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卷四十五· 魏收
高佑,字子集,小名次奴,渤海人。本名禧,因与咸阳王同名,高祖赐名佑。司空高允从祖的弟弟。祖高展,任为慕容宝的黄门郎,魏太祖平定中山,展迁居京城,卒于三都大官任上。父高谠,跟从世祖灭赫连昌,因功拜授游击将军,朝廷赐爵南皮子。与崔浩共参著作,迁任中书侍郎。转任给事中,冀青二州中正。假散骑常侍、平东将军、艹修县侯,出使高丽。去世,赠安南将军、冀州刺史、假沧水公,谥称康。高佑兄高祚,袭父爵位,为东青州刺史。
高佑广泛涉猎经史,喜好文学杂说,材性通达,不拘小节。初拜中书学生,转任中书博士、侍郎。朝廷又因高佑招顺邵郡群贼之功,朝廷赐爵建康子。高宗末年,兖州东郡吏获得一只异兽,献给京城,当时人都没有认得的。皇帝下诏询问高佑,高佑说:“这种东西是三吴所出,它的名字叫鲮鲤,其他地方都没有,今天我们得到了它,这不预示着吴楚之地,要归我大魏吗?”又有人在零丘得到一枚玉印献给朝廷,帝诏拿给高佑看,高佑说:“印上有籀书二字,文曰‘宋寿’。寿者,命也,我获其命,也是归我的征兆。”显祖初年,刘义隆儿子义阳王刘昶奔归魏朝,薛安都等人以五个州降附,当时人都说高佑的话很灵验。
高祖拜授高佑为秘书令,后来高佑与李彪等人启奏说:“为臣听说典谟作,让人的话语言论得以光著;载籍作,做的事情便能昭扬。这样《尚书》成为记言之体,《春秋》便是录事之作。查阅以前所流传的志传,都是论言记事的实录也。夏、殷以前,其文字不备。从周代以降,典章备举。史官之作,文质不同;立书意旨,随着不同的时代都有差异。至于左氏,记言记事,两致并书,可以称得上是存留史家本意,而不是完整的史书之体。到了司马迁、班固,他们两人都是博有才识之人,叙录今古,备在章法,虽然不能说面面俱到,但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前代史书中的优秀之作了。至于后汉、魏、晋的史书都可忽略放过。只有我们圣朝创制上古,开帝基于长发,自始均以后,至于成帝,这其间世数久远,所以史书未能传记。为臣等疏劣陋粗,忝居史职,披览《国记》,私有撰史之意。愚见以为自从王业开始,众事草创,皇始年间以来,光被中土,我们应依参司马迁、班固大致的体制,让事实分类相从,纪传区别,表志分开,像这样修述史书,各类事实都可包括在内了。伏惟陛下先天开物,洪宣帝命,太皇太后淳曜乾坤二仪,惠和王度,声教之所渐渐和洽,风泽之所深加,固然已经义振前王了。加上太和元年以来,年代虽未有三十年,然而嘉符祯瑞,备加完善于往日;洪功茂德,事更精粹于前世。会稽藏玉牒之章,泰山想石记之列。而秘府史家记述勋功,却述美未尽。将让皇风大美,或有缺而不载;功臣善绩,或遗而不传。从著作郎以下,臣请启其中才识俱嘉者,参与撰造国书,如果能够得到人才,史书三年就可修成。然后大明之德功,光于帝篇;圣后之勋业,显于皇策。转命忠贞之伦,纳言司直之士,都会备具载籍了。”高祖接受了他的意见。
高祖从容问高佑说:“近来水旱不调,五谷不熟,有什么办法可以防止灾害而获得五谷丰登呢?”高佑回答说:“过去尧、汤之运,也不能去除运数中的九年旱灾,陛下您道同前政,对付眼前的小旱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选拔贤才佐治政事,不干扰老百姓顺时耕作,这样的话就灾消丰至了。”高祖又问他防止奸盗的方法,高佑说:“过去宋均树德,害人之兽都不到他的治域来;卓茂善于教化,蝗虫都不入其境。盗贼是人,如果我们训教有方,哪有不容易停息的呢。我以为让宰守们做到贞正良端,那奸盗就会止息了。”高佑又上疏说:“现在的选举,不管其人治理见识的优劣,专门追究人年龄劳绩的多少,这不是人尽其才的做法。我们应该停止专究薄艺,放弃那种无功之劳,惟才是举,那就会使官吏们风气端正。又有功劳的大臣,虽说其年勤可以著录,但才非抚人,则可以加之以罚赏,不应委之以方伯之任。这就是所谓王者可以给人以财而表示亲近,而不可私自许诺别人官职以示关系好。”高祖都很推许。加授给事中,冀州大中正,其余官职照旧。当时李彪专统著作之事,高佑为令,不时地关怀写作而已。
出任持节、辅国将军、西兖州刺史、假东光侯,镇守滑台。高佑以郡国虽有太学,县党也应有学校,于是在县立讲学,党立小学。又命令,一家之中,自立一碓,五家一起,共造一口井,以便给行人提供食饮,不让妇人舂米打水。又建立起禁止奸贼的办法,令五五相保,如发生盗事则五五连坐,这种方法一开始做起来虽然看起来烦琐,后来却使治安大为好转,寇盗行为都停止了。
