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野史》第七章 附錄一清代 · 南沙三餘氏
魯監國載略
魯王諱以海,高皇帝十世孫也;父壽鏞。崇禎十五年,清師至山東,賂兗州守將劉澤清黃金十萬,澤清遂棄州不守,清師入兗;壽鏞自縊,魯王被執。時年幼,詭稱魯王牧兒。見兵人掠王邸資,王忽流淚;兵人怪之。旁有人曰:『此魯王八千歲也』;兵人刃之,三擊不中。兵人駭曰:『汝有大福,我不害汝。前有一少年女子甚麗,犯之不從,死於牆下;意汝婦耶?汝其埋之』!王因得脫。
十七年二月甲戌,王嗣位。三月,北都陷;王遂南奔。
弘光〔元年〕乙酉四月,聖安命移江廣;道浙江,暫駐臺州。
五月十日,南都復陷,聖安出奔。馬士英率所部奉慈禧太后至杭州,原任左都御史劉宗周曰:『士英亡國之罪不必言矣;焉有身為宰相,棄天子、挾母后而逃者?當事既不能正名討賊,國人曷不立碎其首乎!賈似道死於鄭虎臣,今求一虎臣亦不可得;可歎哉』!時浙東已奉潞王監國;宗周令分守臺紹道于頴上疏請誅士英,不報。宗周與頴書曰:『監國舉動全無足恃,此等疏朝上即宜夕下,何至四、五日尚無進止!明府不必候旨,再疏、三疏申大義於天下而已』。
無何,清師入浙,潞王降。貝勒布散官吏於浙東,且令薙髮。原任蘇松巡撫山陰祁彪佳赴池水死。宗周亦絕粒自盡。其絕命詞云:『留此旬日死,少存匡濟志;決此一朝死,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何難亦何易』!又示婿秦嗣瞻詩云:『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若云袁夏甫,時地皆非偶。得正而斃矣,庶幾全所受』。門人會稽王毓耆聞變,即遺書宗周有云:『願先生早自決,毋為王炎午所笑』!毓耆遂投柳橋河死。諸生潘集奔東渡橋,袖石自沈死。周卜年赴東海死。原任大學士高弘圖流寓紹興城外,逃至野寺,不食死。
時馬士英亦奉太后至紹,紹人猶未知聖安所在。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上疏太后,請斬士英;言『戰鬥之氣,必發於忠憤之心;忠憤之心,又發於廉恥之念。事至今日,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所以然者,南都定位以來,從不曾真真實實講求報雪也。主上寬仁有餘,而剛斷不足;心惑奸相馬士英爰立之功,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肆無忌憚,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則進■〈酉靈〉醁;上悅色,則獻妖淫;上喜音,則供優鮑;上好玩,則奉古董。以為君逸臣勞,而以疆場擔子一肩推與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而決不照應之。每一出朝,招集無賴,賣官爵,攫盡金珠。而四方狐狗輩願出其門下者,得一望見,費至百金;得一登簿,費至千金。以至文選、職方乘機打劫,巡方,總督見兌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不在話下矣。所以然者,士英獨掌朝綱、手握樞柄,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此也。茲事急矣!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口稱護太后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蒙、滿口說謊,英雄所以解體、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太后宜速趣上照臨出政,斷酒絕色、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傳示各省,以為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以昭悔悟。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復振,而戰鼓可厲、苞桑可固也』。又上書士英,言『閣下文采風流、才情義俠,職素欽慕。即當國破眾疑之際,爰立今上以定時局,以為古之郭汾陽、今之于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後,閣下氣驕腹滿,政本自由、兵權獨握,從不講戰守之事;而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門牆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叛兵至則束手無策,強敵來而先期以走;致今乘輿播遷,社稷丘墟。閣下謀國至此,即喙長三尺,亦何以自解也?以職上計,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節義之士,尚爾相亮無他。若但求全首領,亦當立解樞權,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傑,呼號惕厲,猶可幸望中興。如或逍遙湖上、潦倒煙霞,仍效賈似道之故轍,千古笑齒已經冷絕!再不然,則伯嚭渡江,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污之區也。職當先赴胥濤,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干洪怒,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則當束身以候緹騎;私法處之,則當引領以待鉏麑』。
