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笔记》第2部分明 · 李清
姚学士希孟定惨死诸臣谥,止及杨副宪涟, 【万历丁未,应山人,谥忠烈。】 而不及左佥宪光斗, 【万历丁未,桐城人,谥忠毅。】又止及周铨曹顺昌、 【万历癸丑,吴县人,谥忠介。】 魏都谏大中,而不及缪翰林昌期、 【万历癸丑,江阴人,谥文贞。】 周给谏朝瑞 【万历丁未,南城人,谥忠毅。】与周宗建、袁化中、 【万历丁未,武进人,谥忠毅。】 黄尊素、李应升四侍御,其胸中似有优劣。然杨、左并称,何得独遗?而宗建以力伸王佥宪德完 【万历丙戌,广安人。】与大中相诋,议本铮铮,况连参客、魏,大中亦心折。所云「上殿相争如虎」,谓「何而以此见遗」?若昌期此言可斩一语,诋叶辅向高 【万历癸未,福清人。】 或过激,而光斗于李选侍以垂帘听政相侵,虽夏铨曹允彝【崇祯丁丑,嘉善人。】 亦病其过,自不能讳也。
崇祯时,言者屡为左佥宪光斗等请谥,皆中格,予亦言之。南渡后,予复申其说。时阮少司马大铖辈方用事,嫉杨、左如仇。黄侍御尊素子宗羲等抵京,将为父请谥,见时势不可,决计归。幸予前疏内惨死一案,原合正德与天启并言,故礼部复疏前列蒋钦数十人,而后及光斗辈,当事者不疑,一概批允。于是光斗与周中丞起元、【万历辛丑,海澄人,谥忠惠。】 缪翰林昌期、周给谏朝瑞暨四侍御袁化中、周宗建、李应升、黄尊素皆得谥。而万工曹 、 【万历丙辰,新建人,谥忠贞。】 顾副宪大章【万历丁未,常熟人,谥裕愍。】 亦与,即诸忠后人,亦自谓意外也。
虞给谏廷陛,当魏珰方炽时,有「要典既明,纷嚣宜息」一疏,挽救良苦,且所纠乃孙司农居相, 【万历壬辰,沁水人。】而逆案中误谓纠赵太宰南星,故徐冢宰石麒、夏铨曹允彝亦为称善。又吕司马纯如 【万历辛丑,吴江人。】 原无颂疏,而逆案误以为颂,或曰纯如实有颂,因霍戎政维华见珰当败,为削去之,亦莫须有也。一起一雪,皆各有辞,惟乔抚军应甲抚秦贪,亦与复官,公论非之。
毅宗闻城破,传朱谕至阁,命朱成国纯臣总督内外诸军,托以东宫。会阁臣俱出,遂留之案上,然纯臣不知也。已,李自成入,见之,故纯臣即日被杀。至是,忽命赠王,比之张辅。说者谓伊子元臣南窜议处,惧不得袭,故欲崇纯臣,以自为地也。
近例,抚军皆升亚卿,间升纳言,廷尉则稍抑之矣。至是,应安程抚军世昌【崇祯辛未,光山人。】 忽升太常,盖因为民阮大铖先往谒,世昌不亲答而送刺,故恨,将重处,世昌托大铖婿救解,乃已。名升实抑之,且为朱抚军大典 【万历丙辰,金华人。】地也。
李翰林明睿 【天启壬戌,南昌人。】 当闯逆入都,曾被夹,后仕北为礼部左侍郎。其谥先帝怀宗端皇帝备十六字,又谥周后端皇后,皆所拟也。已,以失仪削职,遂泛海南归。疏中所言「逼勒入朝,见小酋不拜,几被杀,幸乘间逃归」者,皆饰词也。既抵南都,与同志阮大铖等酬饮城外数日,竟不入觐,识者非之。
北兵与流寇方相持河南,忽于十七年十二月某日午时,有荥泽东南三十里郭村现大城一座,楼垛门扇毕具,北兵望之亦惊骇,踰二时方灭。人以为中州鼎沸之象。
上命台省开列从逆诸官,予以侯总督恂 【万历丙辰,商邱人。】 名送部,倪给谏嘉庆 【天启壬戌,江宁人。】 以恂旧司属,婉解之。予曰:「昔为刑垣时,渠方以司徒坐系,谮者谓予宽刑数疏,皆为伊解免地,故及于谪。已,赐环北上,遇于途,见其以奔丧大臣衰绖去体,仆从皆鲜华。故以当日不孝而疑今日不忠也。」嘉庆默然。
张太宰捷,先为北少宰时,曾荐逆案吕戎政纯如为太宰,南垣将继北垣后合疏攻之,杨给谏兆升独不从,其被察以此。至是,捷决意予环,不月余,连擢至户科都谏。初,兆升将复官,吏科张都谏希夏钞参之,谓不宜以察员复,捷不听,每语人云:「我为吏科钞参所苦。」此亦其一也。
袁江督继咸密遗何少司农楷、倪给谏嘉庆等书,言:「左良玉虽无邪心,左右骨鲠者少,势已成畸重,宠溢不骄,贤者所难。朝廷宜稍假督抚权,示相维势。」二人言之,当事漠然也。至是,因伪太子一案,喧传楚地有言蓟国公吴三桂送太子于史督辅可法,可法又转送兴善寺者。有言上遣二监韩赞周、卢九德往识认,见即叩头,独马辅士英往视以为伪者。又有言旧讲僚方翰林拱干出叹息声,几得罪,人遂不敢言者。然可法实无此事,而士英则偕诸臣视,非独视。若拱干,又士英遗书阮大铖自苏州召验,亦未以叹得罪也。良玉闻之疑,疏言「此事未可决于二三左右,应决于国人天下,使太子不失王封,皇上不失至德,群臣不失忠荩」等语,语颇正。及再疏,至乃云束身赴阙,代太子受罪,虽录讯词以示,疑自若也。适下锦衣卫刑鞫,穷诘之楚之闽,致中外竞骇,谓大狱将起。时革职黄澍留楚,心衔士英,而良玉诸部将又畏闯逼,遂力赞良玉借太子为名,焚武昌东下。
江督袁继咸闻闯贼南渡,恐由岳犯沙,则袁、吉危,乃以邓林奇、郝效忠、陈麟三将守九江,自统副将汪硕画、李士元等援袁、吉。已登舟矣,闻左良玉反,复旋九江,移诸将家眷入城,系兵心,诸将列兵城外拒战。九江士民环集,言:「众寡十不及三,激之祸不测,不若俟良玉至,谕以理。」诸将亦请敛兵入守,相机行。继咸谓入城示弱,不可。乃逆弁郝效忠兵则已不待令,随家口先入矣。良玉舟抵北岸,书言:「愿握手一别,为皇太子死。」九江士民泣请继咸往晤,纾一方难。继咸曰:「宁南语虽顺,举动与前殊,往必堕计。」士民请益坚,遂同监纪余有灏会良玉于舟中,良玉言及太子下狱事,大哭。次日,移舟南岸,云欲请教,继咸以良玉入城不便,同各镇以单骑往。良玉袖出皇太子密谕,劫诸将盟,继咸正色曰:「密谕从何来?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良玉怒,监纪余有灏阴蹑继咸足,曰:「再激事立变!」继咸遂不复言,与良玉成宾主礼而别,约不破城。继咸归,集诸将城楼,洒泣曰:「兵谏非正,晋阳之甲,春秋所恶,可同乱乎?予已说宁南易檄为疏,屯扎候旨矣。」时继咸方约诸将坚守,而效忠先阴与良玉约,部将张世勋又故与良玉部将张国柱善,潜调其兵,夜入城纵火,扑一火,复一火发。世勋与效忠遂夜半劈门出,诸将惧罪,俱出城,与良玉营合。良玉兵溷入城杀掠,九江人不能复辨识,妇女财物俱席卷去。继咸正冠带将就死,黄澍入署,拜且泣曰:「宁南本无异图,公以死成其为乱,大事去矣。」副将李士春密禀曰:「隐忍到前途,王之明之事可图也。」继咸以为然,出城面责良玉,良玉疾方据,望城中火光,大哭曰:「予负临侯。」呕血数升,是夜死。秘不发丧,共推良玉子梦庚为留后,急移舟东。
往例,诸臣入朝, 【「入朝」二字依抄本甲及古学汇刊本补。】 皆服不一色,自毅宗 【抄本甲「毅宗」作「先帝」。】即位,始命专服玄,人以为玄北方色也,阴盛不祥。至是,予言于诸辅,谓宜仍国初服色为便。诸辅诺而未行,卒为北兵所灭。
凤阳皇陵未灾时,里氓遥见陵中二人,一衣朱,一衣青,殴击甚苦。寻闻号泣不辍,乃率数十人持杖入,惟二犬踉跄走,识者以为不祥。
惠宗与孝愍皇后谥后又谥靖难诸臣,咸谓大典备矣,独张仪曹采语予曰:「若独不念惠宗弟若子乎?封爵未复,谥号犹悬,如普于诸臣,而靳于若主之弟若子,犹缺典也。」予复为疏请,于是孝康三子之降为郡王者,公主之降为郡主者,与惠宗太子之未谥及少子文奎之为庶人者,或复爵,或补封,皆予谥。时太庙未建,又奉先殿不设位,予言于张奉常元始,【崇祯戊辰,上海人。】 始以帝后附祭孝、康陵,诸子皆附,二百余年,仅有此祭。历冬至、岁暮、春分,三祭而国亡。
易佥宪应昌 【万历丁未,临川人。】 素负舆望,至是耄矣,初抵郊外,戴给谏英纠之,不辨亦不辞,竟抵任。及转少司空,又为王给谏士鑅【崇祯辛未,金坛人。】 所纠。奉旨不必深求,次日谢恩,亦不辨,人以为凤德之衰。
陈侍御以瑞, 【万历己未,进贤人。】 当天启时,弹射多人,至絓逆案,寻亦削夺,故得复。时张侍御孙振掌道,欲畀以瑞,以嗾纠某某,皆不应。每对乔侍御可聘言,追悔前过,誓不为已甚。孙振不悦,遂不得掌道。
钱宗伯谦益博览群书,尤苦心史学,当作开国功臣事略时,闻予家有傅颍公三代庙碑,三走书江北,期必得乃已。又自言读王弇州史料,有定远侯王弼赐死,家至籍。见楚昭王行实之说,即驰书托某亲知往楚府求昭王行实至,乃知弇州言非。至是,疏言留心国史三十余年,请在家开局纂修,上命在任料理,谦益志也。然以久于门户,一老翁而诋东林,荐逆案,不知作史时何以措毫?后国亡,史稿皆付绛云楼一炬,殊可惜也。
应天府张教授丁干 【崇祯辛未,光山人。】 罢职回中州, 【钞本甲「州」下有「籍」字。】 遇流贼,耳鼻皆被割。至是,秉铨者怜其流寓,补今官。【原作「补京官」,依钞本甲及古学汇刊本改。】 每入朝,耳鼻皆以木代,观者以为不祥。
宁南侯左良玉疏云:「臣提师在途,恐百万之众,发而难收,震惊宫阙。且声逆贼马士英罪状,正告陛下,自先帝之变,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为难。逆案先帝手定者,士英手翻之,要典先帝手焚者,士英复修之。思宗改谥,明示先帝不足思。罪一也。国家提衡文武,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贼臣柄国,卖官鬻爵,都门有「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之谣,如越其杰以贪罪遣戍,不一年立升部堂,张孙振以赃污绞犯,不数月夤缘仆少,袁弘勋与张道浚同诏狱论罪者也,借起废径复原官。他如杨文骢、【天启辛酉,贵阳人。】 刘泌、王燧、黄鼎等,或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当路。罪二也。阁臣司票拟,政事归六部,至于兵柄不得兼握。士英已为首辅,用腹心阮大铖为添注尚书,济其篡弒。两子枭獍,又操重兵以为呼应,司马昭复生于今。罪三也。陛下选立中宫,典礼攸关,士英居为奇货,先择其尤者以充下陈,罪通于天。而又私买歌女,置阮大铖家,希图进选,计乱中宫。罪四也。陛下即位初,恭俭仁恕,士英百计诳惑,进优童艳色,以损圣德,每对人言,恶则归君。罪五也。国家遭此大变,须宽仁慈爱,以收人心。士英自引用大铖,睚眦杀人,如雷演祚、周镳等,搏炼周内,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三案为题,将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士民重足解体。罪六也。九重秘密,岂臣子所敢言,士英遍布私人,凡陛下一言一动,无不窥伺。又募士窜伏皇城,诡名禁军,以观陛下动静,动曰废立由我。罪七也。今皇太子至,授受分明,士英、大铖一手拏定抹,杀的识认之方拱干,而信朋谋之刘正宗。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付诸幽囚,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铖等以谢先帝。此非臣私言,诸将士之言,亦天下忠臣义士愚夫愚妇之公言也。伏乞立肆市曹,传首抒愤。」
予以奉差祭禹陵,已领辞朝票,闻左帅良玉反,缴不行,曰:「无事享其荣,有事避其难,臣道乎?」会黄侍御耳鼎一仆自武昌至,谬言良玉未动,讹传耳。乔侍御可聘以告予,而马辅士英闻之,亦张筵贺诞,朱衣填门。予曰:「是不可留矣。」复领辞朝票,先士英诞期一日行,越二日,破安庆报至,北报亦旋至。人生遭际,亦有数耶。
自马、阮秉政后,诸臣日忧潞藩睥睨,且以东林不忘拥戴,借题芟翦。予曰:「但移惠、桂二藩于近畿,以待皇太子之生,若犹未生,自有亲藩在,彼藩耳,何睥睨,亦何拥戴?」时皆然予言。后命二王并安仁、永明二郡王赴近畿居住以此,会国亡,不果。
袁江督继咸与袁侍御弘勋屡疏争三案,左镇良玉亦有疏助之,人疑其相比,故两推刑户侍郎,将伺其入而阱焉。上怒曰:「彼地需继咸耳,此地何需继咸?而一拟再拟!」皆不点用。
袁江督继咸先为异己所忌,不自安,而吴应箕、 【贵池副榜。】 张自烈皆知名士,与继咸善,应箕贻继咸书,劝其求解刘泽清,借援左良玉,安身以安朝廷。独自烈书争之,言:「从古未有端人善类赖权臣羽翼自全者,此枉尺直寻之说耳,无论各镇反侧不足恃,即幸为我用,赖以苟全,此日播之远近,何以彰国宪?异时书之史册,何以谢清议?况各镇阴贼险狠,彼此牙角,转盼糜烂不可救,安能为吾党屏蔽耶?」又言:「良玉恣睢日久,若借援于彼,得安其位,必窃谓江督博我声援,宜德我,如是必事事惟良玉意所欲为,少与龃龉,必致憾,不肯下。且中外又谓良玉久据上游,使正人不受祸,寇贼不敢肆,皆其首功,良玉自此成尾大之形,它镇自此贻跋扈之渐,恶在能安身以安朝廷哉!」时皆韪其言。
予为开国功臣廖永忠 【楚国公永安弟,巢湖人。】 请赠谥,得追封庆国公,谥武勇。既而永忠后人具呈予处,言:「昔文皇帝灭方孝孺十族,九族外以门人为一族。时永忠孙二人先皆受业孝孺,一论死,一论戍。至万历年间,屠侍御叔方【万历丁丑,秀水人。】 具疏,请还诸忠族人之永戍者,始蒙恩宥,独不知孝孺以门人为一族,故疏未之及。迄今犹勾军不已,世受其害,乞移呈兵部,特为豁免。」予见而恻然,亟向诸枢曹言之,会国亡,遂已。
徐冢宰石麒等公疏请封于忠肃谦后为伯,其疏,黄侍御澍草也。内云「与寿亭侯比烈」,又曰「都城隍之号空悬」,盖不知汉寿为封邑,故云寿亭侯,都城隍乃齐东语,岂可入告?又为左良玉草疏,「改谥思宗,是以先帝为不足思」,不知思乃谥义,非思不思之谓。不学无术类此。
左良玉兵半若盗,甚淫毒,每入民家索贿,用板夹爇之,肥者或脂流于地。又所掠妇女,公淫于市,若入舟后,或注目岸上,望父若夫泣,则身首立分。予同年吴户曹应恂,【崇祯辛未。】 先为楚令,对予言之犹欷歔。若入南都,其荼毒必有不可言者。
袁督继咸屡疏,与左帅良玉相应,人疑其比于良玉。及良玉反,兵抵九江,继咸为众所胁,出迎,遂失九江,内外哄然。皆以为与良玉同谋,虽同乡万冏少元吉【天启乙丑,南昌人。】 亦密语乔侍御可聘曰:「有之。」后抗节死,北人始谅其无他。
湖广巡按王中丞骥 【崇祯戊辰,丹徒人。】 家居京口,质库遍城内。每鸡羹一盂,非腿不食,庖人必杀三鸡充之,余肉皆抛弃。又烹鱼时,必先置燕窝腹内方食。所用木器瓦器尽花梨古窑,其豪奢乃尔。时北兵告急,骥方以巡抚入觐,未至国门,已加兵部侍郎矣。
姚少廷尉思孝为给谏时,持门户甚力,至是,以考察为忧,予曰:「非当察而察,吾何畏?若公道昭明,洗雪前枉,则今日坠渊之人,正异日登仙之人也。」后予奉差出都,思孝又言当事者委之守城,予与书曰:「诸君貌顺心险,未可云好相知也。」思孝不能决。已,北兵入都,薙发为僧,复为人所逼,遂出见。
左兵与北兵交逼,上召对群臣,姚廷尉思孝、乔侍御可聘、成侍御友谦 【崇祯甲戌,海门人。】 皆扬人也,奏:「左良玉稍缓,北尤急,乞无撤江北兵马,固守淮、扬,控扼颍、寿。」上曰:「刘良佐兵还,宜留江北防守。」马辅士英时立御前,戟手詈曰:「尔辈东林,犹借口防江,欲纵左逆入犯耶?北兵至,犹可议,若左逆至,则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臣已调良佐兵过江南矣。宁死北,无死逆。」举朝为失色,有贾似道弃淮阳之诮。时上虽忧形于色,犹顾友谦曰:「若成某耶?」盖往者播徙时,曾饷上于危也。
左良玉反后,九卿十三道合疏声罪,既上,已两得旨,惟六垣疏未上。吏科吴都谏希哲初大言曰:「今日所重不在楚,宜出公疏纠揆地,并请固守江、淮。」然逡巡未敢也。已,上防江公疏,后以无疏讨良玉,罚六科俸。
.金吾于之英既借谦后,又恃奥援多,几冒伯。乔侍御可聘以非谦嫡系,言于掌道张侍御孙振,十三道无画题者,遂祗封谦临安伯。时称浙有三大功臣,刘基诚意伯、王守仁新建伯,至是谦复赠伯。
周礼曹镳、雷佥宪演祚赐死,王侍御懩以吉服承旨入狱。懩先有疏请斩二人,演祚曰:「王懩能断得我首否?」镳觉,对曰:「不断我首,吉服何为?」各作家书讫,又互书先帝遗臣四字于腹,就缢。演祚遗命弗葬,置棺雨花台,仿子胥抉目意。不一月,京师失。
刘总宪宗周以声气故素重周仪曹镳。一日,晤章吏部正宸,问曰:「如周可谓粹品否?」正宸曰:「不纯。」宗周问故,正宸曰:「言有余而行不足。」宗周默然。又祁少司农逢吉,【天启壬戌,金坛人。】 镳同里人,及赐死,梁少司马云构 【崇祯戊辰,兰阳人。】 在坐,语逢吉曰:「贵邑一日杀二贤耶?」逢吉曰:「一贤耳。」盖以周庶常锺为贤也,其恶镳若此。噫,斯言过。
杨副宪维垣首攻崔逆,列名逆案遣戍,故夏铨曹允彝幸存录亦以为过。独一生大误在攻熊经略廷弼,廷弼功多于罪,至指附邹总宪元标与赵冢宰南星者皆为邹党赵党,而欲与熊党并锢,尤谬。及起任南都,议或偏而行无疵,幸殉国一举,足洗前非。乃诬其杀妾潜逃,为乱兵所杀,舌可犁也。
