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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书 李贤注》第十三章 卷十一 刘玄刘盆子列传第一· 范烨编李贤等注

刘玄字圣公,光武族兄也,《尔雅》曰:“族父之子相谓为族昆弟。”《帝王纪》曰:“舂陵戴侯熊渠生苍梧太守利,利生子张,纳平林何氏女,生更始。”弟为人所杀,圣公结客欲报之。客犯法,续汉书曰:“时圣公聚客,家有酒,请游徼饮,宾客醉歌,言‘朝亨两都尉,游徼后来,用调羹味’。游徼大怒,缚捶数百。”圣公避吏于平林。吏系圣公父子张。圣公诈死,使人持丧归舂陵,吏乃出子张,圣公因自逃匿。

  王莽末,南方饥馑,人庶群入野泽,掘凫茈而食之,更相侵夺。《尔雅》曰:“芍,凫茈。”郭璞曰:“生下田中,苗似龙须而细,根如指头,黑色,可食。”芍音胡了反。凫茈,续汉书作“符訾”。新市人王匡、王凤为平理诤讼,遂推为渠帅,众数百人。于是诸亡命马武、王常、成丹等往从之;共攻离乡聚,臧于绿林中,离乡聚谓诸乡聚离散,去城郭远者。大曰乡,小曰聚。《前书》曰“收合离乡置大城中”,即其义也。绿林,山,在今荆州当阳县东北也。数月闲至七八千人。地皇二年,王莽年也。荆州牧某史阙名也。发奔命二万人攻之,匡等相率迎击于云杜,云杜,县名,属江夏郡,故城在今复州沔阳县西北。大破牧军,杀数千人,尽获辎重,续汉书曰:“牧欲北归随,武等复遮击之,钩牧车屏泥,刺杀其骖乘,然不敢杀牧也。”遂攻拔竟陵。县名,属江夏郡,故城在今郢州长寿县南。转击云杜、安陆,安陆,县,属江夏郡,今安州县也。多略妇女,还入绿林中,至有五万余口,州郡不能制。

  三年,大疾疫,死者且半,乃各分散引去。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下江兵;王匡、王凤、马武及其支党朱鲔、张卬等续汉书“卬”作“印”。北入南阳,号新市兵:皆自称将军。七月,匡等进攻随,未能下。随,县,属南阳郡,今随州县。平林人陈牧、廖湛廖音力吊反。复聚众千余人,号平林兵,以应之。圣公因往从牧等,为其军安集掾。欲其安集军众,故权以为官名。

  是时光武及兄伯升亦起舂陵,与诸部合兵而进。四年正月,破王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斩之,号圣公为更始将军。众虽多而无所统一,诸将遂共议立更始为天子。二月辛巳,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陈兵大会。更始即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素懦弱,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天下,建元曰更始元年。悉拜置诸将,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成国上公,朱鲔大司马,伯升大司徒,陈牧大司空,余皆九卿、将军。五月,伯升拔宛。六月,更始入都宛城,尽封宗室及诸将,为列侯者百余人。

  更始忌伯升威名,遂诛之,以光禄勋刘赐为大司徒。前钟武侯刘望起兵,略有汝南。时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既败于昆阳,往归之。八月,望遂自立为天子,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王莽使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守洛阳。《风俗通》曰:“哀姓,鲁哀公之后,因谥以为姓。”更始遣定国上公王匡攻洛阳,西屏大将军申屠建、丞相司直李松攻武关,三辅震动。是时海内豪桀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闲,遍于天下。

  长安中起兵攻未央宫。九月,东海人公宾就斩王莽于渐台,《风俗通》曰:“公宾,姓也。鲁大夫公宾庚之后。”渐台,太液池中台也。为水所渐润,故以为名。收玺绶,传首诣宛。更始时在便坐黄堂,取视之,喜曰:“莽不如是,当与霍光等。”宠姬韩夫人笑曰:“若不如是,帝焉得之乎?”更始悦,乃悬莽首于宛城市。是月,拔洛阳,生缚王匡、哀章,至,皆斩之。十月,使奋威大将军刘信击杀刘望于汝南,并诛严尤、陈茂。更始遂北都洛阳,以刘赐为丞相。申屠建、李松自长安传送乘舆服御,又遣中黄门从官奉迎迁都。二年二月,更始自洛阳而西。初发,李松奉引,马惊奔,触北宫铁柱门,三马皆死。续汉书曰:“马祸也。时更始失道,将亡之征。”