時浙東郡縣降清,易置官吏。閏六月初九日,餘姚攝印官發閭左為馳道,執朴以行役者,眾譁不能定;九江僉事孫嘉績乘眾怒,遂斬攝官,閭左少年輟耕而從者數千人。其明日,而諸生鄭遵謙應之〔於〕紹興。遵謙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子也;少任俠,不為繩墨之士所理。閹人屈尚忠逃至越,遵謙箠斃之;曰:『吾聞諸先生(即左都御史):凡系逃官皆可誅也』。時紹興守、會稽令皆新署,遵謙斬之而起,召其故所知豪傑以從。初,王起昇為太守,夢有持謁入者;覺而記其姓殷。以問推官陳子龍,子龍曰:『越亂兆矣!此殆會稽守殷通也』。至是始驗。又明日,而刑部員外郎錢肅樂應之於寧波。時定帥王之仁已授降表,肅樂大會縉紳士子於城隍廟,召募義勇;郡紳謝三賓陰致書之仁,謂『一、二庸妄書生,恐為禍階;須以公之兵威脅之』!之仁至寧,陳兵教場,受約於肅樂。出三賓書,誦壇上;三賓戟手欲奪之,之仁色變。有左袒三賓者,使之任餉而止。
時兵部尚書張國維已至臺州,與鄭遵謙、陳函輝、宋之普、柯夏卿、方國安、熊汝霖、孫嘉績等迎魯王至紹興,即監國位。朱大典亦遣孫珏上表勸進,於是以分守公署為行在。以明年為監國元年,是年仍用弘光年號。列兵江上,分地戍守:方國安當七條沙,王之仁當西興,鄭遵謙當小亹,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當瓜里。群臣皆奉表勸進,王曰:『孤之監國,原非得已;當俟拜孝陵,徐議樂推未晚也』。固讓不可。以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普為東閣大學士。國維首參馬士英誤國十大罪,士英懼,不敢入朝。國維督師江上,賜上方劍行事;子世鳳為平□將軍。大典鎮守金華,之普司票擬。未幾,起舊輔方逢年,之普謝事。起章正宸吏部尚書,李向春戶部尚書,王思任禮部尚書,余煌兵部尚書,張文郁工部尚書,陳函輝吏部右侍郎;加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皆督師、僉都御史,封方國安鎮東侯,王之仁武寧侯,張鵬翼永豐伯;國安守嚴州,鵬翼守衢州。補御史陳潛夫原官,加太僕寺少卿,命監各藩鎮兵馬。上皇太子號曰悼皇帝、弘光帝曰赧皇帝、潞王曰潞閔王。
七月,張國維復富陽,又復於潛;命姚志卓守分水。江上之兵,每日蓐食、鳴鼓放舟,登陸搏戰;未幾,復轉棹還戍,率以為常。惟熊汝霖以五百人渡海寧,轉戰數日,乃還。時兵馬雲集,人治一軍,不相統一,部曲騷然。國維疏請於王曰:『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擣虛,人無應接之暇,此為勝算。必連諸帥之心化為一心,然後使人人之功罪視為一人之功罪』。惜不能用。初,孫、熊之建義也,皆書生不知兵;迎方、王二帥,拱手而授之。國成,凡原設營兵衛軍,俱隸方、王,而召募之街卒、里兒,則身領之。方、王既自專,反惡孫、熊之參決;於是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以孫、熊之師謂之義兵,食義餉;以方、王之師謂之正兵,食正餉。正餉田賦所出,義餉勸助無名之征也。分地者,某正兵分某邑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有旨會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廷譁然。戶部主事董守諭面奏:『分餉、分地,非也。當一切正供,悉歸戶部核兵而後給餉、核地而後酌給之先後;所謂義餉者,雖有其名,不可為繼』。戶部主事邵之詹議以紹興八邑各有義師,專供本郡;寧波專給王藩,以金華歸閣部,以五府歸方藩。而方、王終不可。統計浙東錢糧六十餘萬,兩藩自分;義師或散、或留、聽其自為徵勸。於是新安王兵散,督師所領之營不過數百人而已。
八月,兵部尚書田仰從海道至,留為東閣大學士。
十月壬辰,清師至,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率裨將王國斌、趙天祥繼之;清師敗,追戰於草橋門下。適大風雨,遂收兵而退。清師駐沿江,營木為城。
會福州遣兵科給事劉中藻頒詔於越,諸求富貴者爭欲應之。監國下令反臺,士民惶惶。國維星馳至紹,上疏於閩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臣庶,所當同心並力;成功之後,入關者王。監國退居藩服,禮誼昭然。若以倫序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鳩集為勞;一旦南拜正朔,鞭長不及,猝然有變,脣亡齒寒,悔莫可追。臣老臣也,豈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熊汝霖曰:『吾知奉主上,不顧其他』。皆不奉詔。中藻廢然而返。由是,浙、閩竟成水火。
十一月,進方國安為荊國公、王之仁為寧國公;封鄭遵謙為義興伯。監國勞軍於江上,駐蹕西興。築壇拜國安,命諸軍皆受節制。馬士英、阮大鉞竄入方營,欲朝見,監國不許;下群臣議,多言士英當誅。熊汝霖曰:『此非殺士英時也!正欲令其自贖耳』。兵部主事某曰:『非不當殺,但不能殺爾。然「春秋」之義,孔子亦豈能殺陳恆,固不可言不當殺也』。
十二月,監國回越城。以謝三賓為禮部尚書;尋入東閣。鑄「大明通寶」。兵部主事署餘姚縣事王正中進某所造監國魯元年大統曆。
監國元年丙戌正月己酉朔,監國在紹興。以柯夏卿、曹惟才為使,奉書閩中,用敵國禮。
二月,張國柱掠餘姚,其部曲張邦寧掠慈溪。國柱者,劉澤清標將也;航海至浙東,依王鳴謙於定海。國柱有弓箭手五百餘人,其力足以制鳴謙,乃劫之內向。行朝震恐,議以伯爵縻之。孫嘉績等量署為勝□將軍;始返定海。
總兵陳梧敗於檇李,渡海掠餘姚之鄉聚;王正中遣兵擊之鄉聚相犄角,殺梧。朝議罪正中;某言『梧之見殺,犯眾怒也;正中保守地方,不當罪』。乃止。
三月丙寅,毅宗大祥。董守諭請朝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從之。
錢塘自正月以來,各營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監國云:『事起日,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遽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何忍言!臣今日計,惟有前死一尺;願以所隸沈船一戰。今日欲死,猶戰而死;他日即死,恐不能戰也』。是月,清師決堰放舟入錢塘江,張國維嚴飭各營守汛,命王之仁率水師從江心襲戰。是日東南風大起,之仁揚帆奮擊之,碎船數十隻;鄭遵謙獲鐵甲八十餘副。國維督諸軍渡江;會閩使陸清源賫詔至江上犒師,馬士英唆方國安斬之,且出檄數隆武過。國維曰:『禍在此矣』!