转任宋王刘昶师傅。因高佑过去参与律令制定的功劳,朝廷赐帛五百匹、粟五百担、马一匹。刘昶以其官旧年老,雅相看重,妓女妾婢,也没少给他。拜授光禄大夫,师傅官职如故。刘昶死后,朝廷征拜他为宗正卿,而高佑留连彭城,久不赴任。于是尚书仆射李冲奏高佑徘徊怠慢于淮、徐,无事拖延朝廷之命,免官三年,以赎其罪。帝下诏免除高佑宗正卿之职,复其官光禄大夫。太和二十三年(499)去世。太常卿议谥为炀侯,诏曰:“不遵上命曰‘灵’,可谥曰灵。”
崔挺,字双根,博陵安平人。六世祖崔赞,魏朝任尚书仆射。五世祖崔洪,晋代吏部尚书。父亲崔郁,任濮阳太守。
崔挺幼年居丧尽全礼节。少年务精学业,读书广泛,推赞别人爱惜人士,州县乡间的人都与他亲近。崔挺每年四时都写信给乡人父老,致以问候,措辞亲切,辞意周全,得到他书信的人都觉得很荣耀。一家之中祖孙三代同居,家中礼让有度。后来频遭饥荒,家中才开始渐渐分出,崔挺与弟弟崔振互相推让田产房产等旧资,崔挺只守着祖坟的祭田而已。家中徒有四壁,兄弟却感情融洽,都手不释卷。当时米谷昂贵,乡里百姓如有人给他们送些东西来,崔挺也是推辞再三方才接受,接受之后,仍是分发给贫困人家,自己没留下什么,于是乡间里人更钦佩他们的品质了。
被州县推举为秀才,崔挺射策中了好名次,朝廷拜他为中书博士,转任中书侍郎。因为他工于书法,受朝廷之命在长安书写文明太后父亲燕宣王碑,朝廷赐他爵号为泰昌子。转任登闻令,迁任典属国下大夫。因他参加讨论国家律令修改,朝廷赐给他布帛八百匹、谷八百担、牛马各二头。尚书李冲很器重他。高祖以崔挺的女儿为嫔妃。太和十八年(494),大将军、宋王刘昶南镇彭城,朝廷下诏让他为假立义将军,任刘昶幕府长史,因为生病他辞官不赴,于是朝廷又让王肃为其长史。朝廷对崔挺的器重也由此可见。
后来,李孝伯又被朝廷提拔为昭武将军、光州刺史,他到州之后,威恩并举,州郡之内,民风大为好转。太和十九年(495),皇驾幸临兖州,召请崔挺赴赶行宫。等到见了皇帝,礼遇优厚。皇帝又问崔挺治边策略,又问到文章之事。高祖很高兴,对崔挺说:“自与卿分别以来,转眼过了两年,我所写的东西,已结成一集,今天送给你一个副本,你可以不时看看。”又对侍奉之臣说:“拥有兵权的人如果都是这样,我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李孝伯又还归任光州刺史。
当时朝廷送往边地的罪犯有不少逃跑的,于是朝廷立下重条,如有一名罪犯逃走了,罪犯全家充作劳役。崔挺看到这种情况,上书朝廷,认为《周书》中说父子一人犯罪,对方都不受牵连。天下善人少,恶人多,是由一人犯罪,殃及一门所致。司马牛受到桓..之罚,柳下惠受到盗跖之诛,岂不是很悲哀吗!崔挺上表的辞意文雅肯切,高祖接受了他的意见。在此以前,州中缺少铁原料,所需铁工具都须到别的州去买,崔挺上表请朝廷恢复掌铁官员,以便公家私人都有个凭赖。各州中正官员,主要负责论评人士,高祖准备辨明国家中各氏族的情况,但仍需查访定夺,于是遥授崔挺任本州大中正。
掖县有个人,年过九十,脚踏板舆来到州治。自称少时曾经充任林邑吏卒,得到一块美玉,四寸见方,很有光彩,自己把它藏在海岛,至今已有将近六十年了。今天欣逢清明之治,自己愿意把它奉献官府。崔挺说:“我虽然德不比古人,还是不能以此玉为宝。”崔挺派船随他去取,这块宝石果然光彩照人。崔挺不肯接受,上表把玉送到京城。魏世宗即位,崔挺屡屡上表请求回到京城。景明初年(500~501),他的要求得到同意,州中男女,不分老幼全都流着眼泪追随他的车马,纷纷献上绫罗绸缎之类的东西,崔挺全都不肯接受。
散骑常侍赵修受到魏世宗的宠幸,崔挺虽然与他同乡,从未登门造访。北海王元详任司徒、录尚书事,任崔挺为司马,崔挺坚决辞任,但仍推脱不掉。人们都感叹他这一点没做好,但崔挺却泰然处之。后来元详主持考选官员的工作,众人竞相称说考第之事,以求元详提拔官职,崔挺始终不说一个字。元详说:“崔光州你的考级并没有上升,你也应该递上一份东西,我理应为你申请。连蘧伯玉都以独做君子为耻,你为何默不作声?”崔挺回答说:“官阶品级是皇皇圣朝的大事情,考查官吏政绩也是国家恒久法典。下官我虽然惭比古代圣贤不夸自己的美德,但对于不顾脸面,自夸求升的人,我认为是件不光荣的事情。”元详大为嘉许赞叹。自从崔挺当了他府中司马,元详从未直呼其名,常常称他的州号,以表示优待之礼。崔挺景明四年(503)去世,享年五十九岁。这年冬天,朝廷赠他为辅国将军、幽州刺史,谥称景。光州官吏中是他老部下的,听到噩耗,无人不悲悼怀念他,大家一起铸起一尊八尺高的铜像,立在城东广因寺中,立起八关斋,追奉冥福,崔挺遗爱如此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