激俗,又徵拜左補闕。三上書,又不省,乃詣執政求出,俄授靈昌令。妻子不之官,廨舍唯衣履及書疏而已,餘無所蓄。

  孫處玄,長安中徵為左拾遺。頗善屬文,嘗恨天下無書以廣新文。神龍初,功臣桓彥範等用事,處玄遺彥範書,論時事得失,彥範竟不用其言,乃去官還鄉里。以病卒。

  白履忠,陳留浚儀人也。博涉文史。嘗隱居于古大梁城,時人號為梁丘子。景雲中,徵拜校書郎。尋棄官而歸。開元十年,刑部尚書王志愔表薦履忠隱居讀書,貞苦守操,有古人之風,堪代褚無量、馬懷素入閣侍讀。十七年,國子祭酒楊瑒又表薦履忠堪為學官,乃徵赴京師。及至,履忠辭以老病,不任職事。詔曰:「處士前祕書省校書郎白履忠,學優緗簡,道賁丘園,探賾以見其微,隱居能達其志。故以汲引洙、泗,物色夷門,素風自高,玄冕非貴。几杖云暮,章秩宜加,俾承禮命之優,式副寵賢之美。可朝散大夫。」履忠尋表請還鄉,手詔曰:「孝悌立身,靜退放俗,年過從耄,不雜風塵。盛德予聞,通班是錫,豈惟旌賁山藪,實欲獎勸人倫。且遊上京,徐還故里。」乃停留數月而歸。履忠鄉人左庶子吳兢謂履忠曰:「吾子家室屢空,竟不霑斗米匹帛,雖得五品,何益於實也?」履忠欣然曰:「往歲契丹入寇,家家盡著括排門夫,履忠特以少讀書籍,縣司放免,至今惶愧。今雖不得,且是吾家終身高卧,免徭役,豈易得也!」尋壽終。著三玄精辯論一卷,註老子及黃庭內景經,有文集十卷。

  道士王遠知,琅邪人也。祖景賢,梁江州刺史。父曇選,陳揚州刺史。遠知母,梁駕部郎中丁超女也。嘗晝寢,夢靈鳳集其身,因而有娠,又聞腹中啼聲,沙門寶誌謂曇選曰:「生子當為神仙之宗伯也。」遠知少聦敏,博綜群書。初入茅山,師事陶弘景,傳其道法。後又師事宗道先生臧兢。陳主聞其名,召入重陽殿,令講論,甚見嗟賞。及隋煬帝為晉王,鎮揚州,使王子相、柳顧言相次召之,遠知乃來謁見,斯須而鬚髮變白,晉王懼而遣之,少頃又復其舊。煬帝幸涿郡,遣員外郎崔鳳舉就邀之,遠知見於臨朔宮,煬帝親執弟子之禮,勑都城起玉清玄壇以處之。及幸揚州,遠知諫不宜遠去京國,煬帝不從。

  高祖之龍潛也,遠知嘗密傳符命。武德中,太宗平王世充,與房玄齡微服以謁之,遠知迎謂曰:「此中有聖人,得非秦王乎?」太宗因以實告,遠知曰:「方作太平天子,願自惜也。」太宗登極,將加重位,固請歸山。至貞觀九年,勑潤州於茅山置太受觀,并度道士二十七人。降璽書曰:「先生操履夷簡,德業沖粹,屏棄塵雜,棲志虛玄,吐故納新,食芝餌朮,念衆妙於三清之表,返華髮於百齡之外,道邁前烈,聲高自古。非夫得祕訣於金壇,受幽文於玉笈者,其孰能與此乎!朕昔在藩朝,早獲問道,眷言風範,無忘寤寐。近覽來奏,請歸舊山,已有別勑,不違高志,并許置觀,用表宿心。未知先生早晚已屆江外,所營棟宇,何當就功?佇聞委曲,副茲引領。近已令太史薛頤等往詣,令宣朕意。」其年,遠知謂弟子潘師正曰:「吾見仙格,以吾小時誤損一童子吻,不得白日昇天。見署少室伯,將行在即。」翌日,沐浴,加冠衣,焚香而寢,卒,年一百二十六歲。調露二年,追贈遠知太中大夫,謚曰昇真先生。則天臨朝,追贈金紫光祿大夫。天授二年,改謚曰昇玄先生。