四月,王正中率師渡海鹽,破澉浦城。又杭州固守,堅不可陷。監國議抽兵屬國維西征,以禮部尚書余煌兼兵部事,督江上諸師。而清師屯北岸,以大砲擊南營,碎方營中廚鍋灶;國安曰:『此天奪吾食也』。更念閩中曾以手敕相招,入閩必大用;即不支,便道可退入滇、黔。五月二十七日夜,遂拔營走至紹,陳兵劫監國南行。
二十八日夜,月色甚明,清師遂入杭州。江上諸軍聞報,俱潰;鄭遵謙攜貲入海。二十九日,惟王之仁一軍尚在,將由江入海。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之仁泣曰:『壞天下事者,方荊國也;清師數十萬屯北岸,倏然而渡,孤軍何以迎敵?之仁有船可入海,公兵無船,速當自為計』。國維乃振旅追扈監國;禮部尚書余煌大張硃示,盡啟九門放兵民出走畢,正衣冠赴水死。
是月,加孫嘉績、熊汝霖東閣大學士。孫、熊所將皆奇零殘卒,嘉績盡以其兵付某。某與王正中合師三千,兩浙來受約束者,尚寶寺卿朱大定、太僕寺卿陳潛夫、兵部主事吳乃武、查繼佐,又數百人附之。渡江剳譚山,將取海寧;以江上兵潰而返。
六月丙子朔,兵潰。夏旱水涸,有浴於江者徒涉往來。清師驅馬試之,不及於腹;數十騎過江,而列戍驚擾,走死不暇。監國發自紹興,富平將軍張名振棄石浦,以舟師護監國由江門出海,令保定伯毛有倫扈元妃張氏、世子由定海而出。
張國維行次黃石岩,而方國安、馬士英合兵奔至天臺。詢之土人云:『山西有徑可通楚、粵至滇、閩者』;因士眾未集,稍憩以俟。山中有石橋,恐敵人之來襲也,命毀之;橋中有石版,版有文二行曰:『方馬之兵至此而止』。二人大駭,以為此天意也,遂留不去。遣人至杭投清,貝勒大悅,即命阮大鉞遺之以書,以異其禮。兩人大喜,即決計獻監國以降。乃遣將守監國,未至魯營,而守者忽病,不省人事;監國得單騎逸登海舶。傳命國維:『防遏四邑,遂過東陽治兵再舉』。時六月十八日也。
二十五日,清師破義烏。眾勸國維入山。國維曰:『誤天下事者,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二十七日,出師至七里寺;國維具衣冠,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絕命詩三章。謂知府王澧曰:『子有父母在,可無死;余國之大臣也,義不得生,暫欲剃髮以紓民難』。於是經理諸事,三日畢,從容就縊;或曰赴園池死云。王之仁載其妻、妾並兩子婦、幼女、諸孫盡沈於蛟門下,捧所封敕印北面再拜,投之水;獨至松江,峨冠登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清內院洪承疇,自稱『仁系前朝大帥,不肯身汎波濤;願來投見,死於明處』。承疇優接以禮,命薙髮,不從。八月二十四日,就義西市。陳函輝哭入雲峰山中,作絕命詞八首云:『生為大明之人,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雲深處,蕭然一無所累』。『子房始終為韓,木叔生死為魯;赤松千古成名,黃蘖寸心獨苦』。『父母恩無可報,妻兒面不能親;落日樵夫湖上,應憐故國孤臣』!『臣年五十有七,回頭萬事已畢;徒慚赤手擎天,惟見白虹貫日』。『去夏六月廿七,虛度一生世法;但嚴心內春秋,莫問人間花甲』!『斬盡一生情種,獨留性地靈光;古衲共參文佛,麻衣泣拜高皇』。『手著遺文千卷,尚存副在名山;正學焚書亦出,所南心史難刪』。『慧業降生文人,此去不留隻字;惟將子孝臣忠,貽與世間同志』。又作自祭文一、埋首記一。從容笑語,扃戶自經死。禮部侍郎王思任不食死。太僕少卿陳潛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聯臂共沈河死。兵部主事葉世桓與妻王氏同溺死。兵部主事高岱絕食死,子諸生高朗赴水死。通政使吳從魯不薙髮死。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沈水死。諸暨諸生方烱、山陰諸生朱瑋赴水死。蕭山諸生楊雪門自縊死。醫生倪舜年正襟危坐磁缸內,命人掩覆,朗聲誦佛死。清師至金華,督師閣部朱大典出兵與戰;傷清師士卒數萬,固守月有五日,不下。清師取民間耕牛載紅衣大砲集城下,向一處擊之,城崩。大典以家眷悉置於樓,闔門縱火自焚死;其子師鄭邠,武進人,亦死。總兵張鵬翼守衢州,標下副將秦應科等內應,城破。鵬翼及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皆被殺;督學御史王景亮被執不屈,遇害。