江南既陷,左少司马懋第向南哭尽哀,中军艾大选先薙头,力劝懋第早降。懋第怒,缢杀之。其同谋监饷傅浚 【崇祯庚辰特用榜,广宁县人。】惧,告懋第勾引齐寇,谋危京城。摄政王遣兵入院,勒令诸人薙发,懋第大呼曰:「我头可断,我发不可落。」时兵部陈司务用极、王游击一斌、张都司良佐、王都司廷佐、刘守备统五人,皆与同志,遂俱执送刑部,重炼三匝,旋移水狱,七日不饮食,逼降皆不应。执见摄政,懋第着母丧服,同用极长揖,南面坐,见诸降臣列阶下,大言责之曰:「汝谁家臣子,作此面孔?」诸降臣皆局蹐无以自容。摄政数懋第伪立福王、勾引齐寇状,懋第抗言曰:「我先皇痛罹大变,以亲以序,当立福王,何云伪立?山东豪杰皆忠孝有为,前者就见,我皆勉以大义,亦不系土寇。」又历数摄政不郊迎使臣,不以龙亭出接御书罪,又言艾大选薙头劝降应诛,曰:「我血性男子,到此惟有一死耳。」时摄政指用极曰:「汝何人?亦不跪。」用极曰:「我兵部也,三尺童子耻拜异类,况我大明人物!」摄政怒,命捶其颊,用极噀血呼曰:「士可杀不可辱!」摄政复从容曰:「汝等不怕死,皆忠臣也,然降不失富贵。」懋第曰:「薙头不如斫头。」命左右曳出,至菜市口,仍遣降臣劝曰:「先生惧乎?」懋第曰:「无问我惧不惧,请问若辈羞不羞?」至顺城门,又遣满官以封王啖之,懋第曰:「懋宁为大明鬼耳。」将刑,顾问五人云何,一斌等皆曰:「愿从死。」懋第曰:「好,好,但恐有悔。」用极大呼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五人复同。懋第南向叩头,泣曰:「臣心毕矣。」遂被杀,五人皆争就死。其时忽风沙四起,卷市棚云际,屋瓦皆飞,观者近万人,咸为流涕。其同行门人咸默、徐玄敷葬懋第等于白马寺傍,火用极骸骨,负归昆山故里。
马辅士英为黄侍御澍所纠,密疏言:「上之得位,由臣及四镇力,其余诸臣皆意戴潞,今日弹臣去,明日且拥立潞藩矣。」上信其言,为雨泣久之。以后一切朝事,俱委士英,惟狂走宫苑中,如失心状。后闻北警,十余宦挟之出奔,外官尚不知也。又言士英听阮大铖奸谋,欲以三朝典要、挺击事兴党人之狱,上独不允,亦可想其为人矣。盖濡忍胜而明断少者。
刘翰林正宗、张侍御懋于弘光时皆仕南都,国亡,兼程而北,得补原官。已,正宗官至大学士,懋寻调外。高材捷足,未可尽诩。
万历四十四年丙辰,为北天命元年,是沈同和 【吴江人,赵鸣阳代作事觉,遣戍。】 以元黜革之岁也。中国无元,而外国有元,且其得力之洪承畴,已于是科获隽。
弘光乙酉二月,有五色日数十相映,煌煌激射,自未至酉始灭,天日为晦。
杨纳言维垣曾语予曰:「当时不宜遽逐李选侍,选侍逐则客氏进,无内主故也。」亦是一说。
补遗
刘总宪宗周 【万历辛丑,会稽人。】 有疏云:「天道有阴阳,而人事应之,其事为君子小人,君子小人进退,则否泰之关也。圣人尝致严于始进矣,于泰之初曰拔茅茹,否之初亦曰拔茅茹,同一拔茅耳,未辨所为君子小人也。君子固自勉其为君子,而小人亦自忘其为小人,圣人从而微辨之,则系否以贞吉,又以广选善之门也。嗟乎!辨之不早,未有不以小人加君子者,而世道因之矣。今天下谁甘为小人者?臣请质之事,始陛下龙飞海甸,天实为之,人曷力焉?而乃有以护跸微劳,居功定策,入内阁,晋中枢宫衔世荫者,非先凤阳总督马士英乎!因以凤阳之入,更司马之出,临敌易将,坐误军机,亦士英也。于是先吏科给事中李沾,备言定策,挑激廷臣,构成水火。诚意伯刘孔昭又以功赏不均,发愤冢臣,致朝端聚讼。诸臣之品不同,而比类相从,大抵有拔茅连茹之象,于是庇阴翩翩起矣。借知兵之名,则逆案可以然灰,宽反正之路,则逃官可以汲引,两家宾客,互相讥亦互相挟。中朝之党论方兴,何暇图河北之贼,立国之本计已疏,何以言匡攘之略?呓芤惶咏?玻?咽坑⒙岩恚?钊艚咀樱???泊蟆6?酢⒒浦罱??种萌艮钠澹?谛谖??χ?疲??徊缓汀V练指罱?⒒此恼蛞晕恐??乓烊辗?蛑?觯?蚪愿呓芤蝗擞幸猿??9?迫绱耍?诵目芍?6绞χ?苛┘惹睿?狈ブ??榫〈欤?似溲傺倭皆拢?荒芤徊桔u江北也。尤可虑者,京营一旅,自祖宗以来,皆勋臣为政,枢贰佐之,至先帝始设内臣提督,成败之数可知。陛下立国伊始,正可讲求祖制,以焕新猷,而不意又有卢九德之命,所称居重驭轻之谓何?则士英又有不得辞其责者矣。总之,夷狄盗贼皆从小人气类感召而生,而小人与宦官又往往相为表里,自古未有宦官典兵而天下不坏者,尤未有小人起用事而专阃之人能树功方域者。惟陛下自为社稷计,首辨阴阳消长之机,独奋朝纲,亟敕士英仍出督师凤阳,驾轻就熟,联络各镇,次第决用兵之策,诸将中仍有不用命者,立以朝廷之大法处之。由此北拒敌,西灭寇,南收荆楚,惟诸将所至,再启茅土,而士英遂并得以功名终矣。若今督史可法,即不还中枢,亦可自淮而北,历河以南,别开幕府,与士英相犄角。将见疆场之臣既和于外,庙堂之臣亦和于内,中兴事业,其赖是乎!若京城提督,亦在陛下独断而寝之。」疏入,留中。
刘总宪宗周因马辅士英乞休一疏语多讥刺,乃言:「臣前疏规及枢辅马士英,士英遂杜门乞休,致烦圣明下诏,示以和衷,臣罪滋大。乃士英独因臣疏追痛先帝,而遂坐臣以目无君父,又因以丧服未满,自称草莽,而并坐臣以不臣天子,则臣罪死有余辜。臣不足惜,将使天下遽谓先帝可忘,凡痛及先帝者即谓之不臣,是显为乱臣贼子立赤帜也,而又何有于皇上乎?士英所亟亟自明者,定策之功,臣岂谓无功?惜所以居功者犹未尽也。使士英果居定策功,则今日讨贼复仇何如其急?既坐中书之堂,复筦枢务之重,三月以来,何事不办?将谓东除西荡,立取仇人之首,悬之阙下,祖宗疆土,尽奠版图,斯时策勋饮至,周、召、方、虎之业,又孰议士英者?乃今江北四镇,岌岌乎分崩离析,士英不闻调度一事,惟听其各相雄长,以自为利,遂使进无恢复之图,退无画江之计,日复一日,败局难收,士英将何以保前功,不终负恩皇上乎?借曰别有机宜,臣请翘企视之矣。」疏成将上,会高辅弘图言:「士英未可遽去,恐水火不已,将为善类他日隐忧。」遂止。
刘总宪宗周闻刘东平泽清纠己,疏言:「国家所以久长弗坏,恃此纪纲法度而已。本朝受命三百年来,未有武臣参文臣者,尤未有武臣无故而欲杀宪臣者,且未有武臣在外而辄操庙堂短长,使士大夫尽出其门者,有之,皆自泽清始,一时纪纲法度,荡然尽矣。至泽清所欲杀臣者,朋党之说也。慨自神庙朋党之说兴,而空国之祸积渐不可解,其间所称为党人,久已丹沈碧化,越一二十年,而臣尚偷息人间,世方指为遗孽,至此当殿后死矣,何待泽清言?独泽清尚自诩国家劳臣,乃敢遂行君侧之诛,如温、卓故事,朝廷安可置之不问?臣忝大臣,义不受辱,仰惟皇上先与臣罢斥,仍取泽清原疏下廷议应否诛臣,稍存法纪之万一,即臣罪应诛,幸而不见杀于盗贼之手,虽死之日,犹生之年。陛下不见科臣韩如愈之死于非命乎?然至今竟无问及之者。时事至此,良可痛矣。」疏奏留中。
刘总宪宗周为四镇诬诋,不具疏辨,但具揭云:「国难方殷,非臣子角口之日,然其中臣谊所关,有不容径置不问者。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况遭先帝非常之变,臣子敢处以常礼,曰草莽孤臣,乃遂不臣乎!且职民也,欲署前任,则前任无官,欲署新任,则新任未任,称草莽孤臣,道其实也。君父之丧一也,礼未卒哭称孤子,二十七日以内,于臣何独不然?乃欲借此以杀职,职不受也。至亲征之说,盖仰体皇上急于复仇之意,以为计必出此,即假此先声,以图实着,存此大义,以激人心,亦兵机所不废。又欲借此以杀职,职不受也。方贼势汹汹,贵镇突有家眷寄江南之说,业已阻挫士心矣,未几而割地讲和,争以维扬为奇货,兵民仇杀,激之者谁乎?数月以来,徒以诸镇之故,动费朝廷区处,致坐误北伐之机,将何辞以谢天地?激变之罪,职尤不受也。至梃击一案,与职风马牛不相及,而借此题杀职,职甘受乎?求其说而不得,猥曰道学。穰苴之言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霍去病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此亦道学,君子所不废也。贵镇独未知乎?今而后,贵镇幸一意办贼,有进无退,以副知遇,不致再作江南之梦,与古人争烈,职虽死何恨!」泽清等语塞,宗周遂求去。
夏铨曹允彝忧居,着降贼大义。 【按古学汇刊本作「着降贼大议」。】 其言曰:「或问:「唐肃宗于安禄山之乱,六等定罪,首大辟,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今可仿否?」曰:「是不同,唐长安虽破,玄、肃并存,先帝何在?君崩臣活,较玄、肃时宜加一等。」或问:「唐德宗于朱泚破,先斩降泚宠任官崔宣、洪经纶等,德宗至凤翔,又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今可仿否?」曰:「是亦不同。泚初起,止姚令言诸逆党耳,非崔宣等助之,岂能横行若此?今闯势久成,诸降贼者,自负恩丧节,而非闯逆同起事,则尽法中有差等。」或问:「先帝尝有钦定逆案,可仿否?」曰:「是又不同。魏、崔虽谋危宗社,杀害妃嫔,屠戮忠良,而非弒主也。今逆闯罪岂魏逆比?比从逆,当加等,何疑?」或曰:「视唐之六等,宜加一等,是矣,何以定之?」曰:「重者辟而加籍,次辟,次自尽,次重杖及戍,次远戍,最轻者流近地,无贬法也。」或问:「加罪一等,实仍六等,今之降贼者,以何等罪定何等刑?」曰:「宋企郊、【崇祯戊辰,干州人。】 张嶙然、 【义乌人。】 黎志升、 【崇祯甲戌,华容人。】 韩琳、 【万历丙辰,泾阳人。】 安伸、 【万历丁未,淄川人。】 白广恩、陈永福等,从贼攻陷城邑,或为搜宫,或为用刑,皆大逆,非从逆,不在此数。所谓从贼者,皆都城破后屈节者耳,其最重者,如何瑞征、【崇祯戊辰榜眼,信阳人。】 杨观光、 【崇祯戊辰,招远人。】 韩四维、党从雅、 【天启乙丑,宝鸡人。】 薛所蕴 【崇祯戊辰,孟县人。】 等,受贼宠任,为贼伪大臣也。周锺手草伪诏,指先帝为独夫,称逆贼为尧舜者也。杨廷鉴、【崇祯癸未状元,武进人。】 陈名夏、 【崇祯癸未探花,溧阳人。】 魏学濂, 【崇祯癸未,嘉善人。】 或献条陈,或定仪注,或请催漕,此弥天罪也,为首等。降贼为要秩,且视旧加升,如庶吉士径受伪编简,科道改伪弘文,少卿改伪正卿等职,非投顺最先,媚奉最谄,何以至此?为二等。如降贼仍为伪要官,虽不改其旧,亦是受贼宠用,尊如伪卿寺,要如伪弘文、伪吏政、伪谏议、伪漕院、直指等官,何容末减?为第三等。如已受伪官,为所疏远,不甚著名者,为第四等。初曾受夹,不能自固而降,又不甚著名者,为第五等。献金献女,以媚贼求免,而托故未授伪官者,为第六等。似亦至平矣。内有已受贼官,于五月十四日以前,贼未败先自逃回者,视本等或减一等,或减二等。又有不是五月十四日以前,为败后窜归者,身投司败,良心未灭,或于本等议减等。惟至今未归,归而不出,虽云逃归,实受贼差委,将为内应,此无论逃于何时,断难减也。」又曰:「唐以早定六等,致从逆益坚,再召史思明乱。今刑章太峻,无乃激之叛乎?」曰:「臣子所论者,法而已矣,或诛乱而乱定,或养乱而乱滋,诸从贼者,皆误国庸流,非纵横险才也,贼之灭亡,岂附贼者能支?然国家不可不立一法,以待杀贼归国者,凡诸从逆未归之家,羁其妻子,录其家产,俟之三年,有能擒贼渠魁,建功于国者赦,虽极如宋企郊等,苟能斩闯贼并刘、牛等贼,亦赦之可也。惟终于不归,即加等族诛籍没,又非六等可论矣。」」议出,人多是之。
徐谕德汧里居,感愤时事,贻同事书曰:「今日贤邪之辨,不可不明,而异同之见,不可不化。以君民为心,则和一之至,不必合党同群,而自无不同。以职掌为务,则猷念各分,不必破党涣,而自无不异。用人者执此为衡,其忠君爱民,精白乃心者为君子,否则小人。修职就业,竭节在公者为君子,否则小人。流品区别,澄浊无舛,故人谓异同立,而贤邪之界限以明,不知异同化,而贤邪之流品始出。夫以先帝十七载干惕,卒使鼎湖泣于寇孽,椒殿倾于贼烽,其故何欤?良由频年以来,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虑,未尝为君民勤恤,为职掌究图,极其末流,乃至膜视主上,如胡越之瘠肥,委身寇仇,若秦楚之朝暮,岂不痛哉!今者,吾皇中兴,百尔在位,自当洗心涤虑,事我一人,有能匡弼吾君者则登之,不然,如鹯逐雀,勿疑也;有能奠丽斯民者则庸之,不然,如为苗翦莠,勿后也;有能殚心职业者则陟之,不然,枝官秕政,便文自营,勿贷也。毋以体骨不媚,远耿介特立之人,毋以悃愊无华,失专心向公之士,毋喜闻声之浮慕,援助之实繁,滥收趋势游利之宵类,毋因一事之快心,片言之顺意,擅用呈身换面之憸流。除凶雪耻,端有赖矣。」其言公平可采。
三垣笔记附识 上
崇祯 一
上为信王时,曾梦乌龙蟠殿柱。又偶游本宫花园,园有二井,相离甚远,上戏汲于井,得金鱼一尾,再汲一井,复得一尾,活泼光曜。左右皆知其异,秘不敢言。
熹宗初即位,上犹在稚龄,忽问曰:「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熹宗曰:「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人以其言为谶。
熹宗大渐,逆珰魏忠贤方柄事,懿安皇后召上入继大统,戒勿用宫中食。上从周戚畹奎处作麦饭,袖而食之。
上即位数日,大珰王体干、魏忠贤侍。问及立枷事,体干奏曰:「非大奸巨恶,法所不能治者,弗用。」上蹙然曰:「虽如此言,亦太惨矣。」忠贤默然,遂传免。
上初即位,以内臣崔文升用泄药致光庙晏驾,欲杀之,忽内宫哗嚣不可止,上问故,曰:「崔官儿好人,理不应杀。」上命免其死。越数日,徐访内臣为首数人,皆杖杀之。
上聪明天纵,初即位时,视诸臣每有不足之意。一日,召对诸臣,无一语当圣意,上曰:「此就是召对了么?」
上每言欲法尧舜,有以汉孝文相方者,犹目为中主。一日,辅臣语及唐太宗,上曰:「太宗扫荡群雄,朕愧无其才,若闺门无序,家法荡然,朕羞称之矣。」
上初即位,倪侍御文焕 【万历己未,江都人。】 以附崔呈秀 【万历癸丑,蓟州人。】 削夺归,同乡乔中书可聘往谒,文焕神色沮丧,若悔前非者。可聘曰:「他无论,若杨、左二公,以忤珰罹祸,君子也,公纠之,何故?」文焕曰:「一时有一时之君子,一时有一时之小人。我居言路时,举朝皆吴杨、左诸人,我自纠小人耳。如今看起,元来是两个君子。」
吴侍御甡初入台班,独行无倚。赵太宰南星欲以年例处之,不得已,乃荐方侍御震孺 【万历癸丑,寿州人。】 等,以释其疑。后魏、崔专政,又以三案有疏,借例推削夺杨侍御维垣,攻魏、崔时,犹以故意疏荐,及再入台班,始风节矫矫,以弹击称雄。
予壬戌赴公交车,见张司马鹤鸣 【万历壬辰,颍川人。】 以及台省部郎,皆与熊经略廷弼 【万历戊戌,江夏人。】 构,众推一愚率之王抚化贞,以抗廷弼。而廷弼疏言:「广宁必失,河西必危,乞留臣言以券」一疏,尤为先见。及事败,与化贞同辟,人以为冤。至辽东传一书,为丁辅绍轼【万历丁未,贵池人。】 等进呈以杀廷弼者,予曾见此传,最俚浅不根,而指为廷弼撰授,尤诬。赴市时,挺立不跪,下刃仅及颈半,行刑者即以刀逆割之,惨哉!闻绍轼舆行长安道上,白日见廷弼,回寓脑裂死。鹤鸣以陷廷弼卸罪生还,后为流贼索贿,倒悬城门,身首碎裂,亦天道也。崇祯初,韩辅爌【万历壬辰,蒲州人。】 疏请归葬,有「不死于封疆,而死于门户」等语,公道始明。
王抚化贞、邱副宪志充 【万历癸丑,诸城人。】 皆诸城人,又皆癸丑进士,一坐失陷封疆,一坐行贿谋升,同日弃市,亦云怪矣。
梁侍御梦环 【万历癸丑,顺德人。】 首纠魏忠贤。及巡按山海,忠贤欲以查核钱粮中之法,梦环惶急,知忠贤憾张戚畹国纪,【太康伯。】 以参疏献媚,内有「丹山之穴、蓝田之种可疑」二语,谓张后非国纪生,将撼中宫也。上嗣位,依子骂父律绞,是年秋决。上勾其名,以墨轻未见,诸囚皆决,梦环还狱。及复奏,以原疏对名,方见其勾,仓皇取之狱,抱上马,至西市行刑。
王冢宰允光, 【万历壬辰,长垣人。】 当魏忠贤专权时,请以票拟还之政府,可谓言人所难。吴侍御甡以其为司马时不驳魏良卿【忠贤侄。】 封爵,纠之,遂与声气大左。及例转科员,与吏科陈都谏良训 【万历癸丑,进贤人。】 各有所主,相持不下,良训曰:「宁用晚生。」遂以大参补之。
己巳除夜,误传免朝。上是夜宫中内宴,宴毕,竟升殿,惟温辅体仁、冯给谏元在。或奏圣驾御殿,例闭朝门,诸臣不得入。上退坐,命启门,复不至,不得已还宫。及诸臣闻驾出,咸仓皇入,上复升殿,仪部吏佩元旦表,与仪郎交臂相呼而不相识。及拜贺礼行,遂取别省贺元旦表读之,中官命报名以辨至否。时诸臣各竞纸笔伏地呵冻书之,如犬踵蛇行。出讯之,则自官僚以至从役,皆如醉如痴,不辨天曙,莫知何故也。
钱辅龙锡 【万历丁未,华亭人。】 万历丁未会试时,梦衣蟒玉,有刀加颈,为人夺去。后在政府,以袁经略崇焕诛毛帅文龙,谓龙锡知情,下狱议死。时上震怒,人皆危之,龙锡坦然曰:「吾先梦在,必不以刑死。」已,果减等出。
崇祯癸酉、甲戌,凤阳出恶鸟数万,兔头鸡身鼠足,人取供馔,甚肥美,但犯其骨立死。乙亥上元,遂有流寇惨杀之祸。
叛贼孔有德围莱州,城守甚固,刘督宇烈 【万历丁未,绵竹人。】 主抚,遣屈司李宜扬往说之。贼诳宜扬往城下请谢抚军琏 【万历丙辰,监利人。】 出受抚,总兵杨某坚止,琏不听,率朱郡伯万年开城出,贼故遥呼罗拜,琏喜,稍近之,贼遣使请退左右,有密言相告。及众兵撤,而琏及万年皆被执,万年诳贼曰:「尔执我无益,可以精骑从吾呼守城者出降。」贼然之,以精骑五百押至城下,万年大呼杨云:「我已被擒,无生理,贼精骑尽在此,可速发炮击之,吾与俱尽,亦不枉此死耳!」杨犹不忍,万年复顿足大呼,遂遇害。杨发炮,击死过半,贼势大摧。
乙酉夏初,镇江民妇产一子,颈戴二首,与母俱毙,又下游丝成团,不知何兆。
崇祯辛未四月,扬州胡尚蔚染疾不瘳,妇程氏私刲股二片啖之,呕出,不救。妇不食二日,然有身四月,或解之曰:「若得男,可延而夫嗣,徒死无为也。」妇曰:「吾亦知之,但生女,又未免苟活数月,恐无以对吾夫耳。」因复食。至七月,果生男,踰年,子以痘殇,即理前盟,致谢翁姑曰:「未亡人且死,不能常侍,幸有娣姒养,无悲也。」复绝食,越二日,其姑故难之曰:「尔父母家不越二百里,若不候面诀,或有言奈何?」妇曰:「然。可急迎之。」然终不食,惟日饮清米汤一匙,谓可延旦夕候父母至。迨十二日,其父母遣幼弟至,妇曰:「是即可白吾志。」自是滴水不入口,姑向之泣,则曰:「未亡人若再嫁,则当哭,此好事耳,何哭?」徐简奁中簪珥,令变易备后事,以其余给散家人并邻妪之曾过问者。复自卜曰:「十八九日皆良,吾当逝。向曾刲肉二片救夫,夫不可救,尚以石灰养之灶头,死后可入敛,以示全归。」遂死。
