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歌赋>国学名著>尧山堂外纪>卷九十八·国朝

《尧山堂外纪》卷九十八·国朝· (明)蒋一葵

【廖道南】 〔字鸣吾。湖广先是中卷。正德辛巳会元。张治,茶陵人,廖,蒲圻人,其三人亦并楚产。考官笑曰:“此湖广乡试榜也。”先是,帝星明于江汉,故世庙以此岁由兴藩入继大统,而魁选又应文星,故改湖广为南卷,而乡试亦增五名。〕

廖道南为举人,卒业南雍,与南妓陈淑女狎,廖有《咏裹足》一绝曰:“白练轻轻裹,金莲步步移。莫言长在地,也有上天时。”又尝与陈联句《咏稳卓》一绝云:“木屑原来斧凿成(廖),暂来低处立功名(陈)。虽然不作擎天柱(廖),也断人间枉不平。”(陈)

嘉靖甲午间,廖道南以议建九庙被眷,大擢如在即,时伦公以训与廖同官,遇弗逮,心颇不平。廖忽谓伦曰:“吾有句云‘人心不足蛇吞象。’”伦即应声曰:“天理难容獭祭鱼。”伦籍广东,廖籍湖广,百粤有蛇蛮之诮,荆楚有乾鱼之讥。故举以相嘲云。(廖后以父丧归,西迎上于承天,衣红,上弗悦,罢其官。)

【高叔嗣】 〔字子业,号苏门,洛阳人,嘉靖癸未进士。生支干与伪汉友谅同,既迁楚臬,恒邑邑不自得,发病卒,实友谅彭湖之岁。〕

高苏门饮平定孙太守宅,孙时寿八十二,苏门赠诗曰:“榆关月出满晴晖,留客芳尊尽夜归。本恋青山辞虎竹,甘垂白发守鱼矶。药栏傍户花香入,藤树当庭叶露微。便向?溪问衰健,周王仍欲梦熊非。”(叔嗣未弱冠,著《申情赋》万言,大梁之士骇曰:“高氏才子也。”)

【袁?】 〔字永之,嘉靖丙戌进士,授兵部主事,因兵部火,谪戍松江以终。〕

袁?七岁时,即颖悟殊等。所亲有仕为泰安吏目归者,以扇索诗,遂信手书云:“莲幕清风满泰山,归来林下一人闲。宦情恰似秋云薄,相对黄花满笑颜。”

袁胥台次电白观海,留诗云:“电白城高海上开,飞楼千尺俯蓬莱。三山隐见从空起,八极溟?入望来。蜃气朝蒸疑是雾,潮声昼涌忿如雷。遥思驱石当年事,直欲乘搓去复回。”

【陆粲】 〔字浚明,一字子余。〕

陆贞山幼善属对,钱漕湖秋日过其家,指庭中树曰:“秋声在树鸣金铁。”即对云:“山色当窗罨画图。”谢乐全见其目秀,言:“聪明露在眼上。”应声云:“锦绣罗于胸中。”时年甫六七岁耳,稍长,同陆象孙会客,曰:“围棋赌酒,一着一酌。”客无以应。粲即云:“何不对‘坐满观书,五更五经。’”他若“臣作股肱耳目”对“予敷心腹肾肠”,“五事貌言视听思”对“七音宫商角徵羽”,又“枣棘为薪,截断劈开成四束”,“阊门起屋,移多补少作双间。”此类甚多。

粲兄采亦善属对,东郊巡按苏松刷卷,许御史戏云:“北台东御史,西人巡按南方。”东不能属。采私为对云:“冬宫夏侍郎,春日办完秋税。”又一人出对与学子云:“呵砚作书,口内风云生黑雨。”采亦代为属云:“铺牌买快,掌中天地现金星。”

陆世明、陆浚明同宗也,俊材藻思,声称藉甚,举于乡,赴省试下第归,过临清,钞关错认为商,令纳税,陆即书一绝呈主事云:“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主事见诗惊愧,亟迎入,款赠甚厚。

金陵一妓能诗善鼓琴,以月琴自号。陆世明过其家,口占《点绛唇》赠之云:“三尺冰弦,夜深弹破青天窍。意中人杳,只有清光到。云雨无缘,总是相思调。愁怀抱,嫦娥心照,诉与他知道。”妓求室中春联,即援笔书云:“半窗花影人初起,一曲桐音月正中。”妓赞诵不已,徐言:“中字恐不如高字。”世明欣然易之。(金陵教坊妓齐锦云者,能诗善鼓琴,尝对人雅谈终日不倦,与庠士傅春眷爱,更不他接。春受仇事诬系狱,锦云脱簪珥为馈给,时或不继,售卧褥供之。后谪戍远方,锦云欲随行,春恐途中反生祸端,力止之。锦云因赠一绝:“一呷春醪万里情,断肠芳草断肠莺。愿将双泪啼为雨,明日留君不出城。”锦云既归,蓬首垢面,闭户不出,日读佛书,未几病没。人多义之。)