馬士英、方國安等猶擁殘兵數□請入關,隆武帝以其罪大,不許。士英遁至臺州寺〔山〕為僧,隨為清師搜獲。阮大鉞先已迎降,貝勒隨令內院辦事。方逢年及刑部尚書蘇壯等俱薙髮投降。士英、國安至杭,貝勒待之厚;兩人遂擒魯王妃及其眷屬以獻。貝勒復誘兩人,使盡攜眷屬及愛將銳卒入城中駐紮。月餘,貝勒治宴,其將領四十八人同時就戮。囚士英、國安,挾之入閩;俱械一室,士英日吟詩消遣。一日,引入洪塘,與總兵數人俱被戮。時有黑氣從西南來,以為諸臣被戮猶有天變云。阮大鉞未降之先,同黨逆之馮銓已署其姓名,囑之南征者,懸內院之缺以待;大鉞初降不知也。其同邑潘應奎,逆黨潘汝禎之子也;時為委署杭嚴道,名位下大鉞數等。大鉞入謁,應奎故作色靳之,大鉞不覺屈膝。既而示以銓之書,大喜過望。從征福建,方過仙霞嶺口,稱『雷爺相見』,遂墮馬折頸而死。雷爺祚者,太平人;以孝廉仕至河間道,因劾周延儒被黜。至弘光時,六等定罪,為大鉞冤死;故顯神云。兵部侍郎楊文驄,士英戚也;乙酉夏,道蘇州,取庫金二十餘萬。及清師渡江,與田仰居山島中,有兵幾二萬。田、楊同遣兵四百,載幣物獻清貝勒;貝勒盡殺之。田仰私送幣帛數車,貝勒受之;使田兵別營以鐵騎千餘圍之,盡放田兵出圍,令楊兵下馬去器械。又次日,火砲四衝之,亂箭齊發,一營皆沒。
張名振既護監國出海,投肅虜伯黃斌卿於舟山。舟山者,四面皆海。元時,為昌國衛。昔越王勾踐欲置夫差於甬句東,即此地也。今省入定海,設參將一員以鎮之。崇禎間,黃斌卿為其地參將。斌卿,興化衛人;少隨其父於京邸,流落不能歸。後以恩例,當授把總,苦於無資。有妓劉氏助之,得辦;劉氏乃為其妻妒死。後自參將,升江北總兵。南京既失,遁歸。隆武建號,斌卿得附勸進,上言『舟山為海外巨鎮,番舶往來,饒魚鹽之利。西連越郡、北綽長江,此進取之地也』。隆武帝善之,封為肅虜伯,賜劍印;率兵屯舟山,便宜行事。既復上疏,乞周崔芝自副。崔芝,號九玄;福清之榕潭人也。少讀書不成,去而為盜於海;其人饒機智,儕輩皆聽其指揮。嘗往來日本,以善射名;與撒斯瑪(即薩摩)王結為父子。日本三十六島,各有王統之;其所謂東京者,乃國主也。國主曰京王,擁虛位而已;一國之權,則大將軍主之。其三十六國王,則如諸侯之職;撒斯瑪於諸島為最強,與大將軍相為首尾。崔芝既熟日本,故在海中無不如意。微行至家,為有司跡捕,繫獄三年;賄吏得解,乃變姓名為盜如故。久之就撫,以崔芝為黃華關把總,稽察商舶。乙酉秋,隆武帝加崔芝水軍都督,副黃斌卿駐舟山。其冬,崔芝遣人至撒斯瑪訴中國喪亂,願假一旅,以齊之存衛、秦之存楚之故事望之。將軍慨然,約明年四月發兵三萬,一切戰艦、軍資、器械自取。其國餘財足以供大兵中華數年之用,自長崎島至東京三十餘里,馳道、橋樑、驛遞、公館重為修葺,以待中國使臣之至。崔芝大喜,益備珠璣玩好以悅之。參謀林籥舞為使,期以四月十一日東行。籥舞將解維,而斌卿止之曰:『大司馬余煌書來,此吳三桂乞師之續也』。崔芝慷慨下士,來者多歸之;而斌卿為人猜忌,故至是崔芝怒而入閩。福州既破,鄭芝龍劫眾議降;安昌王恭■〈木島〉、尚書張肯堂、侍郎朱永祐、忠威伯賀君堯、武康將軍顧乃德皆言不可。崔芝涕泣而謂芝龍曰:『崔芝海隅亡命耳,無所輕重;所惜明公二十年威望,一朝墮地為天下笑!請得效死於前,不忍見公之有此也』。抽刀自刎,芝龍起而奪之。後數日,芝龍竟去。崔芝既去舟山,斌卿出師窺崇明。戰敗,以周瑞援,得還軍。斌卿怯於大敵而勇於害同類。是年副使荊本徹至舟山,屯小沙嶴(同嶼)。本徹,松江建義兵,敗入海;其將士善射,斌卿忌之,本徹不能輯,士卒所至為民患。斌卿乘民之怒,造為流言。民有單里者從斌卿攻之,本徹遂遇害。至六月,浙東事敗,張名振扈監國,毛有倫扈張妃、世子至。而斌卿不納,飄泊外洋。名振故與斌卿為兒女姻,其兵勢每相倚藉王鳴謙。至舟山,斌卿誘擊之,盡並其眾。叛將張國柱乃悉定海舟師以攻舟山;國柱有弓箭手五百人號驍勇,斌卿念陸戰不能勝之,乃使百姓乘城,而身率水師出戰於洋三日夜,不能當國柱。名振水營將阮進精水戰,以四舟衝國柱營;秋濤方壯,乘之發砲,無不糜碎,國柱僅以身免,乃劫元妃世子而去。斌卿得其樓船百號,聲勢益振。阮進者,嘗為海中小盜;名振拔之,使統水營。進甚德名振,而斌卿以計間之,使進背名振,取其船二十艘、軍資器械數萬脫歸閩海。時監國泊舟外洋,會永勝伯鄭彩於舟山;遂奉監國入閩。
十月丁酉,監國發舟山。十一月丙寅,次中左所(即廈門也)。時鄭芝龍既降,並令鄭彩執監國以降。彩不可;匿監國,而以南夷貌類者服監國冠服居舟中,謂守者曰:『事苟急,則縊死以示之』。清師挾芝龍北去,乃已。芝龍子成功年甫二十,不從父志,復建「殺父報國」之旗於海上。然亦不欲奉監國,仍稱隆武年號。鄭彩乃奉監國,改次長垣,以明年為魯監國二年。海上遂有二朔。
監國二年丁亥正月癸卯朔,監國在長垣。熊汝霖為相。
辛未,監國禡牙出師,提督楊耿、總兵鄭聯皆以兵來會。進鄭彩為建國公、張名振為定西侯、楊耿為同安伯、鄭聯為定遠伯、周瑞為閩安伯、周崔芝為平夷伯、阮進為蕩胡伯。
周崔芝復海口,以參謀林籥舞、總兵趙牧守之。遣義子林皋隨安昌王至日本乞師,不得要領而還。
二月壬申,克海澄。明日,攻漳浦,失利。又明日,清師救海澄,南師退入於海。丙子,克漳浦,以閩人洪有文為令;五日而陷,有文死之。
鄖西王復建寧,其裨將王祁復邵武。祁營山中,取民間几桌數百張,每張懸火線數十柱,黑夜順流環城而過。守者謂祁兵薄城,砲石交下;遲明,方知其偽。守者習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