钱少宗伯谦益,声气宿望,虚誉隆赫,时周少宗伯延儒为上所眷注,阻之令不得列名于枚卜,延儒请之瞿给谏式耜, 【万历丙辰,常熟人。】式耜厉声拒之。适温宗伯体仁亦以沈故辅一贯 【隆庆戊辰,四明人。】 门人,为时望所摈,每立朝,无敢与言者,而资俸久在谦益上,亦不与名。于是体仁、延儒交遂合,始有召对钱千秋之事。谦益等又欲攻去周辅道登,【万历戊戌,吴江人。】 故道登亦从中主持。当召对时,体仁应答如流,而谦益噤不能言。上命锦衣卫拿谦益,下犹相顾不敢,致上益怒,故谦益卒不胜。
嘉兴县庠生李梦康幼女四岁丧母,抚尸恸绝,绝而苏,事后母以孝谨闻。父食贫,女独勤纺绩供父。或慕而求字,因询父曰:「世何谓贤?」父曰:「善事舅姑尔。」女曰:「舍己亲事他人亲,以此谓贤,实非儿愿。且我母早逝,烹宰非伯兄事,父休矣。」因哭拜力谢,父亦感泣。及笄,愈贞不字之心,父悲其志,不强夺也。父尝病,女祷天请代,置药庭中,有青鸟衔一朱实坠药铛中,服之即愈。崇祯二年六月朔,女疾作,自知不起,抱父号泣,以不克终养为恨,一恸遂绝。
郝景春 【万历壬子,江都举人。】 官房县令,张献忠既就抚复叛,来攻房城,身自巡视,有不用力者手刃之。 【原作「不用力者手刃之」,无「身自巡视有」五字,依抄本甲补。】景春亦悬钱立赏格,曰:「击中一贼,赏钱一千。」中者辄取去。 【此五字依抄本甲补。】 献忠有花马,甚爱,出则常骑,亦为炮击死,其徒死者甚众。献忠无如之何,将退,【「之何将退」四字依抄本甲补。】 会 【「会」字依抄本甲补。】 指挥张三锡 【抄本甲「三」作「天」。】 以绳引贼入城,城遂破。降贼张大经百计说景春降,不从,呼其子鸣鸾至,谓之曰:「男子不幸至此,惟一死耳。」又以手画颈曰:「此其甚痛耶。」乃与鸣鸾及仆陈宜往见献忠,不屈,献忠指大经曰:「彼九省监军道,如何恭谨,汝一知县,敢尔!」景春曰:「彼已降贼,不值一钱,吾岂效彼者!」乃杀一丞以惧之,骂如故。献忠与大经怒,命曳出,犹骂大经不绝口,遂见杀。鸣鸾抚父尸大呼曰:「死贼,何不杀我?」遂与陈宜同遇害。时崇祯十二年。【此六字依抄本甲补。】 事闻,赠太仆寺少卿。
郑辅以伟 【万历辛丑,上饶人。】 喜读书,而票拟非所长,疏有「何况」二字,误以为人名也,票云「何况 按抚提问」,上驳改,乃悟。由是有馆员须历推知之谕。又一日拟票,悬笔不能下,周辅延儒等哂之,以伟叹曰:「吾富于万卷,而窘于数行,致为后生所藐。」遂挂冠,后竟卒于京。
吴侍御甡辛未按秦,一以察吏安民,稽核功罪,激励将士讨贼为务。凡巡方旧套审录拿访等俱停,守令贤否,即以城守坚完,盗贼不犯境,民获安堵者为最。故按秦二十阅月,贼未过西安、汉中一步。
曹总兵文诏与洪总督承畴 【万历丙辰,南安人。】 不协,吴直指甡曾问文诏曰:「制府素称得将士心,而不能用将军,何也?」文诏曰:「制府为人,煦煦小仁,御士以诈,无雄略英断,可遇小敌,不可遇大敌。文诏从征数年,颇有功,而幕下将吏不闻荐录一人,此骐骥困于盐车,仰天长鸣者也。」甡为疏题部下有功者,请部加衔,文诏甚感之,故后抚晋时大得其用。
郑庶常鄤入京,以温辅体仁异调,恐阻己入馆,逢人肆诟,谓「吾必纠体仁」。然特以恐吓为胁制耳,实无意纠也。体仁知之,遂为先发制人计,而蔑伦词臣之疏出。
礼科房之骐, 【崇祯戊辰,东明人。】 父楠, 【万历辛丑。】 温辅体仁本房门生也,之骐以国博改给谏,实体仁力。已,复纠体仁,以附声气。噫,宁吾为逄蒙,自负其师耳!后两仕清,寻革职。
宋给谏学显以声气自雄,田太宰维嘉与抵牾。一日,学显以书干选郎,维嘉得之,遂例转。时学显方扬扬谒客,忽数朝士拥马首曰:「高升矣。」学显呶呶不平。维嘉扬言将以私书入告,遂悒悒出都。
田戚畹弘遇 【田妃父。】 所为不法,人争鼓讼,御史台以法绳之,贵妃脱簪求解,上怒曰:「祖宗法不可私。」摈居别宫久之。周后召至看花,乃承恩如故。
上重太宰之选,召内阁、五府、九卿、科道等官,命各举所知。张少宰捷云:「诸臣党同伐异,一切把持,臣所举皆所不喜。」卢吏垣兆龙【天启壬戌,光山人。】 曰:「科道例不荐举,惟举有不当者,方行纠参。」上然其言,命吏部先举。捷因举唐世济、吕纯如,诸臣皆各有所举。上问世济何如人,温辅体仁、钱辅士升、【万历丙辰状元,嘉善人。】 王辅应熊皆极誉之,上曰:「吕纯如系逆案,不可开端。」于是兆龙首纠之,而姜给谏应甲、孙给谏晋言尤力,张侍御三谟、 【天启壬戌,太原人。】金侍御光辰等继之,独河南道卢元宾不言。捷再言纯如才,「若用之不效,愿与同罪。」上曰:「既絓逆案,不用也罢。」初,召对诸臣传闻阁部同心,且有大力者为之内援,纯如之用,圣意已决,故皆蓄缩不敢言,赖上片言而定,诸臣方敢继其后。然纯如无颂忠贤疏,逆案指为有颂,误也。
上以山西、大同、宣府等处失机,罢督抚罪之,命会推代者。张少宰捷出诸袖中曰:「山西巡抚已有人矣。」众问之,以吴侍御甡对,众为不平,争论久之,捷竟以甡奏。上召甡,问何以抚山西,对曰:「御敌当御之边外,若大同、宣府不能遏其入口,山西岂遽能驱之出口乎?然其入边,尚在一二年后,犹可预为修备。今流贼遍满内地,郡县为墟,此国家腹心元气之病,不可不速为扑灭。山西逼近京畿,关系尤大。」兼陈歼渠散党、防河、用将、申严纪律诸事,上倾听久之,是晚命下。
孙给谏承泽入垣诸疏,中立无所依附,当事者欲以年例处之,疏纠蔡少司寇奕琛,乃得免,自此以声气推。
上笃好文学,励精求治,尝因讲席咨问春秋传义,左右陈说无称旨者。或荐文翰林震孟,特赐燕对,震孟援引侃侃,上嘉悦之。
吴给谏麟征生平不受人意旨言事,与文翰林震孟交密。震孟以劾润州张某奏稿讽麟征上之,麟征谢曰:「非时政所亟也。」震孟虽鞅鞅去,而心敬之。
文翰林震孟一日入讲,上加足于膝,遇讲中有云「为人上者,可不敬哉」。震孟重言之,上为竦然。及入阁,颇洒脱,曾拟票某本不决,密遣仆持疏送姚给谏思孝代拟,时思孝与温辅体仁左,大惊曰:「若泄,祸立至矣。」谢遣之。此思孝亲为予言者。
蒋少宗伯德璟留心国计,将各边饷册细加剔厘,计祖制九边及先后增设东西二协昌通津登保五处,共十六镇,一切新旧练三饷兵马及屯盐民运漕粮马价,各项原额现额,苦心编纂,而诸形势要害,及近边部落,今昔疏义有可采者,亦附见焉。合为总册,分为各镇,名曰备边御览册。先进总册,次进备边抚赏一本,三进蓟密山永一本,蓟永三略考一本,昌平镇一本,守边乞赏各部落一本。又将各边十六镇新旧兵马屯盐民运京运漕粮三饷本折及兵马价各项,括其大纲,以便稽核,名曰御览简明册一本,又进九边十六镇兵饷总册二本,御览简明册二本,蓟州镇兵饷原额二本,新设中协蓟州镇一本,东协山永镇一本,西协密云镇一本,大宁三略考一本,附戚继光【登州吴人,谥武毅。】 口外山川图、大宁哨拨、历朝经历及朵颜福余泰宁支派、恢复大宁诸疏议。新设昌平镇二本,附诸陵形势、历朝谒陵事宜。新设通州镇一本,新设天津镇一本,附二镇漕河水利。真保镇二本,新设登莱镇二本,附胶莱河养鱼池考、海运考、毛文龙至黄蜚始末考。新设关外宁远镇二本,附建州始末考二本。山西镇一本,宣府镇一本,大同镇一本,守边赏彝考二本,附隆庆以来顺义款贡始末。陕西固原镇一本,延绥镇一本,宁夏镇一本,甘肃镇一本,附河套考、大同叛兵考、寘鐇考、元昊考、哈密诸番考。其进册时在入阁后。
文辅震孟入阁时,温辅体仁久居首席,每票拟,必商之,震孟有改,必从。震孟密语诸同志曰:「温公虚怀乃尔,何云奸?」何辅吾驺【万历乙未,香山人。】 曰:「是人伏机甚深,何可信?」震孟不为意。越十余日,体仁窥其脱,凡震孟票拟,竟发改,震孟坚不从,径抹去之,震孟怒,拍案大呼,以诸疏掷体仁前,体仁亦不顾。未几,许给谏誉卿为谢冢宰升所纠,体仁拟旨为民,震孟力争之不得,曰:「科道为民,非天下美事。」体仁奏其语,遂罢。震孟每语诸同志曰:「诸君子见予当国。放胆作事,无复前者兢业,遂为奸辅所窥,乘机相中。」先是,周辅延儒被纠将去国,体仁与闵冢宰洪学【万历戊戌,乌程人。】 深谈,历指某疏比某疏尤甚,笑声彻外。后浪催前浪,其相嫉固然也。
许侍御自表纠温辅体仁疏,项翰林煜所授也。煜以自表由明经拔,上所注意,虽纠必不处,竟镌级调用。
体仁长于心计,凡阁中票拟,每遇刑名钱粮名姓之繁多,头绪之棼错,皆相顾攒眉,独体仁一览便了,从不以舛误驳改,故诸辅亦服其敏练。但存心过刻,伏机甚深,又不敢批逆鳞,其大病也。
张给谏焜芳 【崇祯戊辰,山阴人。】 纠史冏少复 【天启壬戌,清苑人。】 单款,扬州同袍郑元勋所授也。复巡盐狼籍多在扬郡,故元勋知之甚详。然复系狱后,母死不得归,号泣不辍,颇有怜之者。
吴辅甡在晋,尝语诸将曰:「予在行间久,知兵事好还,贼焚掠害民,即杀之千万,有功无罪。若无辜胁从,即杀一二,亦有罪无功。且我纵军士滥杀,上天或假手贼以致丧败。」诸将恻然。甡乃制白旗二面,每出阵,令胁从老幼妇女降者跪伏旗下,一、散其党,俾得直前杀贼,一、全活无辜,使有更生之望。
河南流贼张甚谋欲渡晋,吴辅甡请旨移驻河上,督兵防御。往时抚院移镇,皆远坐郡县,将吏得逍遥河上。甡驻禹庙,坐卧处,韩城诸山村粲然在目,分列军士,倚山为垒,多置火炮,无事则凿冰,有警则伏锐以待。腊月望后,贼掠韩城诸山村,火照壁垒间。未几,逼河争道,相持旬日,矢石交发,贼不敢近。除夜,甡语中军曰:「年节恐军士酣饮离伍,为贼所窥,此数日夜更宜严惕。」贼果是夜呼噪至,官军寂然,既近,发炮击之,伤者甚众,至明乃止。次日,贼遍满山谷,终不得渡,以丙子正月三日渐徙而南入豫。甡不解衣带者半月。
吴抚甡亲诣雁门一带边堡,阅从前敌兵出入处,各堡废弛,无一劲卒壮马可御敌者。边墙尚不及环堵土垣,器仗朽敝,仅火器存焉。将吏云:「自俺答受款,后人不复整理,六七十年矣。设边原防西虏,岂料东人千里外入犯乎?」甡乃绘图,列所应修治增设堡墩台墙上闻,委廉能官督各郡县丁壮葺治之。又察往日管修各弁侵冒状,严惩之,立限完工,半年而边隘可守。
山西饥,吴抚甡疏闻,中使吴金至,语甡曰:「上览公疏,谕各宫曰:「山西饥荒,人相食,抚臣疏到矣。各捐所有,往赈之。」一日得三万,即刻差遣,上留心民瘼如此。」甡不觉泣下,即约巡按同中使驰赴平阳察赈,赈毕大雨,是秋熟。
乙亥,户部议税闲架,虽比唐法稍轻,而扰民贾怨则均。吴抚甡具疏,援陆贽谏唐德宗事,内云:「陛下投珠抵璧,上希尧舜,当事者固不当以德宗敝政进,而诸臣中无一陆贽,臣深以为耻。愿概赐停止,非独为三晋灾民请命已也。」不报。
乙亥,山西提学袁继咸以名教为己任,操履皭然,课士公明。吴抚甡因明旨有提学官三年清公有望者,闲擢五品京堂,以示优异,乃具疏荐之。而张巡按孙振批遗才诸生状,令送入场,继咸曰:「本道事何以按院批状行乎!」严斥诸生。孙振怒,具疏参论,捏诸赃款污蔑之,奉旨革职解京究问,且谓「抚臣何得滥荐?擅自行回奏。」孙振密令一司李谒甡,云:「回奏疏擅自引咎,渠与乌程相公相知,不过降级耳。」甡曰:「皇天白日,可令甡卖继咸以欺君父乎?」遂直陈按臣徇私属托,继咸抗直不阿状。孙振恨益深。
甲戌之春,上御殿,谓群臣曰:「今天下有事,用人方急,在廷诸臣,其各举所知。」温辅体仁先对曰:「臣等名忝政府,不宜以汲引自私,若皇上下询省掖近臣,何患无贤?」上顾六垣,无应者,独给谏麟征出对曰:「臣所见与辅臣异,窃谓荐贤正辅臣事,宜开合延士,持吐握之诚,荐达疏远,备皇上任使。若有不当,则谏官循名责实,纠弹随其后。虽阁臣,无能颠倒邪正。若令纠弹之臣杂主任使,则国家论列长短,属之何人?」上曰:「善。」
乔侍御可聘巡按两浙时,属下诸公皆欲重蔡少司寇奕琛受贿罪,托嘉兴史司李德翼言于可聘,而钱少宗伯谦益为最,可聘心无适莫,正色拒之。谦益等遂以为党邪叛正,且尤及吴侍御甡,谓甡乃可聘儿女戚,何不致一言。及南渡后,荐奕琛者,又谦益也。
上因辽事倥偬,思故宁远伯李成梁旧功,特宣诏赦其子如桢于狱。时如桢坐杨经略镐失事系狱久矣,清晨抵家,叩门而入,家人以为鬼,皆惊呼。已,知其故,乃相持感泣。
甲戌,河南孟县民孙光显旧阡在河阳驿之东偏,茔中有蔓草,俗名野葡萄,滋蔓长丈许。入夏,枝节间忽抽新条,条列万状,有美人者,达官者,为龙,为凤,为麟,为龟,为雀,为鱼,为蝉,为蛇,为孔雀,为鼠。又有鹦鹉栖于架,架上有盏,盏中有粒。凤则苞羽具五彩,美人上衣下裳,裳白衣黄,面上依稀似粉黛,盖翳雾所就也。凡人间物象,种种咸备,独无器用之具耳。至布置点染,宛肖生动,虽善绘者犹失其巧,连陌王秀才及党氏茔,所产俱同,三氏外则无有,即一枝出三氏茔外者,其上即无有。曹副使应秋闻之,急使人往取,已为好事者采尽。有人亲往,得三美人一鹦鹉一凤者,故述此三物尤悉。此异宜闻于朝,县令以萎草不久,遂寝。
壬午秋,甘肃巡按奏,田间虾蟆皆变鼠,食稼殆尽。
予为宁波司李,谒嘉兴守道晏大参日启。 【万历癸丑,新喻人。】 偶语及洪总督承畴,日启曰:「敝门人往司李兴化所取,初谒时,视其少隽,甚喜。然某蹭蹬宦途几十余载,不识何故鸿音永绝。」予曰:「有嫌否?」曰:「无。」今追忆其言,良可味也。
浙江郭直指金 弘复命,病甚,所上疏俱不能自简。内「皇上敕下」误书「皇下敕上」。上怒,加二大叉,后降调。或曰,此亦不祥语也。
高侍御钦舜、 【天启壬戌,嘉兴人。】 张侍御养 【万历丙辰,榆次人。】 巡盐两淮,养甚愦愦,钦舜则舳舻相衔,载归赀不绝,为内臣杨显名所纠,皆被逮。一日,刑部某主政过予,言二人罪皆辟,予惨然。某主政问故,予曰:「张过。」及秋刑,钦舜欲求先死,赂狱官前其名,决讫,忽讹唱停刑,养以下诸犯皆免。时上虽谪监刑御史,而究不杀养也。
己巳,永平乐亭县被寇,其乡民家蓄一犬,主被杀,犬护之不去。后乡人逃难者归,见群犬伺尸欲食,一犬横阻其中,则其主尸也。归者咸义之,纠乡人埋其主,犬自穴于冢旁,入其中,不移趾死,土人为立义犬亭云。此同年成枢曹德为予言者,德后殉闯贼难。
北兵破汶上县,驱一妇上马,誓死不从,强迫之上,复大骂投地,遂被杀。以血书片瓦,置其怀中,云「此妇可风」。惜忘其姓。此予过汶上,土人所言。
唐少司马世济素服霍司马维华才,家居时,言及维华锢逆案辄懊怅不已。及起任总宪,遂以边才荐,开送吏部。时维华戍徐州,每对人言己旦晚必用。及闻世济被纠下狱,怏怏卒。
崇祯中,有人诣通政司投疏,谓年号「崇」字宜用古字作「」。盖以山压宗不安,若宗庙安于泰山,则吉征也。通政司怪其诞,屏弗奏。
辛巳八月,上视学,行释菜礼,幸彝伦堂。祭酒、司业以次坐,讲毕,驾阅城东北角楼,楼新报落成也,兵部堂上官得骑马护驾。上御角楼,赐护驾各官瓜果,辅臣等同入谢,上谕辅臣曰:「大儒周、二程、张、朱、邵六子有功圣道,与从祀诸贤不同,宜议优崇,卿等传于礼部。」吴少司马甡退而具表章真儒疏,请命词臣辑正六子全书,颁之学宫,报可。
吴少司马甡在部,以卫所各官承袭冒滥,简故牒,大率皆靖难功,而开国者百不一二,靖难视开国何如,而滥冒若是?岂开国诸卫所军皆从北征,事后经诛夺欤?汉诸侯王以酎金色轻恶除者百余,即开国侯伯,见在存袭者几人?而卫所各官传袭二百五十年不绝,祖父有罪,子弟仍袭爵,幼者优给,即嗣绝者,亦得旁引不可知之族姓,夤缘冒官,徒糜俸银,滥名器,可叹也。
辛巳冬,山东盗复剧,请兵,上命发京营五千往。因召对,上曰:「近日练兵何如?」吴少司马甡对曰:「练兵必先选将,将得其人,兵自可练,今京营诸将,皆循资递迁,非有拔自行伍,擢自功级者。今发不练之兵,靖方张之寇,万一不备,有伤重威。」时提督太监王德化亦奏言:「京营马匹不满万,又多瘦弱,不便发剿。」语未毕,上目摄之,曰:「此非尔奏事处!」德化惶惧而退。是晚,上手谕下阁,罢提督,止发兵三千,命内员督剿,竟无功。
壬午四月召对,上欲于京营选五万战兵而汰老弱,何以使选者精,汰事不哗,吴少司马甡曰:「汰老弱即在练精壮中,京营原募边勇营一万二千,专练骑射,月支米一石,盐菜银一两。又有壮丁营,专练火器者三万,月支米一石,银六钱,余皆月支一石,无盐菜也。近日验之,皆与散兵无异。臣责各将领,曰:「粮分厚薄,而兵无强壮,何以服军士?」今后行分练法,各将领日拣骑射,火器精熟而力举三百斤以外者,另列名籍,旬日呈总协合操之。如式者,散兵拔为边勇,下则边勇降为散兵,壮丁亦然。老弱不堪者革退,另选精勇者补伍。行之数月,选练者十之一二,汰去者亦十之二三。此法常行,军士皆鼓励练习,以图厚糈,而被汰者亦无怨。革弊当以渐,不可使知有汰兵之意。」上曰:「然。」又问:「当另立战营?得堪战者五万否?」甡对曰:「京营设兵,原期人人堪战,因承平日久,不见战阵。前者发兵剿贼,皆沿途无籍游棍代顶,将领利于扣粮,游棍利于扰抢,饰败为功,冒功滥赏。归营则本军依旧充伍,积弊已久。今依臣练法,要在选将,有战将自有战兵,五万亦不为难。但法须易简,事忌纷更,不必另立战营也。」上谕兵部曰:「协理说得是,卿速选将,不可悠忽。」又谕甡曰:「还具疏条陈来看。」赐果饼,拜谢而出。
巩驸马永固 【光宗婿,顺天人。】 上疏请补建文谥,上与诸辅臣议,皆怂恿吴甡更奏,曰:「建文无过。」上曰:「不然。渠变祖制,戕亲藩,皆过也。」又曰:「此事列圣皆未行,朕可行否?」既而曰:「毕竟是一家。」会兵事迫,遂已。
黄翰林道周每具疏,皆手书上闻,从不倩笔。及廷杖下狱,犹手书孝经解百本,序赞无一重者,每本售银一两,人争市之,以为家珍。其继夫人【蔡氏,名玉卿,字润石,并工诗文。】 亦善书,与黄公无别。
杨翰林廷麟以劾杨内阁嗣昌,改兵部主政,为卢督师象升赞画。同籍屠翰林象美,自负知兵,为募乌合百余人,指麾操演,旬余方行。至卢沟桥,望前途尘起,讹传敌兵至,皆奔散,惟存廷麟孑身而已。