  潘師正,趙州贊皇人也。少喪母,廬於墓側,以至孝聞。大業中,度為道士,師事王遠知,盡以道門隱訣及符籙授之。師正清淨寡欲,居於嵩山之逍遙谷,積二十餘年,但服松葉飲水而已。高宗幸東都,因召見與語,問師正:「山中有何所須?」師正對曰:「所須松樹清泉,山中不乏。」高宗與天后甚尊敬之,留連信宿而還。尋勑所司於師正所居造崇唐觀,嶺上別起精思觀以處之。初置奉天宮,帝令所司於逍遙谷口特開一門,號曰仙遊門,又於苑北面置尋真門,皆為師正立名焉。時太常奏新造樂曲,帝又令以祈仙、望仙、翹仙為名。前後贈詩,凡數十首。師正以永淳元年卒,時年九十八。高宗及天后追思不已,贈太中大夫,賜謚曰體玄先生。

  道士劉道合者,陳州宛丘人。初與潘師正同隱於嵩山。高宗聞其名,令於隱所置太一觀以居之。召入宮中,深尊禮之。及將封太山,屬久雨,帝令道合於儀鸞殿作止雨之術,俄而霽朗,帝大悅。又令道合馳傳先上太山,以祈福祐。前後賞賜,皆散施貧乏,未嘗有所蓄積。高宗又令道合合還丹,丹成而上之。咸亨中卒。及帝營奉天宮,遷道合之殯室,弟子開棺將改葬,其尸惟有空皮,而背上開坼,有似蟬蛻,盡失其齒骨,衆謂尸解。高宗聞之不悅,曰:「劉師為我合丹,自服仙去。其所進者,亦無異焉。」

  道士司馬承禎,字子微,河內溫人。周晉州刺史、琅邪公裔玄孫。少好學,薄於為吏,遂為道士。事潘師正,傳其符籙及辟穀導引服餌之術。師正特賞異之,謂曰:「我自陶隱居傳正一之法,至汝四葉矣。」承禎嘗徧遊名山,乃止於天台山。則天聞其名,召至都,降手勑以讚美之。及將還,勑麟臺監李嶠餞之於洛橋之東。

  景雲二年,睿宗令其兄承禕就天台山追之至京,引入宮中,問以陰陽術數之事。承禎對曰:「道經之旨:『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且心目所知見者,每損之尚未能已,豈復攻乎異端,而增其智慮哉!」帝曰:「理身無為,則清高矣。理國無為,如何?」對曰:「國猶身也。老子曰:『遊心於澹,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道也。」睿宗歎息曰:「廣成之言,即斯是也。」承禎固辭還山,仍賜寶琴一張及霞紋帔而遣之,朝中詞人贈詩者百餘人。

  開元九年,玄宗又遣使迎入京,親受法籙,前後賞賜甚厚。十年,駕還西都,承禎又請還天台山,玄宗賦詩以遣之。十五年,又召至都。玄宗令承禎於王屋山自選形勝,置壇室以居焉。承禎因上言「今五嶽神祠,皆是山林之神,非正真之神也。五嶽皆有洞府,各有上清真人降任其職,山川風雨,陰陽氣序,是所理焉。冠冕章服,佐從神仙,皆有名數。請別立齋祠之所。」玄宗從其言,因勑五嶽各置真君祠一所,其形象制度,皆令承禎推按道經,創意為之。承禎頗善篆隷書,玄宗令以三體寫老子經,因刊正文句,定著五千三百八十言為真本以奏上之。以承禎王屋所居為陽臺觀,上自題額,遣使送之。賜絹三百匹,以充藥餌之用。俄又令玉真公主及光祿卿韋縚至其所居修金籙齋,復加以錫賚。

  是歲,卒於王屋山,時年八十九。其弟子表稱:「死之日,有雙鶴遶壇,及白雲從壇中涌出,上連于天,而師容色如生。」玄宗深歎之,乃下制曰:「混成不測,入寥自化。雖獨立有象,而至極則冥。故王屋山道士司馬子微,心依道勝,理會玄遠,徧遊名山,密契仙洞。存觀其妙,逍遙得意之場;亡復其根,宴息無何之境。固以名登真格,位在靈官。林壑未改,遐霄已曠,言念高烈,有愴于懷,宜贈徽章,用光丹籙。可銀青光祿大夫,號真一先生。」仍為親製碑文。

  吳筠,魯中之儒士也。少通經,善屬文,舉進士不第。性高潔,不奈流俗,乃入嵩山,依潘師正為道士,傳正一之法,苦心鑽仰,乃盡通其術。開元中,南遊金陵,訪道茅山。久之,東遊天台。筠尤善著述,在剡與越中文士為詩酒之會,所著歌篇,傳於京師。玄宗聞其名,遣使徵之。旣至,與語甚悅,令待詔翰林。帝問以道法,對曰:「道法之精,無如五千言,其諸枝詞蔓說,徒費紙札耳。」又問神仙脩鍊之事,對曰:「此野人之事,當以歲月功行求之,非人主之所宜適意。」每與緇黃列坐,朝臣啟奏,筠之所陳,但名教世務而已,間之以諷詠,以達其誠。玄宗深重之。