四月,海口陷;林籥舞、趙牧死之。周崔芝退保火燒嶼。
是時,舟山復有吳勝兆之事。勝兆,清朝守松江帥也;頗懷異志。聚吳中失職者並招太湖義旅,以臘書求援於舟山。斌卿猶豫不敢應,翰林張煌言、御史馮京第俱在舟山,勸張名振以其兵就約,名振諾之。時斌卿已進爵威□侯,其肅虜伯印故在,名振請即以其印封勝兆為期。是月二十六日,勝兆之聚謀者既眾,人人以為事成在旦夕,肆言無忌;而所撫義旅多不就約束,欲凌主兵出其上,主兵恨之次骨。其未經招撫者則暱就北師,因捕義旅以見勝兆;勝兆外無以自解,輒斧質以徇,義旅且惑勝兆中變。當是時,名振率師窺崇明而海嘯,樓船喪失八、九,踉蹌歸舟山;煌言、京第間道得脫。因失勝兆之約,義旅遂劫勝兆,斬北官之不從者;而勝兆之部曲,且與義旅異志。於是有詹世勳者,矯勝兆之命召義師次第入,斬之;畢,而執勝兆。當事者雜治其獄,陳子龍、侯岐曾、沈廷揚、徐式榖、戴武功皆死之。有周長古者,亦連染入案;當時鞫之,長吉口承與詹世勳謀叛,非勝兆也。於是,並殺世勳。
初,忠威伯賀君堯帥溫州,嘗賊殺禮部顧錫疇;眾論非之。及溫破入閩,復至溫之玉環山,收其漁稅,挾重貲來舟山。其標將歐興有隙於君堯,至是潛告斌卿,斌卿遣盜殺之中途。
七月,監國親征,次長垣。會鄭彩、周瑞、周崔芝、阮進之師攻福州,敗績。
八月,克連江。
十月,長樂、永福、閩清皆下;羅源令朱丕承、寧德令錢楷皆以城降。以馬思理為東閣大學士、林正亨戶部尚書、錢肅樂兵部尚書、沈宸荃工部尚書、劉沂春右副都御史、吳鍾巒通政使、余颺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給事、黃岳吏部考工司郎中。
大學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其帥涂登華欲降,第謂人曰:『豈有海上天子、船中國公而能成事者耶』?錢肅樂致之書曰:『將軍獨不聞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陸不在船中乎?今將軍死守孤城,依沸鼎以稱安、巢危枝而自得,計之左矣』。登華得書,遂降。鄧藩審理陳世亨以一旅復安固;援兵不繼被執,不屈死。
吏部文選司主事林垐、兵部侍郎林汝翥攻福清;兵敗,皆死之。初,垐於福京主銓政,曰:『此潤色太平之事,顧今日之所急耶』!乃辭去。募兵數千人,為鄭芝龍所阻,不得志;復散兵入山,制棺一具、布衣一襲,書「大明孤臣之柩」以待死。聞監國至,而起。
吳鍾巒申明職掌,言『遠近章奏,武臣則自稱將軍、都督,文臣則自稱都御史、侍郎;三品以下不計。江湖游手之徒,則又假造符璽,販鬻官爵。偃臥丘園,而云聯師齊、楚;保守妻子,而云聚兵千萬。請加嚴核,募兵起義者,則當問其冊籍、花名;原任官職者,則當辨其敕書、劄付』。監國允之。
十二月,斌卿攻寧波,不克。甬諸生華夏、屠獻宸、楊文琦、文瓚、董德敘、王家勸使人走舟山,約斌卿入,為內應;斌卿諾之。夏等又結海濱義旅餘姚人王翊、王江,具帛書邀之,為偵者所得;邑紳謝三賓,又訐夏等以實之。夏等入獄,而舟山之師始至;泊桃花渡,仰視城上寂無舉動。清師以大砲擊之,即退。當時詰夏之同謀者,夏慷慨而對曰:『此時更有何人?無已,則太祖高皇帝、崇禎先帝耳』。當事曰:『然則汝帛書所謂布置已定者何耶』?夏曰:『直為大言鼓動人心』。當事利三賓之財,亦誣以同謀;令夏引之。夏曰:『若謝三賓者,齷齪鄙夫;建義之事,胡可假之』!三賓在旁,搏顙以謝。夏等皆論死,文瓚妻張氏、夏妻陸氏、獻宸妻朱氏、文琦妻朱氏皆自縊死。斌卿既返,甚悔其一出;乃刻意為保聚之計。限民年十五以下,即充鄉兵。男子死,妻不得守制,田即入官。年六十無子者,收其田產,別給口食。初,舟山之田強半屬內地大戶;至是,盡籍為官田。總計合山之田,官居其二、民居其一。斌卿欲並收其一如土司之法,為不侵不叛之島夷而已。王翊遂入四明山。四明在漢、晉以前,通謂之天臺。其後分裂天臺以為四明,周圍八百里連山疊嶂,豁險之極。唐咸通元年,裘甫之裨將劉從簡率壯士五百奔至大蘭山,據險自守;諸將共破之。大蘭,即四明之山心也;四明之為山寨舊矣。
監國三年戊子正月丁酉朔,監國在閩安鎮。
同安伯楊耿、大學士朱繼祚攻興化,克之。興化分守道彭遇颽,南都時御史也;令其守將出戰,而登陴立「大明」幟,守將不敢入。
癸丑,鄭彩殺大學士熊汝霖及義興侯鄭遵謙。汝霖票擬,每右瑞而左彩;彩積恨之。監國次閩安,從亡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將也;汝霖奴子與之爭口。元夕,汝霖自監國所歸沐,熊、鄭兩家以簪珥相問遺。李茂以熊、鄭合謀奔告彩,汝霖遂為所害。彩以遵謙同姓弟畜之,使領陸兵於牛田。鄭氏故以商舶為事,謙強取二舶資萬計;由此交惡。汝霖見殺,謙復不秘其辭色。彩乃詐扑部將丘輝,輝扶傷就謙,求書投鄭鴻逵;謙過輝船送之,被擒。輝既擒謙而難於面之,伏艙底不出;謙呼曰:『汝鄭彩廝養,殺我豈出汝意而相避乎』?輝出,謙乞隻雞、盂黍哭奠汝霖;既畢,蹈海死。謙妾金四姐者,故倡也;嘗笞殺其婢王氏,下於獄,謙以千金出之。謙死,金四姐束藁象彩,每饋食斬象人以侑哭;彩聞之,沈之於海中。