丙子五月,詹侍御尔选上辅臣以去明心疏,言甚切直。上怒,召对,辞色俱厉,尔选应对无所屈。上问:「如何是苟且?」尔选曰:「即捐助一事,也是苟且。」侃侃数千言,且云:「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言,固可为今日之用,即不听臣言,亦可留为后日之思。」上益怒,辅臣申救良久,命锦衣系之朝房。翌日,旨下都察院议处,仅降调。
崇祯时,误国辅臣皆指周延儒、温体仁,误国枢臣皆指杨嗣昌、陈新甲。然历数前后辅枢,其智睿优长,又推四人最。盖将相乏才,故众口所诋,犹居然冠军,此国事所以不支也。
戊寅四月、六月、八月皆有火药之变,而四月为甚,石板平起空中,人家酱瓿或移寘屋脊而酱不倾。骑驴过者,人驴俱在空中,驴腹肠溃破,而人徐堕地无恙。
中贵有玉犀带而无金银花素之制,其玉犀亦非品级所宜得,但因贵幸而赏之耳,累朝相沿,已为定制。上于辛巳创为定品,乃自花金以至光银等带皆有之,又为定补服,斗牛飞鱼而下,以各色异兽分品。
凤阳总督杨一鹏 【万历庚戌,岳州县人。】 初司李蜀中,上峨嵋,见一僧结跏趺殿上,与佛并坐。一鹏异之,往问讯,僧曰:「子非孩时不呱不泣者耶?」一鹏生时实有此事,大惊,执弟子礼。兼询终身事,则云:「我凤阳人,汝六十时当与汝相见。」遂别。及为总督已二十余年,于甲戌九月间,有人夜击鼓如警报状,亟取入,则内有诗七章,仅传其五,云:「谪向人间仅一周,而今限满恐难留。清虚有约无相负,好觅当年范蠡舟。」「业风吹破进贤冠,生死关头着脚难。六百年亦今一遇,莫将大事等闲看。」「浪游生死岂男儿,教外真传别有师。富贵神仙今两得,尚牵重锁是狂痴。」「难将蟒玉拒无常,勋业终归土一方。欲问后来神妙处,碧天齐拥紫金光。」「颁来法旨不容违,仙律森严敢泄机?楚水吴山相共聚,与君同跨片云飞。」细阅之,乃向所遇峨嵋僧遣徒远贻,讽其归隐也。一鹏不能决,但命赠其徒路资,笑曰:「何以金为!」挥手去。未几,以流贼掘皇陵逮诛,赴市日,惟仰天叹曰:「好师父,好师父。」至定辟,乃纪刑曹克家主笔,克家引盗陵树律,有「虽无共盗之情」云云,似属牵合。而一鹏求稍缓,以待圣怒之解,克家不从,爰书不三日上,遂立决。后克家疽发于背,一鹏昼现,以手扑之,遂溃烂死。
张司马凤翼 【万历癸丑,振武县人。天启乙丑科有张凤翼,山东堂邑人,官工部尚书,当非此。】 遭丙子之变,自请以身当之。先是,以旧司马梁廷栋【万历己未,鄢陵人。】 为总督,廷栋由南至,凤翼自京出,北兵至雄县乃返,大蹂畿辅,破数十城。二人俱尾其后,北兵将出,乃斫大树白而书曰:「各官免送。」所在有之。二人度北兵出,且罹重罪,日服大黄取泻。北兵以八月二十九日出口,凤翼以九月初一日卒,又数日廷栋亦卒。
杨司马嗣昌奏,以秦督洪司马承畴兼剿务,而用粤抚熊中丞文灿为总理。以十抚分为四正六隅,刻期合剿,计兵十二万,马三之,步七之,剿饷加派民间者至二百八十万。兵合后,期以百日,剿贼无遗,否则按泛守行军法。且令各抚不必更调兵,即用郡邑民兵往。秦督孙中丞传庭移书争之,谓:「用多不用精,无益且蹶,况民力已竭,不堪重困。今但选关宁精锐马兵八千,属仆及督理分将之,同心殚力,惟贼是求,不数月可尽。何用尔尔?夫尔尔必不尽也。」嗣昌不从,卒无功。
总理熊中丞文灿所剿豫寇老回回、混十万等,凡十三股,聚屯殽、函间,联营数十里,文灿尾其后,招使降。贼佯与应,多所要挟,秦督孙中丞传庭曰:「天下之寇尽此,我击其西,总理击其东,不降则灭。此贼灭,张献忠虽据谷城,不敢独反。」因提兵出潼关击贼,屡败之。贼以文灿手谕上传庭曰:「旦暮即降。」传庭曰:「尔曹就总理讲,而日肆屠掠,伪也。」明日复进兵击之,行不数里,得文灿檄,若为饬谕有司者,谓:「吾功已成,无功而害其成。」传庭不得已旋师,贼迄不就抚,遂窥商、雒,南入于楚。
仇少司马维桢出镇通州,到任后,疏称通州内珰守御之能,金侍御光辰论之,谓其不思自树,巧借内援,责备极当。召对平台,上怒甚,曰:「维桢方至通州,亦须让他展布,尔便借题沽名。」会天大雨雷震,因而霁威。
总理淮盐杨内监显名治衙宇于扬郡,内起高楼,落成日,梁直指云构自泗州置扁如楼之广,大书「迎恩楼」字,加以采绘,鼓吹导至,悬焉。云构弘光时为少司马,后降北,与其子铨曹羽明俱为显官。媚珰与媚敌,一道也。
王给谏都, 【天启壬戌,金坛人。天启乙丑科有王都,北直沧州人,未考何官,查甲申传信录,金坛之王都,官太常寺卿,被闯刑夹,舁至家即死,未知即是人欤?】考选时,吏部拟授南道,御笔改北。及沈兵曹迅以条陈边务,特改兵科,都语之曰:「举朝受皇上特恩者,不止我二臣,当思负皇上特恩者,恐又添此二臣。」迅为悚然。
江西解巡抚学龙以翰林黄道周夙望,为所属幕官,随例荐举,若阁中如旧例止批该部知道,上置弗览矣。魏辅照乘 【万历丙辰,滑县人。】不悦道周,批解学龙不得滥荐,且有挑激语。上览之,遂并逮。
庚辰三月之望,上御皇极殿,策会试中式举人,乘步辇,降殿阶周视,距诸士几案咫尺,天颜霁悦。已,亲阅试策,谕礼部传胪,展期二日。十九日黎明,传旨召贡士,中使出,执一名册,传呼黄云师等四十人进,至文华门外。午余,上御殿,召问灭敌雪耻一事,中使传御题十幅,每幅四人共阅,阅毕,以次跪对。上注听甚殷,执笔亲录数语,或有名上注圈点者,天颜睟穆,任人敷陈。二十日卯刻,胪传讫,亭午,吏部接出上谕,以赵玉森、【无锡人。】 姚宗衡、 【歙县人。】 刘瑄、 【澧州人。】 孙一脉、 【沂州人。】 严似祖 【昆明人。】 五名授翰林,黄云师、 【德化人。】 周正儒、【宜兴人。】 宣国柱、 【怀宁人。】 胡周鼒、 【长洲人。】 李如璧 【华阳人。】 五名授科,冯垣登、 【新建人。】 陈纯德、 【零陵人。】 陈羽白、【南靖人。】 魏景琦、 【永城人。】 邦臣 【绍兴人。】 五名授御史,余董国祥、 【安平人。】 颜浑【怀宁人。】 等授吏兵二部有差。后殉闯难者止纯德一人,正儒、邦臣皆于顺治朝以荐起送。
薛辅国观既逮到,不下狱,自分必不死,宴处城外,为理装计。及夤夜诏到,犹鼾睡,家人唤醒,云外有衣红衔诏者。国观始霍然兴,曰:「吾死矣!」仓卒觅小帽不得,裂苍头帽代之,宣读毕,以首顿地,泣曰:「皇上何处臣若此?徒欲籍没臣家,不知臣贫耳。」又呼吴铨曹昌时名,詈曰:「吾死必不置尔!」遂就缢。
自温辅体仁归,辅臣始用外官,如张辅志发、 【万历辛丑,淄川人。】 程辅国祥、 【万历甲辰,上元人。】 杨辅嗣昌、蔡辅国用、范辅汝粹、【万历己未,黄县人。】 谢辅升等,然自嗣昌外,罕当上意者。辛巳,薛罢杨死,起周辅延儒、贺辅逢圣用之。逢圣清谨,延儒警敏,延儒北行,家眷相随,舳舻衔尾,拜尘者栉比。逢圣以次辅不敢先,一轻舟隔数程踵后,人无知者。识者谓延儒酬接太滥,异日临事,徇法则贾怨,徇人则失己,二者之咎,必居其一矣。
周辅延儒至京陛见,上甚礼之,赐宴,上亲作主。退入宫,欣欣色喜曰:「还是他。」故当时所请,如蠲逋、缓刑、起废、罢厂卫、罢京营提督内臣,无不允。且清狱亦命延儒,而一时逮系,如侯司农恂、孙总督传庭胥得出狱,且以赎罪,各握兵权。
长至,上亲郊,传闻天坛旗竿一绒绳价八百金。上虽躬行节俭,而鼠雀于内竖者,亦不能尽革。
流贼张献忠嗜杀,每破一城,则遣一队往屠,如有孑遗,则一队尽戮。间有赦而不杀者,必断其右手,或以左手进,则两手并断。又不许贼营蓄女子,其破楚省时,驱妇女数千,悉拥纳江流,两岸泊尸如叠。又喜嗜人肉,每立其人于前面,割而炙之,一举数脔。又破黄州时,拆其城,役及女子,指甲尽落,血横流,拆罢仍压之。
山东贼李青山据梁山泊,诸生王某为谋主,分遣其众,据八闸,梗运道。周辅延儒北上,二贼以门生名刺来谒,众惊布,延儒命入见,两贼自云:「非敢为乱,以护漕耳。」延儒曰:「如漕粟无梗无失,当言之朝,授汝官,以卫漕船。」及岁终,青山塞安山闸,凿河十里,通梁山,驱漕舟,并系漕卒去,焚掠近临清,意在胁招。张漕督国维惧,适内臣刘元斌率剿寇京军还,合镇兵击之,诱青山降,执送京师献俘。上率太子、永定二王御门受之,凡三十余人,贷一人,磔青山及王,余斩首。方缚付西市,众贼云:「许我做官,乃缚我耶?」至市,青山奋起,所缚之桩立拔,王诟骂当事负约,死乃绝声。
大凌失后,关外所恃八城。己巳,北兵屯义州,势将持久,蚕食关外。时祖总兵大寿驻锦州,失大凌时尝降北,其心不可知。洪蓟督承畴乃自将兵驻宁远,名援之,实制之,脱锦州失,尤得以己当一面耳。时北敌四王子困松杏,粮将竭,闻承畴将至,初亦失色,候骑报云,督师兵距城五十里而屯。四王子指天而喜曰:「吾事济矣。彼提重兵来援,不望城疾趋,有惧我心,惧则怯,怯可破也。」遂分兵绕出督师后,钞其粮运,阻其声援,祖、洪遂成孤悬。朝议救之,陈司马新甲调五镇兵十五万出关,张枢曹若骐以禄少为监督,至关,饷部计兵予饷,大率千兵可得六百,尚杂老稚。饷部以人数不足,减其饷,将领复于六分中汰其小半,实出关八万余。至乳尖山,北兵以三千踞其上,若骐乘五镇兵多,进击,遂拔其寨。无何,北兵大至,若骐议依宁远城拒之。至城,承畴曰:「宁远城小而固,犹可坚守,若顿兵城下,责饷城中,不旬月粮尽,有俱毙耳。」遂速还,于是大同王总兵朴即以兵宵遁。北兵已于所还道掘成三大堑,军士有脱衣甲委器械度者,昏夜倾跌蹂践,死者已众。既历三堑,北兵以铁骑四驰,我兵力疲队乱,遂大溃,惟所斩杀。若骐上海舟得免,朴等五将各还镇,上疏待罪。所携盔甲、兵仗、火器、银米、车马不可胜计,悉以资敌。北兵因我粮械,坐困宁锦,于是款议阴起。
周辅延儒初入,同直贺辅逢圣廉慎而短才,谢辅升清执有担荷,而深刻不为众所附形,以延儒圆敏,其短才深刻益着。然以两人在旁,延儒终有所顾忌。门人在都者,谏垣有章都谏正宸、沈给谏胤培、沈给谏迅,迅为杨辅嗣昌所汲引,故延儒不甚洽。正宸矫矫,不肯依人,胤培善避形迹,未有以贿赂干者,故一时有誉无毁。
江宣抚禹绪 【崇祯辛未,杞县人。】 为周辅延儒门生,居官有烦言,陪推宣大总督,章都谏正宸以为不可。李冢宰日宣 【万历癸丑,吉水人。】 承延儒意,改正点用。正宸疏劾日宣私易,是未尝为阁臣地也,事幸寝。后六月,正宸坐系,人疑延儒修劾云。
起废中,除逆案封疆赃罪计典不与,余得察用。金沙周仪曹镳以言事罢,尝有揭尼周辅延儒之出,王铨部重不知也。延儒问重:「吾乡举废当用谁?」重云:「无如周镳。」延儒默然。镳因所亲谢过,且认为同宗,故得起召。延儒初入,用舍未违禁也,如江陵令史元调【崇祯辛未,金坛人。】 亦门生,欲起之,因章都谏正宸于名下注「钻」字,亦止。
黄侍御澍奉命赈河南,迁延不行。一日,上召对,澍娓娓有言,上连声曰:「住了。」又问:「命汝往河南,何不速去?」澍曰:「无兵。」上曰:「赈济焉用兵?」澍奏:「有赈金十万,无兵谁为护致?」上命给以京营兵三千,仍厉声曰:「限汝三日去。」
周同袍正仪,延儒弟,其父弥留时,曰:「当视如子。」故延儒甚爱之。及在京,日出拜客,路礼曹迈 【崇祯甲戌,宜兴人。】与正仪为儿女姻,复为招摇,候选候考者多趋焉,于是有以七千求词林,五千求科,三千求道者。迈寻改吏部。
壬午,考选各官辰入,赐茶饭,逼暮,上出御中左门,阁臣亦几杌坐旁。人有名册,先令内臣传策,题御书也。已,以次跪对,名字有圈点者,有书所对数语于名旁者,有驳者。内马令嘉植、金令汝砺【崇祯甲戌,仁和人。】 敷对工雅,张大行法 【崇祯甲戌,罗山人。】 高喊而不辨所言云何。罢对,漏已二下,出至午门,令以所对补本进,不得增减。次日,各封入,更数日,得省十二人,余俱台,异数也。
考选科道,吏部、都察院职掌也,上疑徇私,故戊寅考选,召对候考各官,壬午复行之。对毕,郑冢宰三俊、刘总宪宗周面奏:「凡人才品,外核官评,内采舆论,尚恐不确。今片晷天威之下,有才品清卓而口吶,亦有才品卑劣而便佞者,何以裁定流品?且考选科道,从来是部院职掌,如果徇私不当,合加罪斥,乃至劳陛下宵旰,臣等为溺职矣。」上不怿。
台省谢恩后,类候阁,周辅延儒讽以无及厂权,无及谢辅陛。盖延儒之入,王内臣裕民有力,其罢厂权,亦有力。已,以祖制,并罢裕民所管京营,裕民恚为延儒所卖,延儒亦惧为中伤,乃托所善董心葵调停,阴还厂权。相约不罗织士大夫,犹惧诸新进言及,复激其怒,故云。
上每次考选,旨屡云「何以无科贡?」盖科贡所处之地疲瘠,与考极难,到者常少甲榜,待之往往裘敝长安,皆以为谢辅升所票,恨之。及谒,升语次云:「人主以不用聪明为聪明,皇上太用聪明。」又云:「款事诸君不必言,皇上曾于奉先殿祈签,圣意已决。」诸人方愤升,闻数语,以为诽谤,漏泄禁中语。于是朱给谏徽启端,廖给谏国遴显攻之,省中渗和,祸几不测。周辅延儒周旋,得罢职去。
宁锦之溃,北边精锐几尽,而中州寇祸正张,上意亦欲以金币姑缓北兵,端力平寇,谢辅升与陈司马新甲主之。周辅延儒亦欲安享其成,成则分功,败不及祸,其不欲去升以此。
周辅延儒灵颖善对,尝召对,上云:「近日科道横,如杨枝起一疏荐四十二人,是用人不在铨部,只在科道。若杨嗣昌、温体仁已物故,薛国观已赐死,谢升已处郑?瓮跏胯U疏又云四凶?」延儒云:「尧有四凶。」上色稍怡。又云:「还有马嘉植,都票来重处!」延儒云:「此皆新进外臣,感特拔之恩,有闻入告,不觉过激,若一经申饬,自不敢妄言。」上曰:「即拟一谕旨来。」延儒退,拟一敕,极口诋斥言官,末云「除已往不究」,三人遂免。
凡考选,矫矫者多入省。兹选,朱给谏徽博雅,杨给谏枝起、廖给谏国遴、姜给谏采、倪给谏仁祯、 【崇祯丁丑,浦江人。】方给谏士亮、光给谏时亨皆能建言。然杨险,廖横,倪阴狠,皆济以多欲,方孤行一意。姜质直而戆,若论品,方、姜、朱似胜。姜于礼垣,能论禁中频事斋醮,亦云敢言矣。
方给谏士亮任兵垣,极敢言,蓟督之裁,咸虑北兵以偏师缀我,而悉锐捣蓟五镇,出关,亦虑精锐尽简,而宣大空虚。士亮疏,欲撤张督福臻,【万历癸丑,高密人。】 倘如其言,后来遵化之失,必且追咎得罪,岂俟监军时耶!至欲用闽将陈鹏为操江,一时勋臣以为蔑祖制,不顾也。
五镇溃后,朝中无言及宁锦者。已,闻宁锦失,洪督承畴执,祖总兵大寿降,曹总兵变蛟死,塔山一城,以不肯降尽城自焚。上临轩垂泣云:「我不曾救得承畴。」敕建祠京师,赠恤从厚,且令设坛,拟往亲祭。今犹俨然也。
陈司马新甲才品心事与杨阁部嗣昌酷似,嗣昌在枢府,墙子岭失,日上机宜,以朝廷遥制军中,将从中旨,事机已变,徒增扰乱耳。尝恨其作聪明误国,颜东抚继祖三旬六调疏,其征也。及阅新甲所刊疏,铺张布置,依然一辙,其阴主款同,然亦有才,能留心边事者。沈给谏迅请召对,面诋之,上曰:「令尔作新甲,恐犹不如耳。」
大同王总兵朴,贾庄之役,托边警还镇,致卢督师象升兵单战死。及出援宁锦,亦溃归,而洪督承畴遂败。初时各还镇请罪,知其为负嵎也,不问。后以朴倡逃罪重,罢还京师,及宁锦失,逮问。周辅延儒所昵董心葵者,为行金,察台省有欲言,怵之曰:「首揆已许不死矣。」故罕言者。上卒震怒,令法司三日谳其狱,卒弃市,延儒不能救也。
中州频失事,台省弹陈司马新甲者猬集,上于措置兵机疏,多云「部科议了来说」。覆疏于本兵名后即列兵垣,两少司马不及,不惟责科臣重,亦所以息其后言也。
尝见圣谕下部科者,黄楮,长仅尺,阔二尺余,界以墨印,龙边,中押御宝,色鲜润。其所谕用朱书,亹亹数百言,字皆行书,甚隽逸。凡下科疏,类朱批日时,以防壅遏,多有子丑时者,盖批阅至丙夜不休也。勤哉!
中州警报频至,令兵部兵垣诣阁中会议,诸臣相顾,寂然良久,周辅延儒云:「上令诸君议,今无一言,何以复命?」然竟无言者。次日,陈司马新甲上疏,科臣署名于后,其言某府原有某兵,某要害当参以某兵,某兵单弱宜益以某兵。纸上历历,不殊聚米,人皆服其才。使其未死,尚有可策。
杨给谏枝起行文纵横疏利,以荐疏过滥,责令回奏,奏上,上披阅,深赏其才。惜有才而贪狡,不善用才耳。
周辅延儒熟于世故,情面多而执持少,贿来不逆,贿歉不责。故门人亲故,自贿及为人行贿,不拒也,或匿其二三,或侵其四五,不问也。每自阁中退休朝房,或私宅见客,彻丙夜。抚道府部多以贿迁,利溥于人,诟贻于己,矧病且中于国乎!
货贿之风,壬午春暮已甚,一监司以五千金营边抚,疑其俸浅,又益二千金,卒得之。一部郎谋浙海道,议者云须五千,作事者靳之,仅许三千金,虽先献半,竟得一守而去。令之俸足者,得礼曹亦必二千,兵曹亦必千金。有营之铨曹,为出一缺,而大力复攫去,绝无无翼而飞者。
修练储备,上催行,下报复,祇烦笔墨,无实事也。即如乡兵,尝过齐鲁,过客多索以放行,然华颠黄口,钝戟短棒,无足恃也。北趋未息肩,南往复相迫,不惟人无停趾,且家得二三人,方足备追呼。时有请以江北班军讨贼,张蓟督福臻请以北直里八府乡兵备边,识者曰:「班军赴工,如入汤火,今驱之干橹,何殊驱市人战?乡兵虽日事奔走,犹以暇服其田畴,今远去乡土,失其农业,家口岂免饥寒?且衣械道里之费,责之本人或不给,贴之邻里则骚扰,且赴边不无水土之不习,将领之朘剥,恐内地有害,于边无益。」王给谏士鑅将言之,为吴廷尉履中所阻,仅言乡兵一节。时部覆不可行,上已批暂调,竟于疏中批免调。
章都谏正宸掌吏垣时,浙中新台省有马给谏嘉植、倪给谏仁祯、曹侍御溶,人称鼎足。然三人者或借之为重,正宸未恃为翼也。
考选故有部属,有同知,兹选俱省台,时谓一榜尽及第,而庸陋朝班矣。上见其条奏多不堪,且乙榜中有起语用哉字者,令王总宪道直考汰,而一时以上言被诮责及言不合时者,俱关节求留,道直分一等为予实授,二等为试御史再考定夺,三等为部属。
宋少司农之普比于薛辅国观,国观死,惧为东林所斥,荐钱宗伯谦益、刘中丞宗周等以求容。时章都谏正宸恶其反复,钞参之,上笑曰:「渠既非彼家人,徒取辱耳,何以荐为?」及南都覆,之普请为常州知府,复入东林书院讲学。书院乃故高中丞攀龙【万历己丑,无锡人。】 所建,噫,中丞耻之哉!