  初,王莽败,唯未央宫被焚而已,其余宫馆一无所毁。宫女数千,备列后庭,自钟鼓、帷帐、舆辇、器服、太仓、武库、官府、市里,不改于旧。更始既至,居长乐宫,升前殿,郎吏以次列庭中。更始羞怍,俯首刮席不敢视。怍,颜色变也。俯,俯也。诸将后至者,更始问虏掠得几何,左右侍官皆宫省久吏,各惊相视。

  李松与棘阳人赵萌说更始,宜悉王诸功臣。朱鲔争之,以为高祖约,非刘氏不王。更始乃先封宗室太常将军刘祉为定陶王,刘赐为宛王,刘庆为燕王,刘歙为元氏王,大将军刘嘉为汉中王,刘信为汝阴王;后遂立王匡为比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东王,卫尉大将军张卬为淮阳王,廷尉大将军王常为邓王,执金吾大将军廖湛为穰王,申屠建为平氏王,尚书胡殷为随王,柱天大将军李通为西平王,西平,县,属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郾城县南也。五威中郎将李轶为舞阴王,水衡大将军成丹为襄邑王,大司空陈牧为阴平王,阴平,县,属广汉国。骠骑大将军宋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唯朱鲔辞曰:“臣非刘宗,不敢干典。”遂让不受。乃徙鲔为左大司马,刘赐为前大司马,使与李轶、李通、王常等镇抚关东。以李松为丞相,赵萌为右大司马,共秉内任。

  更始纳赵萌女为夫人,有宠,遂委政于萌,日夜与妇人饮宴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时不得已,乃令侍中坐帷内与语。诸将识非更始声,出皆怨曰:“成败未可知,遽自纵放若此!”韩夫人尤嗜酒,每侍饮,见常侍奏事,辄怒曰:“帝方对我饮,正用此时持事来乎!”起,抵破书案。抵,击也。赵萌专权,威福自己。郎吏有说萌放纵者,更始怒,拔剑击之。自是无复敢言。萌私忿侍中,引下斩之,更始救请,不从。时李轶、朱鲔擅命山东,王匡、张卬横暴三辅。其所授官爵者,皆群小贾竖,或有膳夫庖人,多著绣面衣、锦裤、襜褕、诸于,骂詈道中。襜褕、诸于见光武纪。续汉志曰“时智者见之,以为服之不中,身之灾也,乃奔入边郡避之。是服妖也。其后为赤眉所杀”也。长安为之语曰:“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公羊传》曰:“炊亨为养。”

  军帅将军豫章李淑上书谏曰:“方今贼寇始诛,王化未行,百官有司宜慎其任。夫三公上应台宿,九卿下括河海,《春秋·汉含孳》曰:“三公在天为三台,九卿为北斗,故三公象五岳,九卿法河海,二十七大夫法山陵,八十一元士法谷阜,合为帝佐,以匡纲纪。”故天工人其代之。陛下定业,虽因下江、平林之埶,斯盖临时济用,不可施之既安。宜厘改制度,更延英俊,因才授爵,以匡王国。今公卿大位莫非戎陈,尚书显官皆出庸伍,资亭长、贼捕之用,汉法,十里一亭,亭置一长。捕贼掾,专捕盗贼也。而当辅佐纲维之任。唯名与器,圣人所重。今以所重加非其人,望其毗益万分,兴化致理,譬犹缘木求鱼,升山采珠。求之非所,不可得也。孟子对齐宣王曰:“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求鱼。”海内望此,有以窥度汉祚。臣非有憎疾以求进也,但为阶下惜此举厝。败材伤锦,所宜至虑。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左传》子产谓子皮曰“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重乎?未尝操刀而使之割,其伤实多”也。惟割既往谬妄之失,思隆周文济济之美。”割,绝也。《诗·大雅》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更始怒,系淑诏狱。自是关中离心,四方怨叛。诸将出征,各自专置牧守,州郡交错,不知所从。