二月,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士。時江西金聲桓遣北將郭天才援閩,與巡撫佟國鼐有隙;天才來降,封為忠勤伯。
三月,興化陷;吏科給事林嵋自縊;興泉守道湯棻緋衣坐堂上,遇害。莆田陷,大學士朱繼祚、知縣鄭廷諫死之。永福陷,兵科給事中鄢正畿賦絕命篇投水死,御史林逢經亦投水死。長樂陷,御史王恩及服毒,妻李氏同死。建寧陷,王祁巷戰自焚死。監國在閩中先後復三府、一州、二十七縣,清師調江、廣、兩浙之兵來救,所復州縣至是盡陷,僅留寧德、福安二城。
是月,王翊破上虞,殺攝印官。清師由清賢嶺入,義旅屯於丁山,狼顧失指,屠百餘人。有孫說者,聞丁山敗,救之;中流矢死,直立不仆。上虞遂陷。
御史馮京第自湖州軍破,亦間行至四明,與王翊合軍杜嶴守關,禡牙、軍器甚整。北撫勒兵東渡,下令教鄉聚團練攻杜嶴,破之。其副將邵不倫亦見獲,京第匿民舍。翊以四百人走天臺,依定遠將軍俞國望;復自天臺至四明,擊破鄉聚之團練者。隨道收兵,一月至萬餘人;而京第亦出。
六月戊戌,大學士錢肅樂卒。初,涂登華以福寧州降,鄭彩受之。福寧危而後降,由於劉中藻,故幕府立焉;彩反掠其地。肅樂與中藻書,每不值彩;彩聞之恨甚。肅樂固有血疾,亦念其恨也,疾動而卒。
十月,大學士馬思理卒。以沈宸荃、劉芹春為東閣大學士。
是歲,御史馮京第謂黃斌卿曰:『北都之變,東南如故。並使其東南而失之者,是則借寇之害也。今我無可失之地,比之前者為不倫矣』。斌卿於是使其弟孝卿同京第往至長崎島,其王不聽登陸。始,有西洋人為天主教者至日本。日本俗佞佛,而教人務排釋氏且作亂於其國;日本起兵盡誅教人,生埋於土中者無算。驅其船於島口陳家河焚之,絕西洋人往來。於五達之衢置銅板,刻天主像於上以踐踏之。囊橐有西洋物,即一錢之細,搜得必殺無赦。當是時,西洋人方欲復仇,大舶載砲而來與日本為難;日本講解,始退。退一日,而京第至日本,方戒嚴於外國;京第即於舟中朝服拜哭不已。會東京遣官行部(如中國巡方御史)禿頂坐藍輿,京第因致其血書。撒斯瑪王聞長崎王之拒中國也,曰:『中國喪亂,我不遑恤;而使其臣哭於我國,我國之恥也』。與大將軍言之,議發各島罪人。京第還,日本致洪武錢數十萬。蓋其國不自鼓鑄,但用中國古錢;舟山之用洪武錢,由此也。孝卿假商舶留長崎。長崎故多官妓,皆居大宅,無壁落,以綾縵分為私室。當月夜,每室懸琉璃,諸妓各賽琵琶,中國未之有也。孝卿戀戀不歸,其國輕之,竟不發師。
王翊又破上虞;走其令,得縣印。當是時,浙東山寨:蕭山則石仲芳,會稽則王化龍、陳天樞,臺州則余國望、金湯,奉化則吳奎明、索應彪,皆鹵掠橫暴;而平岡張煌言、上虞李長祥又單弱不能成軍。惟王翊一旅蔓延於八百里之間,設為五營。王江則專主餉,勸分富室,單門下戶安堵如故;履畝而稅,人亦無不樂輸者。平時不義之徒,立置重典;翊所決罰,人人稱快。浙東列城為之晝閉,胥吏不敢催租縛民,郡縣長吏惴惴保守一城為幸,皆薦誠講解。翊計天下不能無事,待之數年,庶幾為中原之應也。自上虞出,東徇奉化;清師方攻吳奎明,力不支而遁;至河泊所,翊猝遇之戰,清師敗績。
監國四年己丑正月辛酉朔,監國次沙埕。
三月,寧德陷。
四月,福安陷;大學士劉中藻死之。中藻在福安,清師前後來攻,所殺傷數千人;清師乃傅城十里掘濠樹柵,中藻不得出戰。食盡,為文自祭,吞金死;部將董世尚等同死者數百人。
張名振之喪師而歸也,斌卿每事侮之;遂去舟山,而別營於南田。平西將軍王朝先亦失歡於斌卿,而別營於鹿頸。兩人皆恨斌卿,第孥皆在舟山未得聞也。
六月,名振復健跳所。
七月,閩地盡陷;鄭彩亦棄監國而去。名振與阮進往迎監國於沙埕,扈至南田,以健跳所處之。從亡者為大學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鍾巒、兵部尚書李向中、兵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某、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每日朝於水殿。而鍾巒飄泊所至,試其士之秀者為博士弟子員,率之進見,襴衫巾絛,拜起秩秩。
監國分使使山寨拜官,授〔王〕翊河南道御史、王江戶部主事。左都御史某上言:『諸營:文則自稱都御史,武則自稱將軍、都督,未有三品以下者。主上嘉其慕義,亦遂因而命之。唯王翊自不振大,僅授御史;在承平固為顯要,而非論於今時。諸營小或不及百人、大亦不過王翊一部;今品級懸絕,以之相臨,恐為不便』。大學士劉沂春、禮部吳鍾巒皆以為然,定西侯張名振持之不肯下。初,諸營迎表,皆因名振以達。獨翊不關名振,名振不樂;曰:『俟王翊之來,吾為上言之也』。翊朝行在,睹其軍容,陞右僉都御史;翊曰:『吾豈受定西侯鈐鍵哉』!