金沙盛太学顺尝之浙,王侍御章时令鄞县,干求不已,乘章入棘,假关节行骗。及黄翰林道周被逮,顺出千金佐行,一时推其义侠,遂得置身缙绅间。及周辅延儒内召,丐札谒浙江熊抚军奋渭,【万历丙辰,商城人。】 许以内转,命仁和吴令培昌为出营资,奋渭因亲礼之,顺遂藉其势关请两浙监司,所至倒屣,皆愚以美转,亦各令其属为出营资。盖挟上力以渔下,借下力以媚上,贤否差署,皆一手握定,获不胜计。及奋渭得南少司马,人益信。初夏,携人营升金及通候金数驼入京,且公言此行当为宋太常玫取相,玫父嘉湖道继登【万历甲辰,莱阳人。】 取京卿,培昌取科。日奔走公卿间,每入见延儒,谈几竟夜,识者曰:「此人必为首揆累。」而一时缙绅方藉以亲延儒,无拒之者。
松山、杏山继宁、锦失陷,朝中有文武官各积米煤之议,未有知马绍愉之往款者。忽钞传绍愉塘报云:「见敌讲和好,敌索金三十万,银三百万,已许金一万,银一百万两,敌尚不肯,决要金十万,银二百万两,如不从,即发兵,尔家所失,岂止此数?」外遍钞传,而兵科未之见。方兵垣士亮疏劾本兵,言:「各地塘报皆上闻,后发科钞传,今忽有此报。伪耶,兵部不宜为此眩惑人心;真耶,则陈新甲主和辱国。」时新甲与王司礼裕民昵,士亮惧为所中,候命数日,须为之白。得旨下,诘责本兵。寻于马给谏嘉植纠疏中命议新甲罪,下法司,拟秋决,上命改拟,竟立决,以泄款故也。
上与陈司马新甲密议款边,手诏往返数十纸,戒弗泄。忽一日报至,新甲偶置案上,其仆不知,持授塘报官,遂钞传于外。方给谏士亮得报,遂疏劾,上怒,故新甲终以此诛。周辅延儒时为首揆,犹力救,曰:「国法,敌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上曰:「连陷七亲藩,比薄城孰重!」竟诛。
陈司马新甲未下狱,廖给谏国遴、杨给谏枝起、光给谏时亨、倪给谏仁祯倡议必杀之。及下狱,奔走于徐司寇石骐,言必不可杀者,亦此四公。盖前之必杀以索贿,后之弗杀以赂入也。省中之横,至此为剧。
刘内臣元斌尝监京军讨贼,过雄县,纪律颇严。及还,至山东剿李青山,王侍御孙蕃劾其淫掠,旨下差官校拿问,此疏密封下科,不钞传。元斌疏辨,孙蕃因攻王司礼裕民云:「元斌为裕民名下官,裕民暗泄臣疏,故元斌得按款强辨,不然,本系密封下科,未尝钞传,元斌何以知之?」上以孙蕃能发奸,进二级。裕民亦下狱,与元斌共弃市。或云,裕民之死,以比陈司马新甲匿塘报,上借事杀之。
山永马巡抚成名 【崇祯辛未,濮阳人。】 起谪籍,逢人谈兵,侃侃自得,然皆唇吻韬也。成名复从臾姻家潘佥宪永图 【天启乙丑,金坛人。】 以七千金自谪籍躐升开府,仅两月,以失事相牵入狱,骈首西市。
内阁尝题升姜少詹曰广,不下,及召见时,语次有言曰广相材者,上曰:「尝有称曰广为清任和者,朕谓此三字亦难胜,此后曰广进讲,对朕辄悻悻,岂休容大臣耶?」每见考选诸君,言及交际,辄首同乡大老,他乡不及焉。乃当日所号为泰山北斗者,月旦所在,人争趋之,皆进重贽,亦无所辞。则其平日之高声价,勤品题,广延揽,亦为贿府也。君子哉!此陆友云龙所目击,为予言而叹者。
骆金吾养性,楚人,尝过王给谏士鑅,士鑅言中冒滥者多,养性是之,劝其上疏清汰。或曰,金吾棼如发,诚宜加栉,顾此人非端人也,若疏下,俾掌印察核,适为开贿门耳。乃止。
崇祯十年,安庆生员蒋臣进皇明荐举考,张纳言绍先有荐举考,皆宝训诸书采集成帙,事系陈言等语,盖条陈之陈也。时阁臣不解其义,乃票云:「宝训称系陈言,殊欠敬慎,张绍先等议处。」盖认为陈腐之陈矣,传者笑之。
三垣笔记附识 中
崇祯 二
壬午元旦,上御皇极殿,朝贺毕,至宝座前,南面正立,顾内侍曰:「召阁臣来。」阁臣由殿东门入,再奉诏,遂趋至殿阶,行叩头礼毕,跪以俟命。上曰:「阁臣西班来。」盖以师席待诸臣也。阁臣起立,尚不知上意,拟分东西两班,又曰:「阁臣西班来。」随有一内侍下引前,上命阁臣上来,诸臣趋进,上曰:「古来圣帝明王,皆崇师道,今日讲称先生,犹存遗意,卿等即朕师也,敬于正月端冕而求。」上转而面西,向阁臣一揖,因曰:「经云修身也,尊贤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朕之此礼,原不为过。」又曰:「自古君臣志同道合,天下未有不平治者。」上说至此句,词甚温厉。又曰:「职掌在部院,主持在朕,调和在卿等。」诸臣跪伏谢:「菲才不敢当。」上曰:「先生正是朕该敬的。」言之至再,又再三言先生起,诸臣始起,转下叩头。上退后,遂补赐谕语,与面谕大同小异云。时勋臣不知圣意,亦相率疾趋于阁臣下。上曰:「公侯伯过去。」勋臣尚不解,曰:「东班去。」
周辅延儒再召,吴铨曹昌时自以为功,然实冯旧辅铨之力也。延儒欲复其冠带不得,延儒语人曰:「钱少宗伯之起,易于外而难于内,冯旧辅之起,难于外而易于内。」少宗伯谓谦益也。
吴辅甡入阁,孙廷尉晋、金佥宪光辰皆与有力,故二人皆藉以标榜,甡不能禁也。然晋巧而光辰劲,犹有顾惜,至曹给谏良臣与龚给谏鼎孳继起附会,则一味毒横矣。
冯旧辅铨三次守涿州,与杨冏少维垣守通州,皆有微劳,故抚臣为题补。周辅延儒欲乘此复铨冠带,吴辅甡时为少司马,与金佥宪光辰、孙廷尉晋皆力争,卒格不行。时维垣亦欲因此上疏,求以布衣与九卿科道等同召对,议退敌之策,为通政司所驳而止,防其渐也。张少宰捷素有清望,又非逆案,虽以晋抚陷甡,而甡之声望反藉以起。延儒欲起捷为南总宪,甡坚执不从,捷遂与声气大左。
上尝召周辅延儒等,言及梃击、红丸、移宫三案,云:「此三事皆非。如红丸一案,方从哲 【万历癸丑,绩溪人。】 曾奏不可轻进,皇考愀然曰:「朕势将不起,饮之或徼幸可生,不饮惟坐而待毙耳。」此实皇考欲进,进而稍效,又命再进。时朕与先帝俱在侧,岂从哲所为?挺击一案,实系风颠,朕记为信王在宫,忽片板自上堕,其中戈戟森然,时欲奏闻,既而曰:「此或以深宫须备不虞,故储自先朝耳。」命内官掩完,迄今如故,若遽上奏,蔓同挺击矣。又如移宫一事,尤为不情,当日皇考以朕与先帝俱失母,命李选侍抚养,渠爱如子,朕与先帝故亦事之如母。所谓气殴垂帘,皆外臣不知内庭事,有此纷纷。且魏忠贤固系巨恶,王安亦非善类,若令得志,一等人耳。」语毕,延儒等唯唯。此袁文宗继咸亲语乔侍御可聘者。予后入长安,询之同官,言皆同。南渡后,继咸有疏驳袁侍御弘勋,亦言诸臣风影传说,立论偏苛,当以此为戒。予犹疑未确,念张明经自烈与继咸交最深,持书询其虚实,自烈答云:「往过浔,晤袁临侯,果如乔先生所言。」因自述其所记云:「甲申,过袁临侯署,临侯问:「三案要典具在,操何说折衷之?」余曰:「处国事必平心观理,而后是非明,公论定。张差事,宜如神庙初年王大臣入干清宫及四十一年奸人孔学例,捕执论如法,不复穷诘。上可全国体,下可杜支蔓。王之寀【万历戊戌,蒲州人。】 必欲重加鞠讯,词连郑国泰, 【贵妃弟。】 欲危皇太子,见不逮胡士相 【万历丁未,平湖人。】 远甚。假令朝廷惑于何士晋 【万历乙未,宜兴人。】之说,不兴大狱不已,如国体何?崔文升、 【内侍。】 李可灼 【鸿胪寺丞。】 进药徼幸,罪与春秋许止同,非诚,谋弒逆也,按其不可逭之罪,如律治之,国法既伸,浮议自熄。诸臣必讦以行鸩,必坐以弒君。惠世扬【万历丁未,清涧人。】 必纠方从哲,与赵盾并诛,崔李与辅臣死不服也。李选侍 【泰昌宫人。】 闇陋怙宠,一孱妇人耳,何至与牝朝比?方东宫正位时,选侍晏处干清,诸臣义不得不争,既移宫,则名分已正,诸臣宜密请上加礼选侍,宣示中外,使晓然知朝廷仰体先帝至意。李进忠【内监。】 盗库果否,讯实拟罪如律。一切蜚书选侍徒跣欲自裁及皇八妹失所投井之说,皆可不入告。熹庙曾谕阁臣,缕举选侍殴抗圣母,威挟朕躬之罪。已,又诏暴李选侍过恶,何其失优容也。论者必指选侍为武后,必责选侍以垂帘,皆非。」三案功过不揜盖如此。」
流寇攻陷雒阳,福王遇害,上召阁臣及礼兵二部科召对,言及福王,声泪俱下。诸臣皆请罪,或以气数为言,上曰:「此说不得气数,就是气数,亦须人事补救。」已,备讯福世子所在,并旌死慰生等事。范辅复粹言:「福王有内臣二人,忠义可嘉。」上曰:「还有地方道府县各官及乡官士民,皆当一体褒嘉。」复粹惭而退。
上因雒阳陷,召对诸臣,兵垣李给谏 【崇祯甲戌,晋江人。】 奏曰:「凡兵以取威为胜,今督师杨嗣昌出兵载余,惟初次报玛瑙山一捷,近遂寂寂。似宜另遣一大将助之。」上曰:「督师去河南数千里,所谓鞭长不及马腹,若汝等爱憎起见,无乃太过!」其爱惜嗣昌如此。
旧制,太庙祧庙诸帝,皆止一正后,即奉先殿亦依太庙定制,凡继后、生母后俱不得入。孝宗初,别建奉慈殿以奉生母纪太后,于是宪宗生母周太后与献帝生母邵太后皆祀奉慈。嘉靖十五年,迁主祔陵,罢奉慈祭。穆宗初,奉安继母方太后于景云殿,更名弘孝,又奉生母杜太后于神霄殿。万历三年,奉孝烈、孝恪俱附享奉先,而弘孝、神霄之祭俱罢。以故,神宗继母陈、生母李二太后俱附奉先,然其忌辰皆不得设祭服青。上追念生母刘太后,以不得色养为恨,故欲于宫中再建祧庙,合七后共祀。然自古无二祧庙,再建非礼也。蒋少宗伯德璟以为,必不得已,宁复奉慈。既而上疑其非礼,卒寝。
崇祯十四年,杨督师嗣昌以襄阳失事,为兵垣张都谏缙彦所纠,上是其言,有「自督师以下,调度失宜,巧言善欺」等语,着按法议罪。一时大小诸臣争弹嗣昌,语多过甚。上召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入干清宫,怒甚,谕曰:「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况尚有才可取,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家排击,纷纭不已。如出忠直,何不于兵科未具疏时先言之也?姑不深究,各疏皆留中,谕尔等知之。」
上将枚卜,召周辅延儒、贺辅逢圣、陈辅演入德政殿,赐坐。逢圣以上允其休致,惓怀圣恩,忽大哭,闻者大骇,哭久不止。已,上移驾过中左门,入中极殿,三辅臣亦入殿,留赐宴。逢圣复大哭,拜跪十数不止,上命之出。及出殿槛外,行五拜三叩头礼,复絮哭不止。见者怪之,以为不祥。已,枚卜后,果有拏问下狱者。
上枚卜阁臣,面加召对,蒋少宗伯德璟言:「边臣须当久任,如蓟督何等关系,半载已更五人,恐难展布。」上曰:「不称当更。」德璟曰:「与其以不称更,不如慎之于始。」上又问:「天变如何消弭?」德璟对曰:「天意只在百姓身上,救得百姓一分,即消得天变一分。近为加派所苦,万历年间各边旧饷只三百余万,今加新饷几百余万,又加练饷七百三十余万,民何以堪?」又言:「祖制,三协只一督一抚一总兵,今增二总督三巡抚六总兵,又有副总兵数十余人,总兵太多,不相统摄,督师亦提掇不灵,故皆不用命,宜裁之。」上颔其言。时宋少司空玫亦召对娓娓,九边地形,画成地图,上疑其干进,反不悦。惟徐少司寇石麒称疾不至。
上以枚卜所推多滥,召李太宰日宣、吏科章都谏正宸、掌河南道张侍御瑄 【崇祯戊辰,介休人。】 责之,谓所推房少司空可壮、【万历甲辰,益都人。】 宋玫、张三谟,俱属徇私。日宣与正宸、瑄等皆力辨,日宣复奏:「臣与科道商榷数四,如可壮素有风采,玫少年向学,三谟亦曾掌印过。」上怒,命锦衣卫去六人冠,拏出候旨,旧辅及新辅俱力救,不从。处分毕,王总宪道直复奏:「此番会推,俱冢臣与科道商榷,臣从不敢置一语。」上曰:「此后枚卜,只用翰林,其各衙门三品以上间陪一二人,不许多推,永着为例。」时皇太子与定兴二王皆侍立,上黄袍,太子与二王则红也。
原任金少司空世俊 【万历丁未,义乌人。】 谋复秩,命其子挟重赀至京。其子日事声色,橐如扫,乃伪作书与父,言同乡词林台谏皆饱重贿,仍开一单置家书内,行至良乡,被厂役缉获。时同乡陈佥院干阳、【天启壬戌,武康人。】 虞翰林国镇、金侍御兰 【天启乙丑,会稽人。】 等皆与焉,实未纳一钱也,诸人无以自明,各贿五六千金于厂官,得免。为国镇通线索者,则罢官居长安之房给谏之麒,其同门也。后国镇长班出首,厂监拷得情实上闻,所追金珠皆入内库,责国镇回话。国镇惊悸死,之麒送刑部拟配,世俊竟以贿免。
大僚及台谏以枚卜构竞不休,其不得与会推者,遂造为二十四气之目,摇惑中外。以吴辅甡为杀气,下注「再生复起」。孙廷尉晋为棍气,下注「两头蛇」。金佥宪光辰为戾气,下注「金甲神」。章都谏正宸为阴气,下注「灰地蛇」。吴铨曹昌时为妖气,下注「摩登伽女」。倪宗伯元璐为淫气,下注「假姜诗」。王少宗伯锡衮【天启壬戌,云南人。】 为瘴气,下注「夜郎王」。黄辅景昉为时气,下注「赛黄巢」。马给谏嘉植为膻气,下注「小华光」。杨给谏枝起为贼气,下注「桃树精」。王给谏士鑅为悔气,下注「金鎗手」。倪给谏仁祯为霸气,下注「塑大虫」。周仪曹仲琏为疝气,下注「靠壁鬼」。房给谏之麒为粪气,下注「倭房公」。沈少宰维炳为痰气,下注「喉下癣」。姚都谏思孝为毒气,下注「姚令言」。贺冏丞王盛为逆气,下注「黑面豹」。房少司空可壮为臭气,下注「海上暴客」。吴谕德伟业为望气,下注「啮人马」。冯司马元飙为杂气,下注「顺风火」。袁给谏恺为浊气,下注「泼天罡」。徐词林汧为油气,下注「九尾狐」。瞿给谏式耜为秽气,下注「两眼鎗」。钱寺丞元为尸气,下注「痴虎伥」。末又云:「若水棉花之李日宣,假飞虎之孙承泽,卑卑不足道也。」时日宣太宰,承泽都谏。
上寄耳目于东厂,吏部每遇大选,为之惴惴。后每选,许以二万金,听其自觅谋缺者,遂安堵无虞。
谢辅升罢,贺辅逢圣乞归。时请枚卜,盛太学顺日奔走为宋少司空玫求与不得,奉旨再推来看。九列台省,纷纷各思市德,而热衷大老,有托人请求,亦有躬谒人望其拥戴者。顺或动以利,或愚以周辅延儒意所锺,玫遂得与。及玫等送刑部后拟戍,顺惊窜,已事定,复入京。有言其招摇于延儒者,延儒榜朝房,弗与通,然弗能禁也。
上一日早朝毕,登昭文阁,已,步下阁,御德政殿,召对阁臣等五人,言:「国初弘文馆在禁中,今文昭阁两旁亦可建直房,朕不时召对及讲读,偶有疑问,先生等往来亦便。宋人言亲贤士大夫之日多,亲宦官宫妾之日少。」翼日,命于其地建直房云。
叶刑曹廷秀 【天启乙丑,濮州人。】 素不识黄翰林道周,特为义激,疏救,遂获谴。时吴辅甡以少司马抵京,周辅延儒问曰:「今最急当入告者何事?」甡曰:「自薛韩城、谢德州在阁,皆严刻绳下,致主上疑猜日甚,如黄道周、解学龙诸人,逮系两年余,然果何罪哉!公到,上信任甚笃,宜乘间以至诚感动,佐圣主行宽大。」延儒然之。又曰:「刑部爰书亦宜意。」时甡往见刘司寇泽深,为言道周一案宜从宽拟,且激以古人大义,泽深曰:「名义至重,敢不竭力。」各拟边戍,上初不允,泽深再疏力持,始允道周永远,学龙极边,廷秀边远,各充军。辛巳十二月也。
壬午七月,上召对,问:「张溥、张采何如人?」周辅延儒对曰:「读书好秀才。」上曰:「亦不免偏。」延儒因奏曰:「张溥、黄道周皆微偏,只因会读书,所以人人惜之耳。」蒋辅德璟曰:「黄道周永远充军,家贫子幼,还望天恩赦回,或量移附近。」上微笑。黄辅景昉复与辅甡同言之,延儒曰:「皇上无我之心有同天地,既黄道周有学,便可径用,何言移戍?」上不答,复微笑。既退,延儒顾同辈曰:「上将用之矣。」甡请以公揭荐,延儒曰:「不可,当听圣裁耳。」翼日,遂奉敕,云「黄道周清操博学,见今戍远子幼,朕心不觉怜悯。彼虽偏迂,经此一番惩创,想亦改悔,人才当惜,宜作何赦罪酌用,先生等密议来奏。」上亲书也。延儒等请复道周原官,且言:「皇上此举,众美咸备,在庙堂既悬的以招,则海内将闻风而起,从此皆知学行可贵,皆信廉吏足为,皆悉圣明善善从长,宥过无大之本意,皆感前日磨砺造就,因才器使之深心。盖所关于黄道周一人者小,而所裨于作人厉世君德治象者实大。」从之。
壬午,召对九卿科道于平台,面谕曰:「迩来贼寇愈炽,朝政多舛,皆繇诸臣结党壅蔽,以后务须省改。大小文武官但有请对者,赴会极门报名,次早候对。」退而姜给谏采上疏,内有「朋党之说,皆小人欲蔽塞人主耳目,故为此言,臣不知陛下所称壅蔽,何所见而云然?」上大怒,以为诘责君父。时诸辅入朝,闻召锦衣官甚急,吴辅甡语周辅延儒曰:「此必廷杖姜给谏也,岂可坐视给谏血溅阙廷耶!」延儒方具稿,而廷杖旨已下。
熊司副开元、姜给谏采既下狱,吏部都谏麟征因召对,先请宽宥采,上曰:「姜采重处,固非无因,尔言官,以言为职,当言不言,敢于欺藐。二十四气之说,事同匿名,见者尚当焚毁,乃屡见章奏,何也?言官自己不正,何能正人?」麟征曰:「昔先臣马文升、【景泰辛未,钧州人。】 王恕为吏部时,每遇言官弹疏下部拟覆,必言某官应去应留,某人言当不当,彼时言官亦无敢哗者。此后边疆用人,言官纠正,吏部详核,更得辅臣主持,天下事犹可为也。」又言:「开元虽出位妄言,然封疆事败坏至此,岂得不责备首揆?」上亦不罪。
上以边警日深,督抚不能驱剿,任其焚掠,言之出涕。周侍御灿 【崇祯辛未,吴江人。】 言:「戊寅年五案大法,皇上先已行之,与其严之于后,不若用之于先,请逮治一二最重者,震悚人心。」上然之。杨侍御若桥【崇祯丁丑,北通州人。】 言:「汤若望 【西洋人。】 深明铳法,宜将新造西洋大炮先行点试,然后传其法各边,可以破敌。时刘总宪宗周奏曰:「臣闻国之大事,以仁义为本,以节制为师,不专恃一火器。近来通不讲人才,不讲兵法,任敌所到即陷,岂无火器?反为敌用。若堂堂中国,止用若望铸造小器,恃以御敌,岂不贻笑边方?」上勃然变色,宗周又言:「周灿所奏照五案大法,是今日急迫。」又言:「往日督抚多以情面得,如范志完身任总督,纵敌入口,又借入援推卸,首当议处。仍另敕今日诸臣从头整顿做起。」上曰:「今南下敌兵如何扫荡?从头整顿应做何事?」宗周曰:「惟在皇上敕吏兵二部慎选督抚,操将练兵,但目下只说才望,不论操守。」上曰:「督抚必才守兼全方可。」宗周奏:「须操守为主。」上曰:「大将另是一段才干,非区区一操守便可胜任。」宗周又因傅司农淑训【万历甲辰,孝感人。】 请宥熊司副开元等,言:「朝廷待言官,可用则用之,不则置之,皇上急切求言,而二臣因言下狱,于圣政有伤。乞赐矜原,以开谏诤之路。即如词臣黄道周,言语激烈,有朋友不能堪者,皇上不但待以不死,且复其原官。今二臣戆直不及道周,何不幸不蒙法外之宥也?」上曰:「黄道周特恩,不得比例。似此愎拗偏迂,候旨处分。」时阁部俱同辞申救,而金副院光辰言之尤力,遂并议处。光辰复言:「宗周为人清直,在都察院虽不动声色,人心亦为振肃,望皇上留此老臣。」上不允。已,退入暖阁,遣内官传旨辅臣,有「刘宗周革职,刑部拟罪」等语,诸辅臣持不发,乞面奏,唇??寂踔劣?埃?蜃嗔?龋?恍怼=?ǖ颅Z援唐太宗优容魏征故事以请,上曰:「朕不及太宗才,若其闺门德行,朕亦不愿学。」德璟又言:「太宗巧于取名。」上曰:「如何?」德璟言:「人臣敢言,用之则名在人主,罪之则名在臣下。太宗本不喜魏征,所以曲加优容者,欲成其名耳。」周辅延儒等复婉解之,上遂举笔削去「刑部拟罪」四字,色稍霁,曰:「故辅体仁曾言其愎拗偏迂,果然。」已,诸辅退,往谒宗周,颇有德色,宗周不致谢,惟让诸辅臣某事错,某事不做,娓娓不已。诸辅臣曰:「难做。」宗周正色曰:「诸公尚说难做,更有何人可做?」诸辅臣皆。后宗周过宝应,乔侍御可聘往见之,语及延儒,曰:「大错。」再语及吴辅甡,曰:「比首辅胜,然错亦不少。」
上每发本,俱先经览定,分为首票通票数套,其最重大者,亲封黄绢小匣,御题某日某时送阁。及票拟签上进,亦封原匣内,写某日某时某臣等谨封,余则分项入套,以文渊阁印钤送而已。及批红发下部科,复将亲批票签密封送阁,其慎密古未有也。
李襄城国桢短小犀利,有口才,数上书言兵,又自请于京营外选练所官舍,上甚喜,即令拟敕行之。及商议俸粮增给不赀,岁费二十余万,又请内库兵仗铳药甚多,乞御书营额,因取敕内「共武」二字以请,上为亲书「共武堂」赐之。未几,京营总督恭顺侯吴惟英【洪熙时吴克忠裔,通远人。】 罢,特以国桢代之,官舍皆并入京营云。
张致雍原系宣大废弁,以用哈攻敌上疏干进,已经部中驳议数次,蒋辅德璟亦核其情形,附于守边赏抚内,在御览备边册中,未及进呈。是日,上密召之面议,甚喜。而哈在极西,敌在极东,实不相及也。卜在宣大,虽与哈市,亦非能用哈者。上既不召阁臣,无从面驳,故止以原册进览。翼日,召对中极殿,顾德璟曰:「昨册东西边落皎如列眉,极好。」
崇祯之末,有倡议令各王府捐数十万金助饷,俟事宁补还者,上谕蒋辅德璟拟书稿行之。德璟言:「各王府自固藩封,捐赀守城,自所应为,亦即是助饷,似不必别有助饷之名。且现在各府自守不暇,即助亦不能多也。」乃已。
浙粤二镇诸大弁,竞营求相持,久不推,而大珰有为其弟地者,枢部堂司避嫌不举,致蜚语上闻。一日,上召职方王郎中永积入德政殿,诘其不推之故,永积以外寇交讧,边镇方急,未暇推及内地为对。上怒,镌其官归,而大力者果得二镇以去。
蒋辅德璟纂九边十六镇原额新额兵马钱粮,名御览备边册,另进明册一本,蒙上面谕,令会户部堂司磨算,亦不甚差。只各边兵马数目报户部甚多,报兵部甚少,户部止据边册给发。又各边原有屯田盐引民运本折,少者数十万,多者百余万,自为支销,并不提起,即岁终一奏报,竟不经目也。万历戊午以前,部发边饷银三百万,尚苦其多,今日加至二千三百万,尚苦其少,而兵马益不可问。又天津从海运蓟辽诸镇另有本色米豆可三百万,惟仓场督臣及津抚司出入,部中不问,而米豆半委泥沙。时德璟语堂司云:「必合津运部运及各边民运与屯盐通融察算,则边饷恐犹苦多,而加派之新饷、练饷皆可裁。」因复条为十款,责部中登答,然各边究未通行也。
贾侍御继春请优待李选侍一揭,原不错,乃为东林所斥,悔而求用,真错矣。翻局后,乃予环召,一疏攻杨、左甚力,而又一疏改正削夺缇骑诸毒政,亦非全为不善者。上即位,以学使者首纠逆枢崔呈秀,拜疏更在杨侍御维垣先,其急欲为善又如此。乃因此局再翻,遂广荐东林诸公数百人,以希见容,似另一人者,故予疏中亦刺及之。大约继春功名念重,忽浙党,忽东林,茫无定向。但原其本心,亦欲为善,此定论也。
杨司马嗣昌奉命征流寇,连陷亲藩,有言其服酖死者。上一日召诸阁臣,语曰:「朕昨夕梦故辅杨嗣昌稽颡庭下,曰:「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诸臣不公不平,连章见诋,故归诉皇上。」朕语之曰:「如某疏犹公平否?」嗣昌摇首曰:「亦未然。」」语毕,天颜惨恻。既而刑部以辟追拟,不许。
故事,经筵有二案,一在御前,一在讲官前,俱有讲章。而日讲则止一御案,第以经书置案上,讲官指书口讲,无讲章也。讲官韩翰林四维屡次遗忘,上谓阁臣曰:「日讲可照经筵例,亦置讲章,朕有所疑,可据以问难,而讲官亦不至遗忘。」此后遂用讲章在御前,讲官用牙签指讲云。
廖给谏国遴、杨给谏枝起每遇考选诸人至,必造门先谒,或需索不饱,则夤夜叩门,不曰「某要路嗔汝」,即曰「某言官将纠汝」。闻有囊橐俱罄至货袍带以赂者。
惠司寇世扬,因会推忤旨闲住,郑太宰三俊重其素望,故以左副都推,非例也。上以询蒋辅德璟等,皆力赞之,遂赐点用。德璟等皆跪颂圣鉴得人,三俊亦喜谢,中外欣然。已,三俊罢,世扬亦久不至,命革其职。德璟与黄辅景昉等具揭救之,请免其革。若非末路失身,一生真伪谁复知之?
