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第五回· 李逸侯
第五回美女圣君不胜酒力孤儿寡妇莫保皇基世宗坐延和殿,文武亲臣分班站立,南唐使者拜伏金阶,三呼万岁。这时殿庭的空气又严肃,又雍和,正是有威可畏,有仪可象。世宗闪龙目,启金口,向着南唐使者问道:“尔主于正当供献之外,加进两名美人,这是什么意思?”南唐使者见独指问这个难题目,他方寸中早就三回九转地编排好了答案,便不慌不忙向上朗声回奏道:“臣子感激陛下天恩,原想要入朝陪侍圣驾,图报万一;奈适承命守土,不敢擅离,是以选进两名解文知诗的美人,以供陛下在悠暇时捧砚磨墨的使唤,就是代臣陪侍圣驾图报万一的意思。”世宗听了这几句温温其恭的奏对,当下圣心大悦,即传旨平身。南唐使者谢恩起来,站立殿角,以俟旨意。
忽一大臣出班奏道:“陛下明察!南唐进献美色,实别有用心,未必确如使者适间奏对之言。况且美色是万不可近的!
自来君王一近美色,便惹出大祸来。商朝的纣王宠妲己,周朝的幽王宠褒姒,陈后主宠张丽华,隋炀帝宠萧妃,唐明皇宠杨贵妃:或是身丧国亡,或是身危国乱,无一个得着好处。陛下宜以前王之失德为戒,勿收受这种美色。陛下幸甚!国家幸甚!“世宗一看是赵匡胤谏阻,温谕道:”卿勿过虑,朕自有方略处之。“赵匡胤便不复言。于是世宗传旨:”将二美人宣上殿来!“二美应宣而进,罗衣拂地,长袖摆风,花枝招展地并拜于丹墀下。好像:黛色纤纤欺柳叶,玉颜灼灼粲芙蕖。
跪在东边的一个启道:“臣女秦弱兰见驾。”跪在西边的一个随启道:“臣女杜文姬见驾。”两个同声道:“愿吾皇福寿康宁,万岁万万岁!”只这呖呖几声,语出香生,把金殿的空气顿时变香甜了。世宗颜色益加和悦,那高兴的神情,比收平南唐时还加添了几倍,即命内监将二美人领入后宫,命诸臣陪宴南唐使者。世宗退入,诸臣及南唐使者退出,朝散。过了数日,南唐使者辞驾南返,世宗厚加赏赐,并诏李璟不必传位太子。李璟奉诏,手表谢恩,因为避周讳,更名做景,下令去帝号,称做国主,除年号,用周朝正朔。并谪罢奸佞,切实地励精图治起来。忽一日,奏报赵弘殷病殁了,世宗不胜哀悼,降诏追赠太尉、并武清节度使,又赐赙仪甚厚;随复诏封杜夫人为南阳郡太夫人,谕匡胤为国节哀。赵匡胤拜表谢恩,自在府守服不提。
世宗自得了秦弱兰、杜文姬两个美人,宫中便不知比先前欢乐多少,每日里不是饮酒吟诗,便是吹弹歌舞。这日,杜文姬偶然说道:“倘得在御园中造一楼阁,四围栽种花木,在楼上饮酒赏花,不但平添雅兴,而且当能增长诗思,怕不做出庾开府那么清新俊逸的诗来哩!”世宗听得,意绪欣然,向秦弱兰道:“秦卿以为何如?”秦弱兰道:“臣妾亦正这么想。”
世宗道:“二卿所见,真先得朕心!”即传旨命教练使冯益监工督造,限两个月在御园内建造一座高楼,以供御览。冯益领旨,那敢怠慢,即日募集工匠夫役,搬办木石砖瓦,破土兴工,不分昼夜地赶着建筑。不到一个半月,已完成一座齐整壮丽的高楼,矗起御花园中,好不美观!冯益便拜本奏报工程完竣,装饰整齐,请圣驾临赏。世宗得奏,甚是欣喜,重赏冯益,传旨明日幸新楼。
次日一早,便先往新楼中再加铺设,于楼中央设御案,上设八宝盘龙御座,左右置绣礅各一;楼左设丝竹,楼右列歌姬;复壁里面焚着龙涎真香,外面一点不见烟气,但觉香风馥馥,送到鼻孔中来,使人心醉神怡。晌午,世宗携着秦弱兰、杜文姬两个像出水芙蓉似的美人步至楼前。杜文姬见楼的四围果然栽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卉,首先欢呼道:“好花!”观玩了一会,便一同登楼。进入楼中坐定,世宗四望一看,都称心意,大喜道:“亏得两位爱卿一提议,使朕得有这么一座美满的楼台。二卿造福于寡人,这功劳真是不小哩!”秦弱兰、杜文姬齐声道:“这全是陛下的洪福,臣妾等有什么功劳呢?”