  天寶中,李林甫、楊國忠用事,綱紀日紊。筠知天下將亂,堅求還嵩山,累表不許,乃詔於嶽觀別立道院。祿山將亂,求還茅山,許之。旣而中原大亂,江淮多盜,乃東遊會稽。嘗於天台剡中往來,與詩人李白、孔巢父詩篇酬和,逍遙泉石,人多從之。竟終於越中。文集二十卷。其玄綱三篇、神仙可學論等,為達識之士所稱。筠在翰林時,特承恩顧,由是為群僧之所嫉。驃騎高力士素奉佛,嘗短筠于上前,筠不悅,乃求還山。故所著文賦,深詆釋氏,亦為通人所譏。然詞理宏通,文彩煥發,每製一篇,人皆傳寫。雖李白之放蕩,杜甫之壯麗,能兼之者,其唯筠乎!

  孔述睿,越州人也。曾祖昌{宀禹},膳部郎中。祖舜,監察御史。父齊參,寶鼎令。述睿少與兄克符、弟克讓,皆事親以孝聞。旣孤,俱隱於嵩山。述睿好學不倦,大曆中,轉運使劉晏累表薦述睿有顏、閔之行,游、夏之學。代宗以太常寺恊律郎徵之,轉國子博士,歷遷尚書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述睿每加恩命,暫至朝廷謝恩,旬日即辭疾,却歸舊隱。

  德宗踐祚,以諫議大夫銀章朱綬,命河南尹趙惠伯齎詔書、玄纁束帛,就嵩山以禮徵聘。述睿旣至,召對於別殿,特賜第宅,給以廄馬,兼為皇太子侍讀。旬日後累表固辭,依前乞還舊山,詔報之曰:「卿懷伊摯匡時之道,有廣成嘉遁之風。養素丘園,屢辭命秩。朕以峒山問道,渭水求師,亦何必務執勞謙,固求退讓。無違朕旨,且啟乃心。」述睿旣懇辭不獲,方就職。久之,改祕書少監,兼右庶子,再加史館修撰。述睿精於地理,在館乃重修地理誌,時稱詳究。而又性謙和退讓,與物無競,每親朋集會,嘗恂恂然似不能言者,人皆敬之。時令狐峘亦充修撰,與述睿同職,多以細碎之事侵述睿,述睿皆讓之,竟不與爭,時人稱為長者。

  貞元四年,命齎詔并御饌、衣服數百襲,往平涼盟會處祭陷歿將士骸骨,以述睿性精愨故也。九年,以疾上表,請罷官。詔不許,報之曰:「朕以卿德重朝端,行敦風俗,不言之教,所賴攸深,未依來請,想宜悉也。」述睿再三上表,方獲允許,乃以太子賔客賜紫金魚袋致仕,放還鄉里,仍賜帛五十匹、衣一襲。故事,致仕還鄉者皆不給公乘,德宗優寵儒者,特命給而遣之。貞元十六年九月卒,年七十一。贈工部尚書。子敏行。

  敏行字至之,舉進士,元和五年禮部侍郎崔樞下擢第。呂元膺廉問岳鄂,辟為賔佐。丁母憂而罷。後元膺為東都留守,移鎮河中,敏行皆從之。十四年,入為右拾遺,遷左補闕。長慶中,為起居郎,改左司員外郎,歷司勳郎中,充集賢殿學士,遷吏部郎中,俄拜諫議大夫。上疏論興元監軍楊叔元陰激募卒為亂,殺節度使李絳。人不敢發其事,敏行上表極諍之,故叔元得罪,時論稱美。敏行名臣之子,少而修潔,為人所稱;及游宦,與當時豪俊為友,雖名華為一時冠,而貞規雅操,與父遠矣。大和九年正月卒,年四十九,贈尚書工部侍郎。

  陽城字亢宗,北平人也。代為宦族。家貧不能得書,乃求為集賢寫書吏,竊官書讀之,晝夜不出房,經六年,乃無所不通。旣而隱於中條山,遠近慕其德行,多從之學。閭里相訟者,不詣官府,詣城請決。陝虢觀察使李泌聞其名,親詣其里訪之,與語甚悅。泌為宰相,薦為著作郎,德宗令長安縣尉楊寧齎束帛詣夏縣所居而召之,城乃衣褐赴京,上章辭讓。德宗遣中官持章服衣之而後召,賜帛五十匹。尋遷諫議大夫。