  十二月,赤眉西入关。

  三年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孺子刘婴为天子。初,望见更始政乱,度其必败,谓安陵人弓林等曰:“前定安公婴,平帝之嗣,虽王莽篡夺,而尝为汉主。今皆云刘氏真人,当更受命,欲共定大功,何如?”林等然之,乃于长安求得婴,将至临泾立之。今泾州县也。聚党数千人,望为丞相,林为大司马。更始遣李松与讨难将军苏茂等击破,皆斩之。又使苏茂拒赤眉于弘农,茂军败,死者千余人。

  三月,遣李松会朱鲔与赤眉战于蓩乡,蓩音莫老反。《字林》云:“毒草也。”因以为地名。续汉志弘农有蓩乡。《东观记》曰:“徐宣、樊崇等入至弘农枯枞山下,与更始将军苏茂战。崇北至蓩乡,转至湖。”湖即湖城县也。以此而言,其地盖在今虢州湖城县之闲。松等大败,弃军走,死者三万余人。

  时王匡、张卬守河东,为邓禹所破,还奔长安。卬与诸将议曰:“赤眉近在郑、华阴闲,旦暮且至。今独有长安,见灭不久,不如勒兵掠城中以自富,转攻所在,东归南阳,收宛王等兵。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申屠建、廖湛等皆以为然,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及赤眉立刘盆子,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掫,以拒之。掫音子侯反。续汉志曰:“新丰有鸿门亭。”掫城即此也。

  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等与御史大夫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貙膢时共劫更始,《前书》音义曰:“貙,兽。以立秋日祭兽。王者亦此日出猎,用祭宗庙。”冀州北郡以八月朝作饮食为膢,其俗语曰“膢腊社伏”。貙音丑于反。膢音娄。俱成前计。侍中刘能卿知其谋,以告之。更始托病不出,召张卬等。卬等皆入,将悉诛之,唯隗嚣不至。更始狐疑,使卬等四人且待于外庐。卬与湛、殷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之。卬与湛、殷遂勒兵掠东西市。昏时,烧门入,战于宫中,更始大败。明旦,将妻子车骑百余,东奔赵萌于新丰。

  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卬等合。李松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匡、卬于城内。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三辅黄图》曰,从洛门至周庙门,有长信宫在其中。赤眉至高陵,匡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而进。更始守城,使李松出战,败,死者二千余人,赤眉生得松。时松弟泛为城门校尉,赤眉使使谓之曰:“开城门,活汝兄。”泛即开门。九月,赤眉入城。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三辅黄图》曰,洛城门,王莽改曰建子门,其内有长安厨官,俗名之为厨城门,今长安故城北面之中门是也。诸妇女从后连呼曰:“陛下,当下谢城!”更始即下拜,复上马去。

  初,侍中刘恭以赤眉立其弟盆子,自系诏狱;闻更始败,乃出,步从至高陵,止传舍。右辅都尉严本“本”,或作“平”,或作“丕”。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将兵在外,号为屯卫而实囚之。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十月,更始遂随禄肉袒诣长乐宫,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赤眉帅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

  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而张卬等以为虑,谓禄曰:“今诸营长多欲篡圣公者。一旦失之,合兵攻公,自灭之道也。”于是禄使从兵与更始共牧马于郊下,因令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臧其尸。光武闻而伤焉,诏大司徒邓禹葬之于霸陵。

  有三子:求,歆,鲤。明年夏,求兄弟与母东诣洛阳,帝封求为襄邑侯,奉更始祀;歆为谷孰侯,鲤为寿光侯。求后徙封成阳侯。求卒,子巡嗣,复徙封濩泽侯。襄邑即春秋襄牛地也,今为县,在宋州西。谷孰,县,属梁国,在宋州东南。寿光,县,属北海郡,今青州县也。濩泽,县,今泽州县,故曰徙封。巡卒,子姚嗣。