世宗笑道:“这么说,就算卿等与朕凑成的福分吧!”顾谓左右宫娥道:“捧上纸笔墨砚来。”一声旨意,众宫娥连忙将文房四宝捧到,安置于御案之上。世宗便向秦弱兰道:“秦卿篆书师法秦汉,朕最心爱,卿且为朕将此楼题名者。”秦弱兰应声道:“臣妾领旨。”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世宗一看,乃是题得“赏花览胜楼”
五字,旁署“臣妾秦弱兰奉旨留题”九字的款,写得笔笔遒劲,字字精神。世宗拍案叫绝道:“题名既佳,书法又妙,可称双绝了!”又向杜文姬道:“庾开府的诗思增长了么?而今该卿题诗了。”杜文姬道:“臣妾却是不敢遵旨。
臣妾从前说的,不过偶然一句戏言,陛下怎么当真起来呢?“世宗笑道:“卿想是叫朕亲自与你磨墨捉纸,才肯执笔的。好!
朕就为卿当当这个雅差使看。“说着,就伸手要磨墨。杜文姬忙站起身来拦阻道:”臣妾不敢当!遵旨就是。“即挥毫成诗一绝:楼台高耸接云霞,此日登临意气佳。 更喜东风解圣意,未春吹放一园花。
杜文姬写就,双手呈于世宗。世宗连声称赞道:“卿之清才,果然不亚于庾开府了!”传旨开宴。内监宫娥忙着进酒列肴,一霎时珍味杂陈,极水陆之盛。饮到半酣,世宗命奏乐作歌。只听楼的左边,筝竽琵琶同响,笙箫玉笛合奏;楼的右边,歌声齐起。两边乐声歌声合成一片,抑扬顿挫,高下疾徐,应板合拍,何等悦耳!
世宗目视美色,耳聆妙音,口尝旨酒,不觉心甜意畅,连饮几大觥。秦弱兰、杜文姬两个原来可以吃两杯的,何况在此欢乐当儿,又是圣上高兴,便也酒到杯干。这一位明君合着两个美人,当时趁着心里喜悦,只知酒能助兴,就忘了酒能醉人,一杯复一杯地满饮下去,吃得一齐醺醺大醉,玉山倾倒。众宫娥忙搀扶回宫而去。明日,世宗便害起酒病来,不能设朝。赵匡胤在府中闻听圣躬欠安,便入朝直诣宫门请安。
世宗道:“朕并无大病,只为昨日饮酒过量,以致今日微感不适,卿家可无用忧心!”赵匡胤乘机谏道:“常言说:”酒能乱性,美色宜远,乐不可极,‘这三句话含有至理,愿陛下明察!“世宗道:”赖卿忠嘉,得闻善言,朕知过了,从此定自痛改前非!“赵匡胤回奏:”陛下果能如此,是宗社之幸了!“果然,世宗病好了便不像以前那样沉湎酒色了,每逢宴乐,总是适可而止。 到显德六年,世宗因为北汉刘钧尚未臣服,而且辽邦屡助着北汉入寇,为釜底抽薪计,决见先伐辽邦,剪除北汉的助援,然后转得胜之师讨之,那么北汉就不足平了。遂降诏亲征辽邦,命宣徽南院使吴廷祚为东京留守,宣徽北院使昝居润为副,三司使张美为内都部署,忠武节度使赵匡胤为水路都部署,侍卫都虞侯韩通为陆路都部署,都指挥李重进以下诸将一律随征了,自率亲军为后应。即日启驾出发,水陆并进。北方州县,从石敬瑭割让给辽邦后,好些年不见兵革了,骤闻周兵到来,都吓得心惊胆落,所有官吏早逃得不知去向了。大军一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降宁州刺史王洪,收益津关守将终廷辉,并莫州刺史刘楚信、瀛州刺史高彦晖,长驱直入,会师于瓦桥关。
瓦桥关守将姚内斌率马兵数千骑出关迎战,一阵被赵匡胤杀得大败,逃归关里,闭关不出。赵匡胤次日陈兵关下,勒马传呼姚内斌答话。当下姚内斌上关遥见匡胤,赵匡胤便高声对姚内斌道:“天兵威猛,你昨日已见过了,不用我多说。须知王师自出兵以来,所过州关,如瀛州、莫州、宁州及益津关,莫不畏威怀德,望风归顺。
独你据住此关想阻遏天兵,真是以卵击石,徒见碰个粉碎!况且此地原是中国的版图,你也本是中国的人民哪!你从前为时势所迫,被卖国贼所葬送,不得已暂时屈服北廷,算为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来责怪于你;怎么而今王师到来,还不除垢去污,迎接王师,投归祖国呢?难道说你竟不怕天下人笑骂,甘心弃己身所自出的父母之邦,而愿终身服事胡虏吗?你一人不要祖国,便连累你辖下的多数军民,也断绝了投归祖国之路;大军一打破了关,那时玉石俱焚,更连累他们也冤枉同死,你想这个罪名可是担当得起的么?”姚内斌听了,沉吟了半晌道:“请元帅宽让我一日,容我思忖思忖,待明日复命如何?”赵匡胤道:“王师原以宽大待人,本帅岂肯遽加杀戮?以明日晌午为限,专等你圆满的答复。倘若过午不来降顺,我就破关了,那时你休后悔!”说罢,收兵回营。