熊给谏开元、姜给谏采杖后,周辅延儒恐烦言日至,故密言于上,起王辅应熊于家。盖应熊为声气诸公所畏,若延儒行,则应熊居首,藉以护持耳。
上以流寇横行,怒中外诸臣无任事者,周辅延儒曰:「昔诸葛武侯天下奇才,犹云「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况今人才不及远甚,所以难耳。」上曰:「卿知武侯出师表中尚有「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二语乎?彼欲以偏安之天下灭贼,今奈何以全盛之天下纵贼?」延儒无以应。
叶旧辅向高每疏揭皆发钞,自温辅体仁入阁,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泄。」自后有揭无疏,始不复发钞。至密揭或出手书,并不存录阁簿。即如会推用人有点有否,大约出首辅揭帖居多,其它皆然。宋李沆、明刘大夏【天顺癸未,华容人。】 皆不肯用揭,可法也。
陈进士丹衷上疏,请调两广土司兵平流贼,上召对,言之娓娓,特授御史,命往调。还宫,召后妃宴,喜动颜色,云:「朕今日得一奇士,不费朝廷斗粟一金,而可调兵平贼。」及丹衷至南都,有言士兵不可空拳调,且即听调,恐沿途不免驿骚,丹衷遂迁延不行,及国亡,犹滞南都也。
磁州一士人女,与嫂皆有色,贼困其寨,指名求之。寨中人议出之以缓祸,女妇即相携投绝壁下,立碎。贼怒,攻破寨,杀其父而去。
闯贼掠三边,繇鄜、延上榆林,中部知县朱新(走 )【晋宗,别本皆作朱华堞。华堞系楚宗,恭王七世孙。时为宣谕楚、豫、江北一带义勇使。k注:朱新堞。出《明史.列传第四诸王》】自知守城不支,先令妻妾各自缢死。有一妾尚未配合,急遣之去,妾垂泣请,甘投环。新(走 )亦从容缢死。
张国宪,宿州人,有二女。辛巳贼至,二女及兄张国俊妻龚氏泣拜,国宪曰:「幸各逃生,勿我为念。」各缢,贼询知感叹,不杀人而去。
蒋户部主政臣 【桐城青衿,初名姬胤,崇祯中举贤良。】 献议,欲改纸钞为铜钞,识者知其重而难运,虽糜费甚多,卒无成。时南北所用钱大如脐,手脚即破,未几国亡。信乎钱运关国运也。
予赐环北行,遇成枢曹德于舟中,自言耻罹沈给谏迅荐,然迅卒死难。及渡江,居金沙,语人曰:「我未渡江时,望东林诸君如山岳,及渡江后,始悉钱谦益、熊明遇等所为,夙昔之意都尽矣。」又曰:「舆人之口皆言张捷美,而诸公攻之,何也?惟刘中丞宗周、章给谏正宸则所心折者。」
山右秦抚军所式, 【崇祯辛未,三原人。】 体干壮大,腰可七八围,每舆人肩行,数步则喘。欲其马上应贼,骁捷如飞,难矣。既点复更,转易如流,铨部之误封疆乃尔。
周辅延儒、吴辅甡同被逮,甡陆道星驰,延儒言病,从水道徐行。识者疑其候王辅应熊抵京,为解免地也。闻上使人微伺,见应熊舟行则延儒亦行,相去仅里许,故应熊至京随罢,而延儒终不免。
高给谏翔汉 【宝鸡举人。】 既降闯逆,有言其以陕西举人,挟闯逆贿,夤缘入兵科,为停抑章奏,久通消息者。予初谓言过,及读吴常少麟征殉节录云:「逆臣高翔汉已受贼署,解说百端,公厉辞折之,翔汉愧恨去。」又见吴邦策国变录载:「翔汉为闯逆左都,既自降,又说降,且越擢乃尔。」挟贿夤缘之言,无乃非讹。
四川陈巡抚士奇 【天启乙丑,镇海人。】 能文,先为提学则专谈兵,及为巡抚反谈文,人以为两反。又误听讹言,谓境内无寇,尽撤沿险各兵,故诸贼乘隙,城邑多陷,蜀人深怨之。后解任驻重庆,城破,为贼张献忠凌迟以死,亦可伤也。
周辅延儒既奉旨赐死,蒋辅德璟等揭救,言:「延儒赴召之初,一切奉扬圣德,如蠲租起废解网肆赦诸大政,中外欣传有太平之兆,即我皇上,亦曾有功多过寡之谕。但其赋性宽,以致门客宵壬乘机假借,纳交通贿,延儒不能尽知,即知亦不能力绝。因而宠贿彰闻,疵垢多端,天鉴昭然,罪安所逭?部院以烟戍议上,诚当其辜。至视师一出,奉命即刻起行,似亦慷慨图报。其驰驱通义一带,亦不无微劳可悯。乞皇上法外施仁,俯从部议。」上曰:「览奏揭,朕心则然。但周延儒罪犯太重,前面谕已明,如滥用匪人,遗误封疆,比昵奸险,营私纳贿,及亲履行间,回朝面询,应将兵情据实陈奏,极力挽救,庶几收效桑榆。而乃欺蔽机械,较前愈甚。若律以祖宗大法,当在何条?念系首辅,姑从轻处,勒令自裁,已有旨了。」
上召对诸臣,言及练兵一事,蒋辅德璟云:「臣幼读会典,见高皇帝教练军士,律以弓弩刀鎗,立行赏罚,此练军法;凡卫所总小旗捕役,并以鎗胜负为升降,凡袭替,官舍比试,必须骑射娴习,方准顶袭,此练将法。所为圣子神孙百世计,至周悉也。岂二百年无一兵,至今方设兵?亦并无一饷,至今方设饷?」上悚然起听。又言:「祖制,各边养军,止屯盐民运三项,原无京运银两,自正统始有数万,至万历末亦止三百余万,名曰辽饷。又有抽饷、炼饷,并旧饷约计二千余万,比万历末加至五六倍,民穷财尽,而兵反少于往时,不知作何销耗?」又言:「今日卫所官军,尤为急迫,文皇帝设京略七十二,计军可四十万,畿内八府军二十八万,又有中都、大宁、山东、河南班军十六万,春秋入京操演,深得居重驭轻势。今班军虚冒包揽,不可胜诘。且自来屡朝征讨,皆用卫所官军,军有父母妻子,与乌合不同。自嘉靖末始募兵,遂置军不用,以致加派日增,军民两困。惟愿宪章二祖,修复旧制。」上颔之而已,不能行也。
上亲享太庙,拜揖最恭且久。壬午年享庙,蒋少宗伯德璟每遇一揖,辄默诵清庙惟天维清烈文诸颂,又每遇一拜,辄默诵祖宗十三庙号,尚未起也。
周辅延儒绝命诗曰:「恩深惭报浅,主圣作臣忠。国法冰霜劲,皇仁覆载洪。可怜惟赤子,宜慎是黄封。替献今何及,留章达圣聪。」
甲申正月元旦三更,上率皇太子视朝,百官未至,惟李辅建泰踉跄至,上不悦,遂罢朝,识者以为君臣乱离之兆。是日昼暝,自寅至申,阴翳始散,终无日光,人人忧危。
段氏,怀远人,生员李本妻也。甲申,乱兵入怀城,段氏避居南安,贼迫上马,誓死不从,痛骂,贼举刀裂脑,立毙刃下,尚骂不绝口。
湖广何抚军腾蛟 【天启辛酉举人,黎平县人。】 谙数学,崇祯末,与王抚军扬基、 【天启乙丑,潜山人。】 何内监志孔谈时事,腾蛟附耳云:「贼已入晋燕分度,且前星易位,帝星照南。」诸人皆欷歔,不两月果验。
癸未,举场左右,人鬼混杂,薄暮,人屏不敢行。一时贸易多得纸钱,知者皆投之水,有声则钱,无声则纸,皆以此辨之。亦一异也。
上虞赵钺,老部胥,奸蠹也。因与部诸新胥瓜分不平,愤激上密疏,尽发积弊:一、辽盐原议引价四万余两,解部充饷,而米不纳宁远,银亦不交户部,计二十余年,诳匿可百万金。一、新增附纲二十九万引,多无归还,及天津派买米豆,并带运追比挂欠米折船价水脚各项,尽属侵渔,每年数十万。一、长芦及淮北盐价逋负甚多,必责按年征解。一、朋扣马干为各镇道将侵分,岁数十余万。一、各处屯牧加增钱粮,并不察催,皆被侵隐。一、召买弊大,宣镇每年十二万,尤为奸蠹,即他处可省亦数十万。一、各州县摊派里甲储备米豆,不可胜计,亦宜察核。其疏在癸未年冬十月,蒋辅德璟于召对时力言数次,上面允即发,而究未发。或谓诸胥所为,诸胥因各辇金逃散,至甲申年正月始发此疏,然无及矣。
上于癸未年九月发帑金四十万买米,是时若折米给军,每担八钱,上下两便。且仓米可省支放,所积自多,其与召买民间转输出纳之费,利害易见。倪司徒元璐既面奏,蒋辅德璟亦力赞之,退复具揭。而京商豪家专以囤米召买为利,竟不能行也。户部不得已,以一金买一担,价高,米恶甚,金粟俱空,付之太息。
上以秦寇日炽,命白广恩充总兵官,挂荡寇将军印,拨与秦兵三万,一应剿抚,听便宜行事。蒋辅德璟等以广恩系降丁,且先闻召不赴,恐跋扈难专任,欲仿先朝用王骥、蒋贵例,以知兵大臣与广恩共事。上恐其掣肘,止欲设监军一员,为调剂文武,督催钱粮。德璟终以为疑,仍请择一豫楚总督调度之,但不必并在行间,以总兵前驱,以督臣后劲。又闯贼秦人,恐秦兵以乡情辄有呼应,应听广恩设法选补,与豫楚寨丁兼用,皆从之。后广恩卒降闯。
上因闯贼入关中,百姓多从贼,叹息久之,因言:「前曾面谕该督,善用好将好有司,有好将,自然兵有纪律,不敢扰民;有好有司,自然抚绥百姓,百姓视之如父母,谁肯从贼?这固结人心,还是剿贼前一事。」蒋辅德璟言:「爱惜人才,正固结人心处。」魏辅藻德亦言:「边臣任事少,畏事多,固是时势艰难,人多掣肘,亦因功令太严,恩威莫测,恐一干圣怒,则无功有罪,是以畏首畏尾,俱不敢做。即举用一人,亦恐有受人营求为人复官之嫌,所以蓄缩耳。」上曰:「朕正欲人实心做事,岂真有此?」藻德又言:「刑部罪累诸臣,亦未尝无人。」上命诸辅臣举姓名以闻。次日,御批到阁,云:「昨面议爱惜人才一事,朕再四思维,只因严毖封疆,警振人心,原非得已。祖宗之封疆,祖宗培养之人才,祖宗垂宪万世之法律,必如何三者并行无碍,既无废法,亦无废事,诸辅臣分别以闻。」于是先释郝侍御 及许定国二人,命从秦督剿贼。久之,始释熊司副开元、姜给谏采、方给谏士亮、蒋侍御拱宸、尹枢曹民兴【崇祯戊辰,嘉鱼人。】 等于狱。
杨司马嗣昌欲用洪司马承畴为总督,尽留秦兵入援者宿蓟辽,秦督孙传庭具揭力争,言:「是兵必不可留,留则寇势渐张,究无益于边,是代寇除兵也。且兵之妻孥蓄积皆在秦,久留于边,非哗则逃,将不为吾用而为贼用,是又驱兵从贼也。」嗣昌不能用。
秦督孙传庭练兵长安,马兵五六万,秦绅苦之,倡议于朝,谓宜速出。传庭以八月出潼关,旗甲甚盛,锐意灭贼。遂屡败其兵,贼有议降者,独贼首李自成曰:「吾屠王焚陵,罪恶滔天,姑支数月,决一战,不胜,则杀我以降。」时师露宿,与贼持,淫雨大降,七日夕弗止,粮糗三日不至,马足陷泥淖中几尺,将士皆无人色。雨稍霁,饷车稍稍至,又为贼劫。传庭无可奈何,退师河畔就粮。时总兵白广恩本降贼,与高杰素不相能,传庭不尽知也。兵既动,贼选骁渠数千人犯之,杰兵且战且走,望广恩为援,而广恩已兼程退汝州,杰兵大溃,广恩兵闻之,亦大溃。传庭驰至关,贼亦大至,传庭收溃兵阵城外,自登陴督守御。时广恩妻孥在关内,闻城外兵败,率其阿保妻孥,夺门出,潼关遂陷。传庭挥刀跃马入贼阵,遂遇害,乔监军元柱亦伏剑死。自是关以西无坚城,而西安遂陷,传庭妻冯氏率三妾二女皆赴井死。
闯贼已入关,推秦督,无敢行者,上曰:「往者罪废诸臣,廷臣多以知兵举之,破格起用,何故推督抚又云无人?」吏部不得已,以起废余抚军应桂【万历己未,都昌人。】 推,然非其才也。点用后,上召对应桂,问以方案,应桂惟言难,以无粮无将无兵为言。上命户兵二部速议拨与,又召监军霍侍御达, 【崇祯辛未,长安人。】命速行料理。达奏:「如有兵有饷,臣不惜一死报国,若无兵无饷,空死无济。」因伏地恸哭。已,二人行至陕西,彷徨河干,竟不能进。
癸未,进士选馆,百计钻营,正卷副卷以银数之多寡为低昂,遂至互相刷揭。上闻之,谓内臣曰:「新进士选馆,将城内金子换尽矣。」命下日,止取正卷副卷与未考者一体候选,不得优。
往时,台省犹以弹射政府为名高,及崇祯末,候考诸知推谒政府皆称门下士,或政府止之,已俯伏而拜,连呼老师不绝矣。士气卑坏至此,亦亡国之兆。此吴辅甡向予言者。
贼破陕西,都中震惊,吏部犹开贿赂。上闻之,设高皇帝牌位于朝,令各官抽签,时地方多残破,有规避不出者,前一人代后一人抽签,领凭驰报,刻期到任。
王总督永吉 【天启乙丑,高邮人。】 闻闯贼入秦,知必渡河,甲申二月二日,疏请撤宁远兵守关,谓:「不独宁远军民欲入关内以图存,即山海军民,亦欲借宁远兵力以自助。请敕镇臣三桂料理。」陈辅演不敢决,批抚镇奏明定夺。已,抚镇奏皆合,卒格不行。
京师闻宣、云既陷,诸臣皆以京兵不足恃,非蓟督王永吉、宁远吴三桂、密云唐通合力一战不可,上然之。陈辅演以为不可,揭云:「一寸山河一寸金,锦州告急,宁兵万不可调。」上命召诸臣赴阁会议,有主不可调者,有持两可者,有主迁南京者。独朱成国纯臣、倪宫詹元璐、金少司寇之俊、【万历己未,吴江人。】 孙都谏承泽以为当调,而吴都谏麟征争之尤力,谓事当从实,其言云:「宁远当徙与否,该抚镇当与皇上密议之,而辅枢二臣当与皇上密决之,委之盈廷,谁执其咎?然臣请任其咎矣。嗟乎,自有封疆之难,死法死敌者比比,而朝廷曾不之惜,则夫裹革沙场,横尸西市者,皆赍志而未瞑目者也。宁远一镇一抚,皆当今人杰,臣再三思,不觉汗泪俱下。」又因阁部议久不决,极言:「关外九城势必弃,弃则关门益薄,无与守者。弃地不可,弃地兼弃人不可,弃人失天下将士心,是失天下,愈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拔用,无委之敌人。今寇旦夕发秦晋,若使来扞京师,一举两得。今日之事,当揆缓急,无论是非也。」趣六垣署名,竟互诿不决,乃独署之。疏留中,又补牍云:「边臣不可令有惧心,不可令有死心。臣读吴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惧心。始以裹革自任,终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势方张,不使徙近捍御京师,则何恃乎?」陈辅演、魏辅藻德皆与是议左,方辅岳贡移书南司马,深咎之,麟征不顾也。已,上发阁,演又具揭,以为外之督辅亦当佥同,乃请圣谕差官前去,及取回【「回」字依抄本甲补。】 奏,皆以撤宁援京为便,始得旨去。永吉闻命,与三桂以三月初出关,徙宁远五十万兵,日行数十里,十六日入关,二十日抵丰润,而京师已陷。
张司马国维 【万历辛丑,吴县人。】 坐边疆失事下狱,吏垣吴都谏麟征率同官理之,得释。因请赴江南,辜榷货财,应军实急需。六垣皆往饯,独麟征举觞属之曰:「今四方空虚,流亡啸聚,方深咎催科,吾闻抚字之良吏,不闻催科之司马。」国维有惭色。
甲申三月十六日,上御东左掖门,召考选官三十二人,鳞次面对,以安人心、戢狡谋、用兵足饷为问,每一人答讫,御笔亲注圈点,自斟水磨砚。席上置茶一壶,不时取饮。退食后,又复进座,自卯至亥方罢。即寇陷昌平日也。十七日,内珰犹差人索考选官赏银,每名十两。十八日,李冢宰遇知【万历庚戌,洋县人。】 升官,张司马缙彦拜客如故。未时,寇陷彰义门,十九日巳时,陷顺城门,遂进 【抄本甲「进」字校改为「迫」字。】 皇城,上与后俱自缢,考选官皆降。越数日入朝,过东左掖门,尚有指而太息者曰:「此前日御试处也。」
贼陷平阳,上召阁部九卿科道等官曰:「朕非亡国之君,事事乃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将何面目见于地下?朕愿督师,以决一战,即身死沙场,亦所不顾。但死不瞑目。」遂痛哭。陈辅演请代,上曰:「南人不可。」次辅魏藻德、蒋德璟、邱愉、【天启乙丑,宜城人。】 范景文、方岳贡俱请代,皆不允。至李建泰 【天启乙丑,曲沃人。】 请代,上曰:「卿以西人平西地,朕愿也。」
长安街上有一换钱小民,失记姓名,闻上需饷,囊中积银三百两,伏阙助公。上嘉其意,拜官锦衣卫百户,谢曰:「贼信急矣,留财无用,且此身恐未必保,何有于官?小民愚蠢,亦不知做官也。」固辞不受职。
上拟彰义门外为李辅建泰郊饯,建泰固辞:「此国朝未有之礼。」乃下礼部议,于正阳门楼上设五十余席,卜吉卯时驾出,文武官员分侍两班,建泰行五拜三叩头礼,上取酒三杯奉建泰饮,曰:「卿即朕,朕即卿,朕与卿无两身,凡事以便宜行,先发后闻。」建泰簪金花二枝,披宫锦一端,谢恩毕,从彰义门出。监军乃兵部凌主政(马冏)【崇祯癸未,歙县人。】 也,建泰所荐。是日天霁风和,咸幸此行馘贼。及行至大名府,马部兵因粮饷不给,散去若干。建泰三日止得麦饭一餐。(马冏)腹饥坠马,稽迟中道。上又诏促之,建泰畏贼不进。前召对后,出西长安门外,轿摃忽折,竟败。