  论曰:周武王观兵孟津,退而还师,以为纣未可伐,斯时有未至者也。史记曰,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东观兵孟津。时诸侯不期而会者八百,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未可。”乃还师。汉起,驱轻黠乌合之众,轻黠谓轻锐杰黠也。乌合如乌鸟之群合也。不当天下万分之一,而旌旃之所撝及,撝与麾同。书文之所通被,莫不折戈顿颡,争受职命。非唯汉人余思,固亦几运之会也。夫为权首,鲜或不及。《左传》曰:“无始祸。”《前书》曰:“无为权首,将受其咎。”陈、项且犹未兴,况庸庸者乎!

  刘盆子者,太山式人,式,县名,中兴县废。城阳景王章之后也。章,高帝孙朱虚侯也。祖父宪,元帝时封为式侯,父萌嗣。王莽篡位,国除,因为式人焉。

  天凤元年,琅邪海曲有吕母者,子为县吏,犯小罪,宰论杀之。海曲,县名,故城在密州莒县东。续汉书曰“吕母子名育,为游徼,犯罪”也。吕母怨宰,密聚客,规以报仇。母家素丰,赀产数百万,乃益酿醇酒,买刀剑衣服。少年来酤者,皆赊与之,视其乏者,辄假衣裳,不问多少。数年,财用稍尽,少年欲相与偿之。吕母垂泣曰:“所以厚诸君者,非欲求利,徒以县宰不道,枉杀吾子,欲为报怨耳。诸君宁肯哀之乎!”少年壮其意,又素受恩,皆许诺。其中勇士自号猛虎,遂相聚得数十百人,《东观记》曰:“宾客徐次子等自号‘搤虎’。”搤音于责反,力可搤虎,言其勇也。今为“猛”字,“搤”与“猛”相类也。因与吕母入海中,招合亡命,众至数千。吕母自称将军,引兵还攻破海曲,执县宰。诸吏叩头为宰请。母曰:“吾子犯小罪,不当死,而为宰所杀。杀人当死,又何请乎?”遂斩之,以其首祭子冢,复还海中。

  后数岁,琅邪人樊崇起兵于莒,《东观记》曰:“樊崇字细君。”众百余人,转入太山,自号三老。时青、徐大饥,寇贼蜂起,众盗以崇勇猛,皆附之,一岁闲至万余人。崇同郡人逄安,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东观记》曰“逄”,音庞。安字少子,东莞人也。徐宣字骄稚,谢禄字子奇,皆东海临沂人也。各起兵,合数万人,复引从崇。共还攻莒,不能下,转掠至姑幕,姑幕,县名,故城在今密州莒县东北,古薄姑氏之国。因击王莽探汤侯田况,大破之,王莽改北海益县曰探汤。杀万余人,遂北入青州,所过虏掠。还至太山,留屯南城。南城,县,属东海郡,有南城山,因以为名也。初,崇等以困穷为寇,无攻城徇地之计。众既寖盛,乃相与为约:杀人者死,伤人者偿创。以言辞为约束,无文书、旌旗、部曲、号令。其中最尊者号三老,次从事,次卒史,泛相称曰巨人。王莽遣平均公廉丹、太师王匡击之。崇等欲战,恐其众与莽兵乱,乃皆朱其眉以相识别,由是号曰赤眉。赤眉遂大破丹、匡军,杀万余人,追至无盐,无盐,县名,故城在今郓州须昌县东。廉丹战死,王匡走。崇又引其兵十余万,复还围莒,数月。或说崇曰:“莒,父母之国,奈何攻之?”乃解去。时吕母病死,其众分入赤眉、青犊、铜马中。赤眉遂寇东海,与王莽沂平大尹王莽改东海郡曰沂平,以郡守为大尹。战,败,死者数千人,乃引去,掠楚、沛、汝南、颍川,还入陈留,攻拔鲁城,转至濮阳。