  初未至京,人皆想望風彩,曰:「陽城山人能自刻苦,不樂名利,今為諫官,必能以死奉職。」人咸畏憚之。及至,諸諫官紛紜言事,細碎無不聞達,天子益厭苦之;而城方與二弟及客日夜痛飲,人莫能窺其際,皆以虛名譏之。有造城所居,將問其所以者。城望風知其意,引之與坐,輒強以酒。客辭,城輒引自飲,客不能已,乃與城酬酢。客或時先醉仆席上,城或時先醉卧客懷中,不能聽客語。約其二弟云:「吾所得月俸,汝可度吾家有幾口,月食米當幾何,買薪、菜、鹽凡用幾錢,先具之,其餘悉以送酒媼,無留也。」未嘗有所蓄積。雖所服用有切急不可闕者,客稱某物佳可愛,城輒喜,舉而授之。有陳萇者,候其始請月俸,常往稱其錢帛之美,月有獲焉。

  時德宗在位,多不假宰相權,而左右得以因緣用事。於是裴延齡、李齊運、韋渠牟等以姦佞相次進用,誣譖時宰,毀詆大臣,陸贄等咸遭枉黜,無敢救者。城乃伏閣上疏,與拾遺王仲舒共論延齡姦佞,贄等無罪。德宗大怒,召宰相入議,將加城罪。時順宗在東宮,為城獨開解之,城賴之獲免。於是金吾將軍張萬福聞諫官伏閣諫,趨往,至延英門,大言賀曰:「朝廷有直臣,天下必太平矣。」乃造城及王仲舒等曰:「諸諫議能如此言事,天下安得不太平?」已而連呼「太平,太平」。萬福武人,年八十餘,自此名重天下。時朝夕欲相延齡,城曰:「脫以延齡為相,城當取白麻壞之。」竟坐延齡事改國子司業。

  城旣至國學,乃召諸生,告之曰:「凡學者所以學為忠與孝也。諸生寧有久不省其親者乎?」明日,告城歸養者二十餘人。有薛約者,嘗學於城,性狂躁,以言事得罪,徙連州,客寄無根蒂,臺吏以蹤跡求得之於城家。城坐臺吏於門,與約飲酒訣別,涕泣送之郊外。德宗聞之,以城黨罪人,出為道州刺史。太學生王魯卿、季償等二百七十人詣闕乞留,經數日,吏遮止之,疏不得上。

  在道州,以家人法待吏人,宜罰者罰之,宜賞者賞之,不以簿書介意。道州土地產民多矮,每年常配鄉戶貢其男,號為「矮奴」。城不平其以良為賤,又憫其編甿歲有離異之苦,乃抗疏論而免之,自是乃停其貢,民皆賴之,無不泣荷。前刺史有贓罪,觀察使方推鞫之,吏有幸於前刺史者,拾其不法事以告,自為功,城立杖殺之。賦稅不登,觀察使數加誚讓。州上考功第,城自署其第曰:「撫字心勞,徵科政拙,考下下。」觀察使遣判官督其賦,至州,怪城不出迎,以問州吏,吏曰:「刺史聞判官來,以為有罪,自囚於獄,不敢出。」判官大驚,馳入謁城於獄,曰:「使君何罪,某奉命來候安否耳。」留一二日未去,城因不復歸館,門外有故門扇橫地,城晝夜坐卧其上,判官不自安,辭去。其後又遣他判官往按之,他判官義不欲按,乃載妻子行,中道而自逸。

  順宗即位,詔徵之,而城已卒,士君子惜之。是歲四月,賜其家錢二百貫文,仍令所在州縣給遞,以喪歸葬焉。

  崔覲,梁州城固人。為儒不樂仕進,以耕稼為業。老而無子,乃以田宅家財分給奴婢,令各為生業。覲夫妻遂隱於城固南山,家事一不問,約奴婢遞過其舍,至則供給酒食而已。夫婦林泉相對,以嘯詠自娛。山南西道節度使鄭餘慶高其行,辟為節度參謀,累邀方至府第。為吏無方略,苦不達人事,餘慶以長者優容之。大和八年,左補闕王直方上疏論事,得召見,文宗便殿訪以時事。直方亦興元人,與覲城固山為隣,是日因薦覲有高行,詔以起居郎徵之,覲辭疾不起。卒於山。

  贊曰:高士忘懷,不隱不顯。依隱釣名,真風漸鮮。結廬泉石,投紱市朝。心無出處,是曰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