上亲饯李辅建泰于正阳门楼,赐酒三杯,即以杯赐之。既又以兵事郑重,复自撰文一通,亲洒龙笺用宝,于正阳门上亲手赐之。其敕云:「朕仰承天命,继祖宏图,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未能修德尊贤,化行海宇,以致兵灾连岁,民罹水火,皆朕之罪。至流寇本我赤子,盗弄干戈,流毒直省,朝廷不得已用兵剿除,本为安民。今卿代朕亲征,鼓励忠勇,表扬节义,奖劝廉能,选拔雄杰。其骄怯逗玩之将,贪酷倡逃之吏,妖言惑众之人,缺误军糈之辈,情真罪当,即以尚方从事。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卿宜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剿则真剿,歼渠宥胁,一人弗得妄杀,抚则真抚,投戈散遣,万民从此安生。以卿忠猷壮略,品望宿隆,办此裕如,特兹简任。告庙授节,正阳亲饯,愿卿早荡妖氛,旋师奏凯,侯封进爵,鼎彝铭功。有功内外文武各官,从优赉。朕仍亲迎庆赏,共享太平。预将代朕亲征安民靖乱至意行示谕,咸使闻知,特谕。」
蒋民曹臣以桐城一青衿言生财,得授是官,首言钞法可行,且言:「岁造三千万贯,一贯值一金,岁可得金三千万两。」王少司农鳌永【天启乙丑,德州人。】 亦以为必可行,且言:「初年造三千万贯,可代加派二千余万,此后岁造五千万贯,可得五千万金。所入既多,将金与土同价。」其言甚美,然实不可行。上特设内宝钞局昼夜造,募商发卖,而一贯拟鬻一金,无一人应者。鳌永请每贯蠲三分,止鬻九钱七分,京商骚然欲去。蒋辅德璟言:「民谁肯以一金买一张纸?」上曰:「洪武时如何行得?」德璟曰:「高皇帝似亦以神道设教,当时只赏赐及折俸月钞,其余兵饷亦未用也。」且言:「民穷已极,宜安静以悦之。」上不听。及内宝钞局言造钞宜用桑穰二百万斤,旧例采取北直、山东、河南、浙江诸处,分遣各珰催督。又五城御史言:「钞匠除现在五百人外,尚欠二千五百人,议于畿内八府州县多方勾解。」德璟皆拟旨不允,上命改票,赖德璟极言其弊,谓:「所募二千五百名,月加费米千石,银九千九百五十两,得不偿失。且北直、山东、河南新经变乱,无桑安有穰?至浙江杭、嘉、湖三府,虽宜桑,若责以二百万斤,即尽括亦不足。」揭入留中,后竟得免。
光给谏时亨疏言练饷殃民,追究倡议之人,蒋辅德璟拟旨,有「向前聚敛小人,倡为练饷搜括,致民穷祸结,误国良深」等语,上不悦,因召对面诘曰:「这票内聚敛小人为谁?」德璟不敢直斥杨嗣昌,但以旧李司农待问【万历甲辰,南海人。】 对,而于科臣则云失记。上曰:「朕非聚敛,止欲练兵。」德璟曰:「上岂肯聚敛?因既有旧饷五百万,新饷九百余万,复增练饷七百三十万,当时部科实难辞责。且所练兵马安在?蓟督抽练兵四万五千,今止二万二千,保督抽练三万,今止二千五百,保镇抽练一万,今止二三百。若山永兵七万八千,蓟密兵十万,昌平兵四万,宣大山西兵、陕西三边兵各二十余万,一经抽练,将原额兵马俱不问,并所抽亦未练,徒增七百三十万之饷耳,民安得不困?」上又言:「今已并三饷为一,何必多言?」德璟言:「户部虽并三饷为一,然外州县追比只是三饷。」上震怒,责以朋比,德璟力辨,诸辅臣复为申救,而倪司农元璐以钞饷系本部职掌,自引咎,上始稍解。德璟退,又言:「臣因近日边臣每言兵马,皆止以抽练之说,或数千,或数百,抵塞明旨。而全镇新旧饷兵马数万,概不言及,是因有练饷而兵马反少也。又近日省直各官,每借练饷名色,追比如火,致百姓困苦,遇贼辄迎,甚至未见贼先迎。虽三饷并急,不止练饷,而练饷尤甚,盖至外无兵内无民,且并饷亦不能完,故追咎于议练饷之人。冒昧愚戆,罪当万死。」因引罪出直,上虽慰留之,竟以此去。未几,练饷亦议裁。
蒋辅德璟以北直、河南、山东召买米豆九十余万,计民间当费数百万金,为害甚多,于召对时力言之。上命拟谕罢之,德璟复言:「祖制,各边除屯盐民运本色外,原无户部旧饷折色,今既有旧饷,复增新饷练饷,括尽民间金钱,已不堪命。近复以给关宁遵密四镇,而于北直、山东、河南召买米豆百万,拘摄富户,充召买之役,又复勒运至天津交纳。一切车辆驴骡及衙役使用勒索之费,赔累困苦,未易缕指。闻贼中鼓惑愚民,皆指加派,而加派之害,莫甚召买。伏祈即赐裁行。」此疏于二月上,留中。既告归,三月上自草罪己诏书蠲免,然已晚矣。盖各边将士视米豆如泥沙,止欲金钱而已。在内召买之苦如此,而在外轻贱米豆又如彼,何苦括内地之膏血,以填塞上之泥沙乎!
蒋辅德璟既予去,孙都谏承泽、汪都谏惟效 【崇祯辛未。】 皆上疏留之,承泽言尤峻,有「乞罢臣官而留德璟,如用之不效,请伏妄言之诛」等语。魏辅藻德不得已,亦上言:「德璟贯串古今,博综典故,为皇上左右所不可一日少之文献。」然已先传称首揆矣。上御批密封下阁,有「大臣进退原不敢轻」之语。德璟初因山西新陷,未敢辄去,又以在廷连章见留避嫌,即具疏辞朝行,故不及闯祸。
旧例,国子监分献用翰林修撰编简为之,未有用王府简讨者。张简讨之奇、 【崇祯庚辰,新城人。】 刘简讨世芳 【崇祯庚辰,肤施人。】因侍定王讲读,挂翰林一衔,从不与翰林事。是秋,遣魏辅藻德行礼,藻德以庚辰进士,三年入阁,诸编简皆前辈,不便使分献随行,故用之奇、世芳,皆庚辰同年也,然亦变体。
上以闯逆渐逼,命群臣会议,以二月二十二日缴,以次日召对。时上手李总宪邦华 【万历甲辰,吉水人。】 密奏,内云辅臣知而不敢言,上指问何事,陈辅演以项少詹煜议单为言,上即简阅,默然。蒋辅德璟又奏,一时廷议俱言东宫宜南往监国,上不应,而光给谏时亨参李翰林明睿南迁为邪说。上不悦,即召入,面诘曰:「邪说皆同,乃止参李明睿,何也?明系朋党,姑且不究。」遂无敢言者。
有人运佛九座进武当山,来京挂号,其佛高六七尺,下有车轮。正阳门外布列三座,观者沸市。后因事泄,始知藏匿于佛腹中,欲安置九门,为贼内应,下锦衣卫刑部勘问,伏诛。
城未破之前十余日,飓风大作,自辰至夕未止,拔去关神庙前旗杆琉璃厂大树。
三月十三日,闻贼躏居庸关,京师九门俱闭。十七日午时,贼攻城,彼此铳俱发,如万雷轰烈。十八日,攻益急,铳声益怒,城外火光四起。上同二人登煤山顶望,逾时回干清宫。日就晡,上鱼服出宫门,两出两返,乃命酒,召后、贵人、良娣以下,按掖庭籍属,被宠御者皆至,慷慨极酣,漏未下三刻,御所佩剑,曰:「事至此,可以死矣。」泣数行下。于是皇后先投缳,其余咸引决,稍顾望,辄手剑刃之。时长平公主被剑断右臂,仆地未死。又唤内官王承恩觅靴,带同内官数十人,遶城夺门不得,归,遂同承恩对缢煤山古树下,袁妃同宫人小内官纷纷奔出。十九日,内官遂开门迎贼。
闯贼抵彰义门,其军师宋矮子 【名献策,河南人。】 初云此行观兵城下,卜五年始可破城,城楼上忽坠一天启大钱,宋矮子喜曰:「此一当五用也,破京师兆,可急攻。」放一大炮,而城角遂倒。
常熟归进士启先 【崇祯癸未。】 闻闯贼入都,惊惧急走,询同里陈司空必谦, 【万历癸丑,常熟人。】 必谦从容栉沐出,闻之,大笑曰:「若痴书生耳,城守皆敝衙门事,岂有贼入我不知者。」已,传者叠至,方失色散。顾给谏竤是夕尚宿科,初闻,亦奔询魏辅藻德,藻德亦以为必无。一时聋聩若此。
闯贼将逼京师,众号百万,上数以兵饷为忧,敕百官捐助。一时大臣,或请身督四方输贡,或请预征下贷殷户,或开卖冗官,假民间带绶,百官欲请诰敕传世者入银若干,搜削(厂 )法,地壖勒价,莫不议及。及贼至,则饷直逋悬已及半载,禁勘戈矛朽蚀未试,一闻贼鼓噪,相视股战。奸人伏匿,暗助惊噪,儿童数月或为秦声,讹谣满城,意在迎贼。于是人情扰惑,莫有固志。
闯贼围城,上下仓皇失措,火攻备御多不习,贼发炮击,声撼地,日夜无间,缘城廨舍多圮。城头发「万人敌」,未及投下,火骤然,灼烂十余人。时士卒五月匮饷,不用命。城头宦寺鲜衣怒马,徜徉不惊,高擎青盖,驰走杂挠守卒,欲擅启闭,凡坐门诸臣,多不得登城望敌。惟吴太常麟征夺路上,见势不可支,往见魏辅藻德,藻德方出朝,犹引麟征手曰:「朝廷大福气,自无他虞。旦夕兵饷且集,公何太匆匆?」麟征太息而已。
闯贼入都,指长安门三字,祝曰:「若射中中间字,当有天下。」竟不获中。
三月十九日辰刻,贼已破城,尚有谢恩入朝者,而宫人四出矣。坤宁宫后为钦安殿,有乐志斋、清望门、曲流馆、四神祠,东去则琼华左门,西去则琼华右门,出即长街也。是日宫人从后宫出甚多。
十九日辰时,闯贼自齐化、东便二门入,掳掠甚酷。时传宁镇三桂兵已至城外,上以十八夜三更夺门南奔,贼悬万金购上。二十一日,闻贼已获上尸于煤山,命人背负东华门外朱国公门首,用柳木棺盛破芦席下,蓬头短衣,一足穿袜,一足跣。闻遗诏在胸,云:「朕已丧天下,不敢下见先人,亦不敢终于正寝。」又啮指血书臂曰:「朕误听文官言,致失天下,任贼碎裂朕尸,但弗伤我百姓。」是日晚,百官出,始言太监王德化数十人拥打张司马缙彦,责其开门迎贼。时臣民共万人,俱痛哭,求葬以帝礼,祭以王礼,圣母葬以后礼,祭以妃礼。亦有哭言求封太子大国者,亦有求京城百官万姓带孝哭临三日者。二十二日至二十五六日,则满街遍捉士大夫,拘系路人矣。二十七日,贼牛金星点名会极门,百官皆降伏,贼据坐殿上受之,责以负国,用者从东华门出,送吏政府收用,列名部门外,高冠鲜服,洋洋长安道上。不用者从西华门出,贼露刃排马,五人一队,押系刘李二贼私寓,各责数万金,骈首搒掠,哀声震地,刑死者不可胜计。或输金未足,则人以二健士撠之,皆赤身出,行乞市肆,人不忍见。四月初九日,为刘贼系者俱释,李贼系者仍不释。十二日,吴宁镇三桂有示,大张四门,说义兵不日入城,凡我臣民,但戴孝者俱不必惊。十二夜,传贼杀官三十二员,故辅陈演为首,余皆勋戚。十三早,闯贼绒帽布箭衣,挟太子二王,皆玄色布衣,行马前,尽撤贼东行,皆哭不愿去,杀之不能止。各城门止余老弱数人把守,道路清旷矣。
申冏丞佳胤 【崇祯辛未。】 既投井死,林侍御兰友 【崇祯辛未,仙游人。】 时谪冷署,素相友善,未就殓,家人方遶哭,一人毘卢锡杖,排闼入,愕视之,乃兰友也,拊膺号曰:「公死矣,我知公必死,公视我岂贪生保妻子者?老父在堂,图一相见,当亦携手地下耳。」登堂请见太夫人,曰:「母勿戚,富贵子易得,忠臣子难得也。」顾佳胤子煜曰:「设位乎?」曰:「未也。」索笔大书「明捐躯殉国忠臣申公之灵。」复书柩云:「死为荩臣,不负君恩于地下;生图见父,即就鼎镬而心安。」掷笔大恸,谓煜曰:「善自爱,从此永诀。」抆泪去。又徐起凤者,以佣书从佳胤凡十年,佳胤殉节后,僮仆或散去,起凤?号柩次,不少离。贼从关东溃回,欲肆焚戮,佳胤子煜掖太夫人夺门出,僮仆皆从,独起凤请留,曰:「俱去,榇谁与守?」已,贼果焚民居,将及寓,起凤泣曰:「吾主以忠死,愿勿焚。」贼怒鞭之,起凤叩请愈哀,贼为感动,卒不焚。及北兵至,逐居民外徙,令下三日,室中所有纵掠不禁。起凤惧,遍求里人在京者,得镌工朱攀桂等二十余人,舁榇出,寄天宁寺,故得全。
予过长安书肆,见皇明泳化编一部,命买归,书客故高其价,予曰:「缓之。」及旋骑再访,则云卖去,问之,乃巩驸马永固也。因心识之曰:「帝婿皆豪华自喜,渠知读书耶?」后死闯贼难,方知观人必于其微。
项翰林煜以乙丑入馆,正魏珰方炽时,颇为江南清议所摈。郑同袍元勋,扬州人,与同籍,最密。时文翰林震孟、姚翰林希孟过扬,皆先达元勋,为煜置酒,劝其厚自结纳,始声气自标矣。及降闯,本色毕露,南京破后,煜过徐词林汧门,语其仆曰:「尔主责吾不死,今死未?」然汧卒死之。煜行至慈溪,邑人闻其先从逆,纳之竹笼,投河死。
予里居日,闻闯贼入宫后,搜获累朝内帑,得金银数百万。后京师人贾汝寿为上虞令,过予一同年,因言闯贼入宫时,怅然曰:「贵为天子,所蓄不过二十万,何以不亡?」渠得之耳闻,乃知前言诬也。一云,此二十万乃指户部所储而言,非内库。
闯贼李自成陷京师,誓灭东方方僭号,传吴帅三桂已上表请降,止因闯党权将军刘宗敏闻三桂所娶妓陈沅 【「沅」抄本甲作「元」。下同。】色艾,陈沅者,田皇亲弘遇游南京所携归名妓也,田还北京病死,三桂使人持千金取沅去。至是,刘宗敏系三桂父襄,索沅不得,拷掠甚酷。三桂闻之,忿而中改,遂募兵七千,据山海关敌自成。自成杀襄家属,执襄东行。四月十九日,攻山海关城,围之,又从关西一片石出口,东突外城,薄关门。三桂先已约北兵,至是趋之,驻兵岭上,高张旗鼓以待。三桂突围出外城,驰入北兵壁中,薙发称臣。三桂为先锋,九王居后队,其兄弟号八王、十王各统万骑,一从西水关入,一从东水关入。于是三桂复入关,尽抚其民,开关门迎敌。自成犹不知是北兵也,见之惊阻,北兵望尘起,乘势攻之,自成大败,立枭襄首,悬之旗而返。北兵逆击之,闯复大败,奔还,弃京师而奔。时刘少司马余佑以京师无主,摄事三日,忽闻三桂奉太子至,咸欢迎,及北兵入,乃知非也。出榜云:「昔在我国,时欲与明朝和好,永享太平。屡致书不答,致深入者四,惟事属既往,不必论。今雪尔朝君父之仇,破釜沈舟,一贼不灭,誓不返辙。所过州县,若削发纳款,即与爵禄,世守富贵,抗违者,尽行屠灭。」且令兵皆屯城上,无下掠,民遂定。
质慎库图书百万卷,皆宣和所藏,为金自汴梁运入燕者,历元及国初无恙。徐达下大都时封记宛然,至国破,皆失散不存,闻者惋叹。
金驾部铉 【崇祯戊辰,武进人。】 于壬午七月晦日读邵子,记其后曰:「甲申之春,定我进退,进虽遇时,外而弗内,退若苦衷,远而弗滞,外止三时,远不卒岁,优哉游哉,庶没吾世。」及甲申死闯难,人始见之。又铉初以驾部巡视皇城,每过御河,辄流连不能去,归语其弟曰:「吾一见御河,若依恋不能舍,何也?」竟投御河死。铉之死,妾王氏与弟錝俱随母章氏入井。南渡后,但赠章恭人,然不知王氏与錝之死也。
内监吕胖子,忘其名,闯贼陷京城,金驾部铉投御河死,胖子见而叹曰:「公曾疏纠我辈,不比于人,吾初亦怨之,然公能死,吾独不能死乎?公生欲远我辈,我今以义近之,必不拒我地下也。」遂从死。已,二尸并浮,为一内监收掩。及北兵入,铉诸弟往觅其尸,惟乱骨二丛耳,遂并葬御河侧。
崇祯十三年,闽有平和县生员金惟镇,忽得心疾,尽薙其发,大言曰:「此世界不属大明矣。」或问属谁,乃书三字于壁间曰「大清国」。因言城内犹可,城外不忍言,又指其族人曾庆曰:「有无限兵马。」及北兵至,庆果起兵,从者甚众,已,败死城外,如所言。至「大清国」后复书「大安国」三字,则不知何解也。
严州钱太守广居尝为予言,其同籍任邱人边大绶,曾令米脂,乃闯贼故里也。自成叛后,边令发其三世祖茔,剖棺视之,一棺骨生绿毛,长二寸,一棺骨色如玉,一棺骨生青毛,长三寸。已,见一大蛇从圹内出,射之,伤一目走。后自成果以中箭伤其一目,亦异事也。
癸未,上将祭庙,卤簿已设,忽见黑气自空而坠,如有妇人衣白者疾飞入宫,军人皆见之。及仲夏大雨,沾衣如血,雷霆通夕不止。次日,见太庙神主或横或倒,诸铜器为电火所击,皆融而成灰。又有人见太庙中鬼皆啸呼而出。
闯贼入京,命诸臣俱于二十一日廷见,是日百官毕集,一象独仰视大内,泪如泉注。四驿馆复有回回使者六人,亦俱入,不拜。贼怒,欲置重辟,使者曰:「吾君知大明天子,不知易姓,若归告吾君,以贡献来朝,则舞蹈何辞?今无君命,故不敢。」终莫能屈。
闯贼入宫后,出长平公主尸,碧血委顿无生理,然按之体微温。嘉定伯周奎舁归,灌米汁,遂苏,自是育奎家。后北兵入燕,以主适周世显,即崇祯时所选将以降主者也。主喜诗文,善针纴,右颊三剑痕即上所击。御臧获阳笑语,隐处即饮泣呼皇父皇母,未尝不泪尽继以血也。以是生羸疾,怀孕五月,以丙戌年八月卒,年仅十有七。
三垣笔记附识 下
弘光
福王登极南都诏至楚,左宁南良玉返自承天,驻兵汉阳,意不可测。未读诏,何抚军腾蛟往汉阳,以剑自随,曰:「社稷之安危在此,若不开读,此身有付三尺剑耳。」幸良玉私置正纪卢鼎者力以为当拜,且语良玉云:「方今四镇合心,同戴新君,若拥兵而下,能保必胜乎?不胜,无乃身家两亡乎?」良玉时已耄老,乃曰:「是固当拜耶。」乃拜诏。