  会更始都洛阳,遣使降崇。崇等闻汉室复兴,即留其兵,自将渠帅二十余人,随使者至洛阳降更始,皆封为列侯。崇等即未有国邑,而留众稍有离叛,乃遂亡归其营,将兵入颍川,分其众为二部,崇与逄安为一部,徐宣、谢禄、杨音为一部。崇、安攻拔长社,南击宛,斩县令;而宣、禄等亦拔阳翟,引之梁,今汝州梁县也。击杀河南太守。赤眉众虽数战胜,而疲敝厌兵,厌,倦。皆日夜愁泣,思欲东归。崇等计议,虑众东向必散,不如西攻长安。更始二年冬,崇、安自武关,宣等从陆浑关,武关在今商州上洛县东。《河图括地象》曰:“武关山为地门,上为天齐星。”《前书》曰陆浑县有关,在今洛州伊阙县西南。两道俱入。三年正月,俱至弘农,与更始诸将连战克胜,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营置三老、从事各一人。进至华阴。

  军中常有齐巫鼓舞祠城阳景王,以求福助。以其定诸吕,安社稷,故郡国多为立祠焉。盆子承其后,故军中祠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县官谓天子也。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时方望弟阳怨更始杀其兄,乃逆说崇等曰:“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于此。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服?”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及郑,今华州县。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如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六月,遂立盆子为帝,自号建世元年。

  初,赤眉过式,掠盆子及二兄恭、茂,皆在军中。恭少习《尚书》,略通大义。及随崇等降更始,即封为式侯。以明经数言事,拜侍中,从更始在长安。盆子与茂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刍牧牛,号曰牛吏。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者,得七十余人,唯盆子与茂及前西安侯刘孝最为近属。崇等议曰:“闻古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札,简也。笥,箧也。遂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陛下,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乃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敝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藏符。”盆子即啮折弃之,复还依侠卿。侠卿为制绛单衣、半头赤帻、帻巾,所谓覆髻也。续汉书曰:“童子帻无屋,示未成人也。”半头帻即空顶帻也,其上无屋,故以为名。董仲舒《繁露》曰:“以赤统者,帻尚赤。”盆子承汉统,故用赤也。《东宫故事》曰:“太子有空顶帻一枚。”即半头帻之制也。直綦履,綦,履文也。盖直刺其文以为饰也。乘轩车大马,赤屏泥,赤屏泥谓以缇油屏泥于轼前。绛襜络,襜,帷也。车上施帷以屏蔽者,交络之以为饰。续汉志曰“王公列侯安车,加交络帷裳”也。而犹从牧儿遨。

  崇虽起勇力而为众所宗,然不知书数。徐宣故县狱吏,能通《易经》。遂共推宣为丞相,崇御史大夫,逄安左大司马,谢禄右大司马,自杨音以下皆为列卿。

  军及高陵,与更始叛将张卬等连和,遂攻东都门,⑴入长安城,更始来降。

  注⑴《三辅黄图》曰:“宣平门,长安城东面北头第一门也,其外郭门名东都门。”

  盆子居长乐宫,诸将日会论功,争言欢呼,欢,哗也。欢音火完反。拔剑击柱,不能相一。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剽,劫也。又数虏暴吏民,百姓保壁,由是皆复固守。至腊日,崇等乃设乐大会,盆子坐正殿,中黄门持兵在后,公卿皆列坐殿上。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古者记事书于简册,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曰刀笔。其余不知书者起请之,请其书己名也。各各屯聚,更相背向。大司农杨音按剑骂曰:“诸卿皆老佣也!今日设君臣之礼,反更肴乱,肴亦乱也。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相拒而杀之曰格。更相辩斗,而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徲闻之,勒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独与中黄门共卧起,唯得上观阁而不闻外事。

  时掖庭中宫女犹有数百千人,自更始败后,幽闭殿内,掘庭中芦菔根,《尔雅》曰:“葖,芦菔。”音步北反。“菔”字或作“卜”。捕池鱼而食之,死者因相埋于宫中。有故祠甘泉乐人,尚共击鼓歌舞,衣服鲜明,甘泉宫有祭祠之所。乐人谓掌祭天之乐者也。见盆子叩头言饥。盆子使中黄门禀之米,人数斗。后盆子去,皆饿死不出。