山海久不寧,有北人謀者曰:『此皆失職人所致;苟招撫而官之,無有不願解甲者矣』。會稽人嚴我公知之,偽為告身銀印曰:『請自隗始』。遂俾以都御史,招撫山海;湖州柏襄甫、會稽顧虎臣皆降。我公將渡海,發使者入明山。翊之前營黃中道曰:『嚴我公動搖山海,寧可使之達行在哉』?烹其使,分羹各營,敢受招撫者視此。我公踉蹌去。
清師圍健跳所;蕩胡伯阮進率其樓船數百至,金鼓動天,清師圍解。
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初同張柱國出海,黃斌卿留之部下,不任以事。朝先故土司;調征塞上累立戰功。不肯鬱鬱居閒,請徇邊海;至奉化之鹿頸,四、五月而聚兵數千,邊海為之出賦。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健跳所饑;阮進恃昔日保舟山之力,以百艘泊舟山告急,斌卿不應,亦不使人至健跳所存問官守。斌卿喜收海盜,資其劫掠。有黃大振者善劫,獲番舶數萬金以餽,斌卿不饜;大振無以應之,逃匿朝先營,駕危言以悚朝先。朝先遂與名振、阮進合謀,上疏監國,有旨進討;斌卿遣將陸偉、朱玖迎戰,輒敗,求救於安昌王恭■〈木島〉。大學士張肯堂上章待罪曰:『所不改心以事君者,有如水』。又議和於諸營曰:『彼此皆王臣也,兵至無妄動,候旨處分』。九月十四日,胥會於海上,初皆安堵;已而,陸偉、朱玖背約出洋。阮進疑斌卿之逃也,縱兵大掠,砍傷斌卿,沈之海中;二女從死。
十月己巳,監國駐蹕舟山。劉沂春還閩,以張肯堂為東閣大學士、朱永祐吏部侍郎、孫延齡戶部尚書。
是冬,有僧湛微自日本來,為阮進述請兵不發之故;且言『金帛不足以動之,誠得普陀山慈聖太后所賜藏經為贄,則兵必發矣』。進與名振上疏監國,以登波將軍阮美為使;監國親餞送之。十一月朔,出普陀。十日,至五島山,與長崎相距一程。是夜,大風黑浪兼天,雨紅魚乘空上下,不知所往。十二日,見山;舵工驚曰:『此高麗界也』!掉帆而南。又明日,乃進長崎。凡商舶至國,例發小舟稽出入,名曰「班舶」。阮美喻以梵策乞師,其王聞之大喜。已而知船中有湛微者,則大駭。初,湛微之在日本也,長崎島有三寺:一曰南京寺,中國北僧居之:一曰福州寺,閩僧居之;一曰日本寺,本國僧居之。南京寺住持名如定,頗通文墨,國人重之。湛微者,拜其位下。湛微所能不若其師,而狡猾多變。乃之一島名■〈月裵〉泉者,其島中無中國人往來,不辨詩字之好醜,湛微得妄自高大;惡札村謠,自署「金獅子尊者」。流傳至東京,大將軍見之曰:『此必西洋人之為天主教者潛入吾國』。急捕之;以其為江西僧,逐之過海。日本不殺大唐僧,有犯法止於逐;再往,則戮及同舟。湛微欲以此舉自結於日本,阮美於是始知為其所賣也;遂載經而返。然日本自寬永享國三十餘年,母后承之;其子復辟,改元義明,承平久矣。其人多好詩書、法帖、名畫、古奇器、二十一史、十三經;異日價千金者,捆載既多,不過一、二百金。故老不見兵革之事,本國且忘備,豈能渡海為人救援乎?即無西洋之事,亦未必能行也。
監國五年庚寅正月乙卯朔,監國在舟山。
三月,〔王〕翊朝行在,升兵部左侍郎。
八月,破新昌拔虎山。
九月,清師攻舟山,惡翊中梗。金帥自奉化入、田帥由餘姚入,會師大蘭山,帳房三十餘里。遊騎四出,以搜伏聽者;翊避之於海。馮京第以病不能行,匿鶴頂山;為其降將所致,害於寧城。
時周瑞、周崔芝樓船三百餘艘分屯溫之三盤,以為舟山犄角。亡何,芝、瑞有隙,監國使武陵人吳明中往解之。明中至三盤,搆之益甚;瑞遂南依鄭彩、芝亦北依阮進。彩與朱成功爭中左所,彩大敗,泊沙埕,具表請援;芝、進既怨瑞,而張名振亦欲結成功歡,反擊破彩餘兵。
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監國六年辛卯正月已卯朔,監國在舟山。
二月乙卯,張名振殺王朝先。當斌卿之破也,阮進收其水師,朝先收其陸兵,軍資、甲仗一不以賦名振,嫌隙遂成。鄭彩之敗,振、進因而墮之,朝先又不與會。是時朝先居舟山,名振治兵南田;朝先不虞其見襲也,士卒散遣民舍。名振猝至,朝先手格殺十數人而死。