到了次日,才近辰牌,姚内斌肉袒牵羊来到营前,奉表请降。赵匡胤大喜,立时引见世宗。姚内斌跪拜于地,口称:“辱国罪臣迎驾来迟,愿吾主格外开恩!” 世宗嘉他明白大义,效顺王师,温语抚慰,即授为汝州刺史。姚内斌叩头谢恩,随起,引周师入关。世宗置酒大会,遍宴群臣。席间议进取幽州,诸将奏对道:“陛下出师至今不过四十二日,兵不血刃,便得燕南各州,这都由陛下威灵,所以奏此奇功。惟幽州为辽南要隘,辽邦闻听燕南失守,定必集重兵扼守这个重镇,陛下还宜先机加以审慎,幸勿轻人!”世宗闻奏,默然不语。散宴后,召李重进入帐,道:“朕出师以来势如破竹,关南各州县唾手而得,趁此雄风,正可扫平辽北,完成朕统一中原收复南北的志愿。奈何诸将便存退志,难道叫朕就此罢手吗?兹命你领兵万人,明日前进,朕即统军后至,不捣破辽都,决不回军!卿努力向前,毋负朕意!”李重进唯唯而退。又传谕散骑指挥孙行友,领骑兵五千人即往攻易州。孙行友亦奉旨领兵去讫。次日,李重进发兵先行,到了固安,守吏早经遁去,城门洞开,于是李重进遂据住固安。随后世宗也到了。再进至固安北面,被安阳河阻住去路,无桥梁舟楫可渡。世宗便命李重进督兵采木赶建浮桥,限日告竣,仍率亲军还宿瓦桥关。 不料病困英雄,疾挠壮志,世宗忽然卧病,一连数日,不见痊可。又值孙行友攻下易州,擒住刺史李在钦,献入行宫。
世宗扶病升帐,问他愿降愿死,偏他嗔目大骂,不肯归顺。世宗大怒,喝命枭首示众。因这一怒,愈觉头晕目眩,病更加重了。诸臣忧虑,不敢奏请返驾。赵匡胤乃入帐婉奏,固请还跸。
世宗不得已,当下照允,传旨改称瓦桥关做雄州,留陈思让居守;改称益津关做霸州,留韩令坤居守;于是下诏回銮。途次,世宗病势稍觉减退,偶从囊中取阅文书,忽得直木一方,约长三尺,上镌“点检作天子”五字。世宗不胜惊疑,默思:现今点检是张永德。从前石敬瑭为明宗婿,后来竟篡唐为晋。今永德亦尚长公主,莫非也要篡夺我家天下么?左思右想,满腹狐疑,亦不询问左右根究此木来由,仍然收贮囊中。及返京,便免张永德都点检职,改任检校太尉,授赵匡胤为殿前都点检、加检校太傅、兼忠武节度使。过了数日,册宣懿皇后胞妹符氏为继后,封长子宗训为梁王,次子宗让为燕国公,命范质、王溥两相参知枢密院事,授魏仁浦为枢密使兼同平章事,吴廷祚亦授枢密使,都虞侯韩通兼宋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尉。过不几时,世宗病势复变,竟益增剧。是年六月,世宗病崩万岁殿中,享年三十有九岁。
可怜这青春年少的新皇后,正位方才及匝旬,便遭此大故,这就所谓是佳人多薄命吗?世宗在临终的当儿,遗命传位梁王宗训,嘱范质等善辅储君,并命召翰林学士王著入相。世宗既崩,范质等便遵依遗旨,奉梁王宗训即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改赵匡胤为归德节度使,仍充殿前都点检兼检校太傅,以慕容延钊为副都点检。赵匡胤与慕容延钊夙称莫逆,至是复同直殿廷,更是分外亲昵了。两人平居往来,常密谈竟日,外人不得知是谈些什么大事。
腊鼓催岁尽,转瞬间已是元旦佳会,范质等奉着这个年方八龄的幼帝宗训御殿,受百官朝贺,文武诸臣,进爵有差;惟世宗遗命召王著入相一事,竟不见提起。越日,镇、定两州忽飞报入京,说是北汉刘钧结连辽兵入寇,声势浩大,请朝廷速发大兵前去防边御寇。那个幼而无知的幼帝自然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就是那位深居宫里的符太后也不能拿个主张,听得范质进宫奏报,只吓得莫知所云。便由范质定见,奏请以都点检赵匡胤为统帅,副都点检慕容延钊为先锋,会集诸镇将士,领兵北征;凡诸出征将士,悉受赵匡胤节制指挥。符太后当下准奏,依范质所拟传旨。
赵匡胤奉诏旨,即令慕容延钊领着前军先行出发,自己调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各镇将帅,大队儿续进。都下忽发生一种谣言,说是将册点检作天子,市民听得,惊骇走避。这种谣言究从何而起,实在不易打哪里根究;宫廷里面并没有这般消息。那知四日晚间,果然由陈桥递到警报,说已册点检赵匡胤为天子,急得太后及满朝百官一个个错愕不知所为。这正是:孤儿方得登龙位,大将忽传立帝基。
要知陈桥传来册点检赵匡胤作天子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