江西黄直指澍入朝,拟进何抚军腾蛟为总督,己为巡抚,面许荐永州司李 【「司李」原作「司理」,据抄本甲改。按此书「理」字皆讳改作「李」,此处不应独异。】 晋锡 【崇祯庚辰,江人。】 为代巡。及与马辅士英相诋,不胜而归,鞅鞅失望,已又革职提问,愈怒。适传假太子至,澍阴乘小舆,夜见左宁南良玉,谓拔营往南,可图大事。良玉夙有此志,以督抚调和止,一闻澍言,从之。又念何腾蛟负中外望,欲屠武昌,劫取其印,一切文移皆用之,耸动人心。时民万余人惧为良玉所屠,入避腾蛟署内,腾蛟坐于门,向内坐,听民人入。良玉复传令从院后破垣入,举火焚之,匿者悉死于火。腾蛟即解印付家人,令速出城,无为所得。良玉至,索腾蛟印,腾蛟故觅印腰间,不获,反尤良玉曰:「何太匆匆,致此印失抢攘中耶?」良玉无奈,拥之行,欲与腾蛟同舟,腾蛟不可,良玉另与一舟,遣四副将守之,置舟于后。黎明,各船俱发,腾蛟舟次汉阳门,跳入万丈江涛,守者惧诛,赴江死。腾蛟顺流十里许,至竹牌门,遇一渔舟救之起,登岸视之,则关帝庙,而怀印出走之仆亦在,相视大惊,喜亟,觅渔舟,不知所之。说者以为神救也。是晚宿民家,乘肩舆从江右宁州小路转入浏阳,抵长沙。监军司李晋锡语腾蛟,以为「良玉在时,抚军有权,不得自繇。今既弃省去,湖南北兵饷皆在掌握,应破尽从前局面,大为整顿,总计饷数,配合兵数,以各府之饷练各府之兵,督抚任大帅,司道任副将,府州县任参游,以文臣理武事,则令出惟行,生杀予夺,抚军以一人操之。维楚有材,择可为大将者若而人,择可为偏裨者若而人,悬殊格以待有功,则真英雄自出。湖南北一带应设水陆连珠营,十里一炮台,一方有警,号炮辄 【「辄」原作「所」,依抄本甲改。】 发,千里百里皆应。所练之兵孰勇孰怯,抚军不时单骑按行部落,即以此程殿最,縻饷者正军法。居守之兵若干,征调之兵若干,一纸书集师数万,如是者三年,可告成功。」腾蛟善其言,然卒为人阻格,不得行。
张献忠破成都,执蜀王,将杀之。王素仁厚,军民皆为祈免,献忠不许。将行刑,雷霆大至,行刑者为之请,不许。已,雷霆又至,复请,献忠乃仗剑仰呼曰:「苍天苍天,生我张献忠杀人,乃独不许杀是人耶!」一时雷霆俱息,王遂被杀。
张献忠破成都,行特科,先以保甲法试文士,一人不赴试,戮及十甲。文士畏罪尽至,邛州生徒心知其奸,以为特科特杀我耳,歃血不赴者六十余人。献忠遂发兵屠邛州,录赴试文士三万人,围而杀之。妇人奸淫后,即以试刃,名曰砺石。成都所属三十余县人民尽歼。
张献忠破成都,尽断男子左手积如山,至今山谷间有倩人置担于肩为糊口计者,累累不绝。其蜀王宫内锦数十楼,悉焚之,金银数十万,悉投于江。
弘光末,北兵渡淮,扬城失守。五月初七日,杨江抚文骢命黔浙郑兵往瓜洲,及门,见辫发者,遂惊溃。北兵进至江口,郑兵亦极力御之。晚浮棹于江,蔽以帷席,中置灯,南来郑兵遥见发火炮【「炮」原「器」,依抄本甲改。】 矢石,不知其误我也。初八日,大雾,兵守京口。北兵则自上游七十里七里港渡,早以五骑来,浙兵及郑兵追之,不数里,遇大雾,矢蔽天如蝗飞,众乃不战而溃。郑兵有船者入海,无船者走丹阳,与浙兵夺舟,而南黔之骑则走金陵,而镇江遂降。丹阳狱囚越狱,村民入掠城中,遂火城外民居,北兵实未至也。其镇江城外民居,官欲焚,北兵止之,得全。
北兵南下,朱保国公国弼等屏人密奏,上慨然曰:「太祖陵寝在此,走安往?惟死守耳。」至是早,渡江信至,中外大震。驾薄暮开通济门,仓皇出狩,百官犹不知,但夜闻甲马声而已。时马辅士英亦不知,惟戎政李司马希沆【崇祯戊辰。庆阳人。】 先知,遂行,士英犹后之也。百官多遁,惟携家者瞻顾不能遽行,诸门尽闭,太息而已。
北兵既渡江,马辅士英惶急,张侍御孙振往见,士英掷刺于地,詈之曰:「若辈误我,使天下之事一朝至此,何见为?」孙振惭阻而退。
阮戎政大铖许钱宗伯谦益入阁,谓必疏纠侯纳言峒曾、 【天启乙丑,嘉定人。】 夏铨部允彝乃可,业具疏稿矣,会国亡不果。
伪太子王之明屡讯,百官皆知伪,然民间犹啧啧真也。至是,一二劣衿为首,率乱民拥立之,御殿三日。又折往赵忻城之龙寓,邀百官入朝,之龙手斩为首劣衿三人,乃退,执之明系狱。刘广昌良佐无拒北意,惟于水西门外纵火焚掠。百姓恐攻城,彻夜惊呼,乃议推保国公朱国弼为留守官。之龙密遣使渡江,启迎北兵。时诸臣犹不知,集议钱宗伯谦益所,谦益太息曰:「事至此,惟有向小朝廷求活耳。」拟启稿送之龙,之龙置不用。内库银绢米豆服玩弓刀之属皆被劫罄,掳马士英及朋党家,又合力剿士英标下川兵几尽。
初,王辅铎潜遁,有识者指众曰:「若误太子,辜先帝恩。」众捶之,铎大呼曰:「此马士英所为,我不与,士英秦桧,我岳飞,若曹无认飞为桧也。」众犹不释,铎须发尽秃,挟至之龙处,汹汹欲扑杀之,之龙佯下之狱,故免。室内所蓄书画极多,与赀俱尽矣。
王辅铎与倪宗伯元璐同籍同官,称莫逆交。及元璐殉难,予持乃弟揭,以谥文正为言,铎拂然曰:「倪年兄以身殉国,不谥亦足不朽,何必文正?予已言之仪部矣。」言虽正而意实薄,此即忘君事仇之先兆也。
北兵将至城外,文臣钱宗伯谦益、梁少司马云构、张侍御孙振、刘侍御光斗、宋中翰灏等五人,武臣赵忻城之龙先行 【「行」抄本甲作「迎」。】,余皆续往。时李少司马乔、姚廷尉思孝已薙发为僧,之龙亦勒之出,同谒豫王,赐饮食,席地噉。之龙靖难功臣赵彝后,至是,启门降。刘诚意伯孔昭,独率麾下兵先斩关出走。豫王勒各官具花名手本画卯,不到者搜捕,咸加皮鞭。点名者王辅铎、蔡辅奕琛也。
钱宗伯谦益疏云,原任吏部尚书房壮丽, 【万历乙未,安州人。】 当畿辅陷时投井死,一入逆案,遂不得出,此与杨副宪所修【万历庚戌,商城人。】 殉贼同。但杨纳言维垣系壮丽同乡,何以洗雪逆案一疏独不及壮丽?可疑也,尚俟别考。
豫王先遣兵千余,命钱宗伯谦益、梁少司马云构等统之搜宫。方入坐定,即问:「崇祯太子安在?」乃出王之明于狱,与上坐,指语诸臣曰:「此真太子也。」已,见内外俱定,乃屏不召。时谓之明之来,乃北廷所遣,盖以此扰惑臣民者。
北兵往芜湖袭驾,无一人知者。时驾已至太平,犹寂然。朱抚军大典、阮司马大铖入见舟中,俱入阁。黄靖国得功入见,誓力战以报。未几,得功兵方四出掠民家,北兵突至,得功仓皇出战,初中一矢,犹不退,继矢贯其喉,得功知不济,自刎死。其中军田雄,入舟挟上降。马辅士英已先期奉皇太后走浙矣。驾至南京城外,诸降臣顿首豫王前,请无死,且求往见,谕曰:「惟弗行君臣礼可矣。」时驾戴僧帽,着蓝布衣,马、阮诸臣往见,惟一揖一叩首尔。上对诸臣泣,众亦泣,寻北去。当田雄负驾出降时,驾以齿啮其背,遂成大疮,流血不止,日忏悔于僧具德处,终不愈。及病甚,转移卧榻,肉坠如割,仅余骨方死。雄仕北至浙江总兵,后内传弘光乃一国之君,雄有执君之功,特加二等侯,子孙世袭。
北兵既破南京,有内阁二大人访及阮司马大铖、蔡辅奕琛、张冢宰捷、杨副宪维垣、邹佥院之麟等,出手单示,乃已降冯辅铨所荐,皆东林异己也。至大铖名下,特注「江南第一才子」六字。时捷与维垣已死难。
马辅士英挟太后渡独松关,沿途淫掠。至广德州,州人拒之,攻城入,知州赵景和被杀,死者甚众。杭州民闻之惧,抚按等因先遣官往迎,以驻兵城外请。士英至,寓临湖楼外楼。五月二十八,太后驾至,以城中总兵府为行宫。群臣及潞王往朝,入见仪门萧条,疑为士英母所假。薄暮,城中丰乐、太平二坊竞以爆竹投楼外楼,士英方宴,惊起,以二楼船舣湖心亭。至晚入朝,用精甲百许自卫,请太后出,服赭,一紫衣女官侍,令官吏士民皆入见。朝罢,传旨召用在籍诸臣,独不及刘总宪宗周、章廷尉正宸。时江北彭直指遇风 岂适奔杭,命以佥都御史募兵两浙,钱粮一凭取用,皆士英意也。翼日,宗周与熊给谏汝霖【崇祯辛未,余姚人。】 入朝,汝霖见士英,诘:「圣驾何在,辄来此?」士英无以应,然犹盼上江捷。不数日,阮司马大铖、朱中丞大典、方总兵国安俱仓皇到,则黄靖国得功兵败死矣。次日,请潞王监国,不受,太后召王,王泣拜,终不受,惟迎请太后入府,从张抚军秉贞、【崇祯辛未,桐城人。】 陈总兵洪范等计,迎款而已。楚藩一镇国将军恸哭,解衣冠投地去。时杨江抚文骢、郑总兵鸿逵亦自海入钱塘,请王入闽,王终不许。至六月十三日午,北兵突至,士英等方与抚按饮江干,【「江干」二字依抄本甲补。】 急渡钱塘,何巡按纶、李盐院挺亦行。惟秉贞缒城入,偕王迎降。钱塘令顾咸建 【崇祯癸未,昆山人。】 出,佯迎,旋遁,执至,迫之降,不从见杀,悬头城上,方暑,蝇无集者,越月余,北兵挟太后、潞王等北去。或曰,洪范与北通,许割地封王,故王为所欺而降也。陪都既失,人咸恨不立潞藩。时张奉常希夏奉敕奖王,语予曰:「中人耳,未见彼善于此。」又叶主政国华为予言:「潞王指甲可长六七寸,以竹管护之。又命内官下郡县广求古玩。」倪廷尉胤培尝曰:「使王立而钱谦益相,其不支与马士英何异?」
三垣笔记附识补遗
太仓陆文声先考经历,一日,谒里人旧临川令张采,有先入之言,谓其曾肆毁言,采怒,闭门痛殴之。以文声谒选长安,逢人文致采过。时同邑庶常张溥闻之,致书在籍辑编修伟业,呼为陆畜,谓何不早翦之。或窃见其书,以告文声,文声并恨溥。遂逢数当道意旨疏劾,二张几不免于罪。后文声选永州经历,或劝其弗之任,以避后祸,文声不从。寻以贪横纠系,为司李晋锡毙之狱。
房侍御可壮曾引马避堂官马,误坠道旁深沟内,仅露一进贤冠而已。数日后,遂以会推被谪,后累官侍郎。国变后改节,复为侍郎。初,天启时,傅给谏櫆攻汪中书文言,并及左佥宪光斗、魏都谏大中,可壮乘机攻櫆,指其认东厂理刑傅继教为宗兄。櫆出疏辨难,可壮复出疏诮之,有「厂兄科弟,狼行狈依」等语。今乃与执中宅,中旨不自中出而谁出之?故给谏李鲁生【万历癸未,沾化人。】 同朝于改代耶?「狼行狈依」,追忆前语,能无汗颜?
崇祯初,吾邑子衿袁靖,遇禅僧毒鼓于某山下,指天象语曰:「天遣齐、黄辈下界,不久将乱矣。」靖曰:「此皆建文故忠,讵昔忠今乱者?」毒鼓曰:「彼积愤怨已久,一朝下降,不为巨寇,必为叛臣,皆所不辞耳。」至甲申之变,乃验。
姑苏毛孝廉宽父,忽于崇祯五年若为鬼物所凭,作谵语曰:「吾前身及而子前身,皆为建文时守金川门官,及燕兵至,渠开门叛降,致吾家四十口皆罹刀锯。久欲图报,以其福力尚厚,今降为而子,骎骎乎衰矣。而吾徒近皆从天而下,纷纷图报,故吾亦乘间报而子,将戕其命耳。」语讫而醒,茫然不知向语,未几,宽果死。此李侍御模为予言者。
松江袁子衿灿若,丁丑袁进士定弟。先闯逆陷京师二年,梦至一所,见历代诸创业君会议,灿若问:「何议?」曰:「议革命。」彷佛可识者,汉、明两高帝而已。有顷,一人如帝者状,披发伏地,呜呜愬枉。明高帝语之曰:「此事非吾所能主,当往问建文皇帝。」灿若梦中惊疑,问一人曰:「代明者李自成否?」其人曰:「却又不是。」灿若盖先二年言之,非附会也。
天启时,郭给谏巩为周侍御宗建弹其通内,及魏忠贤用事,屡迁巩官至侍郎,巩卒抗志不出,忠贤怒,勒令冠带闲住。巩始末如是。若答清一书,辞多委蛇。初辟则过,后戍亦所应得。时杨司马嗣昌巡抚山东,特疏求宽,姚给谏思孝疏驳之,他年相左以此。
上念农桑为衣食之本,于是诣坛耕,三推已,旋斋宫,宴群臣。教坊司于丹墀前作戏承应杂剧,上谕:「典礼甚隆,何得谐戏为玩?殊非正体,命该衙门永革去,着为令。」
上每诣圜丘祀天皇及地祇并朝日夕月社稷等坛,皆预斋戒,必亲视祭品精洁,然后供献。秉圭兢兢,若神降临然,其敬慎若此。
上英敏笃学,诸经史毕览。书经大全、春秋、性理大全、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补、贞观政要、皇明宝训、帝鉴图说、廿一史等书,皆命司礼监提督,又将经厂印贮之书查进备览。又谕外庭,书集每月采买二部,以资御览。
上每逢朔望及三六九昧爽临朝,以勤励自勉,余日讲春秋、书经、四书。二八日经筵,与诸臣征引古今,出语成文。
上命武英殿中图历代明君贤臣像于屏,如贾谊、董仲舒、魏征、陆贽皆在。又书「诚意正心」四大字插屏,安置文华殿,以资警惕。
熹宗懿安皇后居慈庆宫,宫在干清宫外关雎门傍。本宫侍婢设有管家婆,管宫内事务,又设老成太监二名,提督宫禁。上惟逢后圣诞、元旦令节,方诣后前行四拜礼,余节不入贺。
上每遇日蚀月蚀,必服青素袍,望阙焚香,行四拜礼,设救护鼓二十四面,亲手擂鼓三下,内外衙门斋肃不理事。或有日月蚀甚者,谕诸臣直谏,惟修己爱民为心,以答天意。
皇城内西首有虎城一处,内蓄虎一只,傍有牲口房,诸禽鸟皆在。上至,见猛兽食肉,叹云:「此孰非民脂民膏,乃饱此无益以博观玩,可乎?」悉令除去。
皇极殿傍贴匿名单一纸,编九卿为二十四气,守殿官获单以进。上谕:「司礼监焚毁,勿令人见,以全大臣之体,且明朕无疑于诸臣。」
陕西、山西大饥,兼暴风不止,上曰:「皇天不言,以象设教。」乃诣中政殿玉帝像前,率司礼监等官曝跪一炷香,以祈雨泽。次日风息雨沾,上曰:「虽得时雨,然苗稼必多损坏,宜修己爱民,庶可仰答上苍。」乃发帑救赈焉。
上念保姆陆氏恩,厚赐讫,即令出宫宁家,永不许复入,且曰:「无蹈熹宗客氏覆辙。」
昔人谓柳芳唐历皆本寺人高力士口传,故实,而不觉跃然于王着从实录,着亦有明寺人也,实与否与?袁妃实未与周后同殉,改代后犹生,而录中乃指为自缢。长平公主虽为上手刃,实绝而未绝,改代后下嫁方卒,而录中乃指为砍死。嗟乎!以若辈晨昏禁闼,谓比说天宝故事之李龟年当,寺人确于伶官,而舛讹若此,举二事以概诸事,举宫禁二事以概庙廷诸事,其名实而事虚者,正复不少。独烈皇帝潜德徽猷,历述如掌,内庭视外庭反晰,故予独摘而存之,附三垣笔记后,取实故也。今而后唐历又为明历矣,其宋室孤臣之心也夫。谨跋。
予阅南太常寺志载:懿文皇太子及秦、晋二王均李妃生,成祖则碽妃生,讶之。时钱宗伯谦益有博物称,亦不能决。后以弘光元旦谒孝陵,予语【「语」原 「与」,依抄本甲及古学汇刊本改。】 谦益曰:「此事与实录、玉牒左,何征?但本志所载,东侧列妃嫔二十余,而西侧止碽妃,然否?曷不启寝殿验之?」及入视,果然,乃知李碽之言有以也。惟周王不载所出,观太祖命服养母孙妃斩衰三年,疑即孙出。
予读明兴杂记,见高皇埋毛老人于后湖,以守黄册,谓诞耳。同年陆给谏朗管册,邀游后湖,见黄册溢架,无耗者,问之书手,咸云:「是鼠皆白,登架即伏死。」又云:「每日闻香风过,便知为老人之灵,往不祭,今祭矣。」方知杂记不谬。
附录
慈圣皇太后丧,叶辅向高夫人入拜,神宗拱立以待,夫人方立拜未终,神宗已跪矣。内侍传声促之,夫人方跪。神宗之孝谨如此。
有一内侍犯法,走入大内,巡城御史书朱票入内索之。诸阉泣愬神宗,谓无是例,神宗哂曰:「我弗能救也。」亟命押出。
神宗一日演戏为乐,闻巡城御史呵呼声,亟命止歌,曰:「我畏御史。」
予侍王父宗伯公,闻此三事,真盛德事也,附录于此。
全祖望跋
映碧先生三垣笔记最为和平,可以想见其宅心仁恕。当时多气节之士,虽于清议有功,然亦多激成小人之祸,使皆如映碧先生者,党祸可消矣。其中力为弘光洗雪,言其娈童季女之诬,于主立潞藩诸臣,皆绝不计及。又言其仁慈胜而决断少,当时遗臣中不没其故君者有几人欤?于龚鼎孳直书其垣中之过,不少贬,更人所不尽知也。其中记甲申死难诸臣有李国桢,记乙酉死难诸臣有张捷、杨维垣,则失考也。至郑鄤一案,当主洲先生之说,而笔记所言太过耳。 【(摘自鲒埼亭集)】
刘承干跋
三垣笔记三卷,附识三卷,明李清映碧着。映碧,江苏兴化人。崇祯辛未进士,仕崇、弘两朝,历官刑、吏、工科给事中,所记皆在官时所见闻者,故云三垣笔记。是书向尟足本,江阴缪艺风参议曾从其裔孙李审言明经详处借钞稿本六卷,即是刻也。艺风有跋,谓李思诚曾署名三朝要典,映碧力为其祖回护,甚有不足之辞。而审言序则力辨其诬。溯明季门户之争,始于神宗之倦勤,清流之祸,极于熹宗之庸闇。至庄烈践阼,毁三朝要典,定逆案,赠恤冤陷诸臣,是非大明,庶几阴霾见晛,曜曶爽于光明矣。乃在廷诸臣,蔽贤植党,仍无异曩时。迨南渡后,偏安江左,马、阮弄权,门户之见益甚。熏莸不同器,鸮鸾不接翼,盈廷党同伐异,载笔之史习熟见闻,是丹非素,亦容有不知其然者。虽以夏文忠之幸存录,梨洲先生犹指为不幸存录,映碧所记,乃自以为是是非非不谬于夏录,同在所见之世,其持论不同已如此,若由今日上溯明崇、弘,已不啻所传闻之世。信如映碧所云,又何解于洲先生之言?然则将何所折衷?鄞谢山全氏谓「映碧是记最为和平,可见其宅心仁恕。」或者谢山在雍、干间去明未远,又以异代之人观前代之事,无复如梨洲门户之见,则以信谢山者信映碧,犹不为无据乎!余更反复是书,其于谗谄之蔽明,邪曲之害公,一编之中三致意焉。盖痛夫国势阽危,而朋邪比党,将沦胥以亡,冀挽回而无术也。故篇终援柳芳着唐历之例,谓「今而后唐历又为明历,此宋室孤臣之心也。」可见其故君故国之思即寓于此编,迄今三百余年,如闻其声矣。呜呼!丁卯天贶节吴兴刘承干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