臺州分守道耿應衡遣奸細入舟山,託於日者,謂『監國之祿命,宜禳災星』。張名振設醮,請監國行香。兵部郎中朱養時上疏爭之,謂『如此舉動,使敵人聞之,當曰行朝無一人矣』。會清師攻行朝,松江張天祿出漴闕、金華馬進寶出海門,而陳錦總督全師以出定海。行朝聞之,張名振、阮進扈監國發舟山,舟泊道頭。
七月,〔王〕翊還山中;所留諸將降殺且盡。二十四日,大星墜地,野雉時鳴,為團練兵執於北溪。過奉化,賦絕命詩。入見海道,海道請觀其絕命詩,授筆於翊書而示之,乃引筆以擲海道而出。北帥將會定海,縶翊以待。翊每日從容束幘、掠髩修容,謂諸帥曰:『使汝曹見此漢官威儀也』。八月十二日,北帥畢集,陳督訊之。翊坐於地曰:『毋多言!成敗利鈍天也。汝又何知』?劉帥注矢射之中肩、田帥中頰、金帥中脅,翊不稍動,如貫植木;絕其吭,始仆。從翊者二人,亦不跪;掠之,則跪而向翊。清師見之,皆為泣下曰:『非獨王公忠,乃其從者亦義士也』!王江之母為金帥所得,以招江;江削髮為僧,見金帥於杭,問訊而已。安置省城,母以天年終。江買一妾,其妻日夜勃溪,鄰人俱厭之。江憐妾而黜遣其妻,妻亦攘袂數江,登車而去;聞者薄江所為。一日江出,鄰人以其妾在,不疑;既而不返,始知向者以術脫其妻也。江既得逸,遂與張名振引師入長江;登金山,遙祭孝陵,題詩痛哭。
是月辛酉,清師試舟海口;南師以三舟突陣,獲樓船一、戰艦十餘,馘十一人而縱之。丙寅,大霧,出師之舟悉抵螺頭門,守陴者方覺。先是,阮進詣海門議和,清師欲誘之,進以數船脫歸。值北帥金礪之舟,進以火球投礪;風轉篷腳,反擊進面,創甚投水,北師刺取之。安洋將軍劉世勳、都督張名揚統精兵五百、義勇數千背城力戰,殺傷清師千餘人。九月丙子,城陷;以巴臣興守之。清師士卒相謂曰:『吾兵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陰、涇縣及舟山而三耳』。隆武帝嘗聞江陰、涇縣之以守見屠也;歎曰:『吾家子孫過此二縣,三尺童子亦當哀而敬之』。大學士張肯堂蟒衣南面,視其妾周氏、方氏、姜氏、璧姐、子婦沈氏、女孫茂漪皆縊死,然後題詩自縊。禮部尚書吳鍾巒居普陀聞變,曰:『吾從亡之臣,當死行在』。渡海入城,別肯堂,自縊孔廟。吏部侍郎朱永祐被執,貝勒令薙髮污之,永祐曰:『吾髮可薙,何待今日』!砍其脅死。僕負屍出城,流血霑服;僕哭曰:『主生前好潔,今無知耶』?血遂止。兵部尚書李向中居憂城外,清師購得之;向中衰絰翔武,殺之。通政使鄭遵儉、兵科給事中董志寧、兵部郎中朱養時、戶部主事林瑛、江用楫、禮部主事董玄、兵部主事李開國、朱萬年、顧珍、工部主事顧宗堯、中書舍人蘇兆人、安洋將軍劉世勳、左都督張名揚、工部所正戴仲明、錦衣衛指揮王朝相、太監劉朝、定西參謀諸生林世英皆死之。
監國七年壬辰正月癸酉朔,定西侯張名振、大學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扈監國至中左所;尋居金門(案:屬泉州同安縣東南)。沈宸荃艤舟南日山,遭風失維,不知所之。
監國八年癸巳正月戊辰朔,監國在金門。三月,自去監國號。
明年甲午□月□日,鄭成功奉魯王居金門。初至,禮待甚恭;既益懈。王積不能平,成功銜之;未幾,將王往南澳,成功使人沈之海中。
至明年乙未十一月,延平王朱成功遣阮進、陳雪之圍舟山;巴臣興叛降。
又明年丙申,王江復與沈調倫聚眾明山,聲勢寖衰。調倫見獲,被害;江亦病創而卒。八月二十六日,清師復取舟山;進、雪之俱赴水死。
又明年丁酉,清廷以舟山不可守,遷其民過海;迫之,數日之間,溺死者無算。遂空其地。
三餘氏曰:自浙河失守,雖復郡邑,而陸處者惟舟山二年耳。餘則以海島為金湯,舟楫為宮殿而已。海舶苦水,扈從者晨沐,不過一盞。艙僅周身,穴而下,仍復蓋之;其與處棺中何異?監國舟名「河艍」,稍大;而其頂即為朝房,諸臣議事在焉。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謀。雖金鰲橘火、零丁飄絮,未罄其形容也。有天下者,以此亡國之慘圖諸殿壁,可以得師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