【顾明】 〔号霞山,武进人。〕

顾明同陈总戎宴白康敏园,留诗曰:“山城春尽柳花香,乱扑王孙云锦裳。万巧共看金作谷,百壶那惜玉为浆。宾朋得意心俱醉,节钺宜人气自扬。愧我请缨今已暮,江东留滞一清狂。”

有业缝衣者,以贿得奖冠带,顾霞山嘲曰:“近来仕路太糊涂,强把裁缝作士夫。软翅一朝风荡破,分明两个剪刀箍。”

顾霞山坐事亡命,过浒墅关,关吏呵止之,顾献诗曰:“落魄江湖过浒头,潇潇行李一扁舟。撑肠拄腹三千卷,尽欲濡君助国谋。”主事亟延接之,厚赠去。

【皇甫氵方】 〔字子循,号百泉,录之子,长洲人,嘉靖己丑进士。官稽勋郎中,兄冲、氵孝弟濂,并擅才名,而司勋尤为白眉。〕

皇甫氵孝诗特工五言,至七言近体,薄不多作。氵孝卒,蔡子木悼之云:“五字沉吟诗品绝,一官憔悴世涂难。”时以为实录,蔡每对人读,辄哽咽泪下。

皇甫氵方赴丹阳广福寺与弟氵方言别云:“古寺碑题西晋年,澄湖如练倚窗前。寒云自覆金光殿,荒草犹埋玉乳泉。枫叶染霜秋后色,雨花和梵夜中禅。亦知阅水同观世。不柰潮声送客船。”

皇甫氵方访李伯华太常,有诗云:“拂衣归卧一丘安,命驾何辞千卫难。书插高楼虫蠹尽,棋抛别墅鸟污残。雄心每向词中发,变态都将戏里看。自愧交知成白首,犹持长剑倚人弹。”伯华以善相名,又尝作《宝剑记》,故司勋及之。

唐钱起、郎士元并拥大名,自丞相以下,更出作牧,二子无诗祖饯,时论鄙之。皇甫子循与蔡子木同官陪都,颇亦似之。后子循在澶州,寄怀诗末云:“日月江头闻送客,每于诗卷恨钱郎。”

昆山顾茂俭妹,乃雍里方伯之女,皇甫百泉之甥也,嫁孙佥宪家为妇,甚有才情,尝有《春日》诗云:“春雨过春城,春庭春草生。春闺动春思,春树叫春莺。”

【苏志皋】。〕

京师宣武门外有寺曰归义,凡士大夫送行多于其间。嘉靖中,刑部副郎苏志皋一日饯客先至,僧房辟间有李镇所画判子一副,乃脱靴为壶,令一鬼执而投之,一鬼执酒壶于判后窃饮之。苏因暇戏题诗以嘲云:“芭蕉秋影送婆娑,醉里觥筹射鬼魔。到底不知身后事,酆都城外更如何”?苏友高东谷时为光禄少卿,夜梦绿衣使者揖曰:“苏司寇嘲戏太重,求为解之。”次日,高告于苏,苏思而告以归义之故,两人相笑别去。高复梦绿衣曰:“我以公与苏司寇交厚,专为求解,何置不言?”高明日颛往苏处,特拉同至归义,复题云:“蟠桃频窃酒频倾,总是区区儿女情。莫道不知身后事,目光如电照幽冥。”是夕,高复梦绿衣来谢。盖亦异云。

【蔡汝楠】 〔字子木,号白石,德清人。嘉靖壬辰进士,官大司空。〕

杨州郝侍御构东园寅楼,蔡子木题云:“大隐结楼城市里,独怜楼户向东开。琼花不受西风落,虚幕常迎曙色来。海畔三山堪寄眺,林间五老共传杯。知君别访长生诀,倚槛时时待鹤回。”

【许谷】 〔字仲贻,号石城,上元人。嘉靖间太常卿。〕

许石城乙酉中乡试,已丑、壬辰俱落第,出都门,口占自嘲,有“归去南京无别事,算来依旧念书经”之句。闻者为之捧腹。至乙未会试第一。

许仲贻《潞河道中寄都下诸君》云:“长河南下客程遥,北望燕山翠不消。散吏衣冠今故国,美人簪?总丹霄。风前驿树枝摇落,天外江鸿影寂寥。何日金门还曳履,云中重听奏箫韶。”

【王维祯】 〔字允宁,号槐野,陕西华州人,生平所推伏者,独杜少陵。一日谓王元美曰:“赵刑部某治状何如?”曰:“循吏也。甚慕公诗,且苦吟。”大笑曰:“循吏可作,诗何可便作?”又谓元美曰:“见王谋诗否?曰:“见之。”又曰:“曾示我一册,吾欲与评之,渠意不受评;渠欲吾延誉,令吾无可誉。”后念其母老病乞南,得国子祭酒,归省,道经华山,为文祭之,大约以母素敬神,而不蒙庇,即愈吾母病,吾大吏也,能为文以不朽神。其辞颇支离怪诞。居无何,以地震死西安。李户部愈素恨允宁,假华山神为文,詈而谬之,今并传关中。〕