  刘恭见赤眉众乱,知其必败,自恐兄弟俱祸,密教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会,刘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肴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所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崇等谢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刘恭为式侯。言众立天子,非恭所预。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吏人贡献,辄见剽劫,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离,避也。诚冀诸君肯哀怜之耳!”因涕泣嘘唏。唏与欷同。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

  后二十余日,赤眉贪财物,复出大掠。城中粮食尽,遂收载珍宝,因大纵火烧宫室,引兵而西。过祠南郊,车甲兵马最为猛盛,众号百万。盆子乘王车,驾三马,续汉志曰:“王车,朱班轮,青盖左右騑,驾三马。”从数百骑。乃自南山转掠城邑,与更始将军严春战于郿,破春,杀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汉仪注》曰“自腰以下,以玉为札,长尺,广一寸半,为匣,下至足,缀以黄金缕,谓之为玉匣”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大司徒邓禹时在长安,遣兵击之于郁夷,郁夷,县,属右扶风也。反为所败,禹乃出之云阳。九月,赤眉复入长安,止桂宫。《长安记》曰:“桂宫在未央宫北,亦曰北宫。”

  时汉中贼延岑出散关,屯杜陵,逄安将十余万人击之。邓禹以逄安精兵在外,唯盆子与羸弱居城中,乃自往攻之。会谢禄救至,夜战槁街中,《三辅旧事》曰:“长安城中有槁街。”禹兵败走。延岑及更始将军李宝合兵数万人,与逄安战于杜陵。岑等大败,死者万余人,宝遂降安,而延岑收散卒走。宝乃密使人谓岑曰:“子努力还战,吾当于内反之,表里合势,可大破也。”岑即还挑战,安等空营击之,宝从后悉拔赤眉旌帜,更立己幡旗。安等战疲还营,见旗帜皆白,大惊乱走,自投川谷,死者十余万,逄安与数千人脱归长安。时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人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守不下。赤眉虏掠无所得,十二月,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随道复散。

  光武乃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分为二道,以要其还路。来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明年正月,邓禹自河北度,击赤眉于湖,湖,县,故城在今虢州湖城县西南。禹复败走,赤眉遂出关南向。征西大将军冯异破之于崤底。即崤坂也,在今洛州永宁县西北。帝闻,乃自将幸宜阳,盛兵以邀其走路。

  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为,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将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更始七尺宝剑及玉璧各一。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宜阳,县,故城韩国城也,在今洛州福昌县东。郦元《水经注》曰:“洛水之北有熊耳山,双峦竞举,状同熊耳。”在宜阳西也。帝令县厨赐食,众积困喂,十余万人皆得饱饫。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谓盆子曰:“自知当死不?”对曰:“罪当应死,犹幸上怜赦之耳。”帝笑曰:“儿大黠,宗室无蚩者。”《释名》曰:“蚩,痴也。”又谓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说文》曰:“铮铮,金也。”铁之铮铮,言微有刚利也。铮音初耕反。佼音古巧反。佼,好貌也。《诗》曰:“佼人僚兮。”今相传云音胡巧反。言佼佼者,凡佣之人稍为胜也。又曰:“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溺音奴吊反。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周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与妻子居洛阳,赐宅人一区,田二顷。

  其夏,樊崇、逄安谋反,诛死。杨音在长安时,遇赵王良有恩,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卒于家。刘恭为更始报杀谢禄,自系狱,赦不诛。

  帝怜盆子,赏赐甚厚,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以为列肆,均输,官名,属司农。肆,市列也。桓宽《盐铁论》云:“郡国诸侯各以其方物贡输往来,物多苦恶,不偿其费,故郡国置输官以相绍运,故曰均输。”使食其税终身。

  赞曰:圣公靡闻,假我风云。《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假,借也。言圣公初起无所闻知,借我中兴风云之便。始顺归历,终然崩分。赤眉阻乱,阻,恃也。盆子探符。虽盗皇器,皇器犹神器,谓天位也。乃食均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