王允宁,临潼初度,有诗自嘲云“辛丑仲冬月二日,吾今三十五年过。漫将车马驱尘海,岂有文章艳绮罗。冉冉松云依阁度,辉辉梅日傍人和。他乡杯酒难成醉,策杖骊山望故阿。”

【朱曰潘】 〔字子价,号射陂,宝应人。嘉靖间,官副使。〕

嘉靖中,火灾后,朝廷将鼎新三殿,令两京各衙门官出银助工。时朱射陂为主客正郎,赏作一诗云:“五云深处凤楼开,中外欣欣尽子来。敢谓鹭鹚能割股,顾同鸀鳿可消灾。司空怪见如无物,村仆何如欢破财。安得黄金高北斗,即教三殿丽蓬莱。”虽则戏调之词,然有讽有谕,人以为切中事情云。

朱射陂雨中遇天隆寺,检《楞伽》遗教诸经,作诗曰:“历阳飞雨过江寒,乱石高杉路万盘,不向诸天行处险,岂知三藏到时难。深林贝叶僧翻少,中夏枇杷鸟啄残。独怪世缘非偶尔,入门先认说经坛。”

朱射陂又有《秋闺怨》曰:“合欢树上鸟欲栖,空房织绵宝家妻。遥遥夜夜谁能奈,三三五五并相携。镜花对影惭双笑,烛泪分行伴独啼。莫道回文能妙绝,阳台云雨隔安西。”

【乔世宁】 〔字景叔,耀州人,嘉靖间官学宪。〕

乔景叔己酉岁,以楚藩参入贺万寿,携行卷百余首示王元美,元美最爱其《寄王太史元思谪戍玉垒》一律,云:“学士两朝供奉年,上林词赋万人传。一从玉垒长为客,几放金鸡未拟还。闻道买田临淮口,能忘归马向秦川。五陵它日多豪俊,空望城南尺五天。”

王仲山同将至金陵,闻乔景叔迁官赴蜀,诗以志慨曰:“共期江上听潮声,几岁秋风旅雁情。正喜舟临桃叶渡,忽闻君向蜀山行。巴川水映琴台落,剑阁云随马足生。后会不知何日是?钟陵西望泪纵横。”

【刘凤】 〔字子威,号罗阳,嘉靖间侍御。〕

客有谈飞来峰疑其妄者,刘子威戏为《征事》一首云:“怪山绝越未尝无,逃石临流不可呼。县鼓夜穿双去鹤,泽钟晨响匹栖凫。牡飞此日来城阖,雄化何年走辘轳?岂有铎惊翩自至,不须流血用鞭驱。”

刘子威《赋绿牡丹》云:“萼华开缥鸟,异色艳新姝。柳带烟堪似,樽倾光未殊。芰荷衣欲湿,鹦鹉貌中图。若向河阳觅,石家应自无。”

刘子威拟《咏弹琴娈童应令》云:“鸳袂玉琴清,移宫作上声。小来元识曲,出性爱吹笙。掩抑两三弄,低徊一再行。千秋无假喻,自绝此时情。”

张幼于所幸陈姬亡后,幼于忽梦姬问佛图澄是佛是道,刘子威戏赠曰:“月明多露梦来时,落叶哀蝉曲正悲。瞥见愁魂疑惨黛,似闻小语乍低眉。尘中幻劫元随世,在日神通亦应期。除是解禅情总谢,定知无个罢相思。”

隆庆二年五月,陕西民李良雨本男子,无恙,忽变为妇人,与同夥一人合为夫妇,其弟李良云报官奏闻,刘子威有诗曰:“鸿蒙乃与阴阳事,犹疑天地未分明。有时埏埴作狡狯,攸忽善幻非常情。不见晋人一旦遂为雌,人事反覆绝难知。牛哀已尔成异类,蝉?付齐后何论为?丈夫作计无自喜,早晚会随风云起。但尔藏头向闺里,世间不复几男子。”

【李春芳】 〔字子宝,扬州兴化人,号石麓。〕

嘉靖甲午秋,有士子赴乡试,题诗于读书之屋而行,尾句云:“明岁看花三月丽,满城桃李先春芳。”盖自寓也。明年春榜,李春芳作状元。以此诗为谶。

世庙自号天河钓叟,命群臣赋诗,李春芳应制独为称旨。其诗曰:“红竿百尺倚潢流,独泛仙槎犯斗牛。光拱众星为玉饵,象垂新月作银钩。撒开烟水三千丈,坐老乾坤亿万秋。相遇玉皇如有问?丝纶今属大明收。”

初,李石麓读书句曲崇明寺中,有诗与寺僧,曰:“年年山寺听鸣钟,匹马长途忆远公。它日定须留玉带,题诗未许碧纱笼。”及作相,僧携诗抵京师,公解玉带以赠,僧归建楼藏之,名玉带楼。

【杨继盛】 〔容城人。其父母不睦者十年。一日自远归,去家三十里,暮不及至,因假宿二郎神庙,夜梦其神呼曰:“爷可速回,娘候汝久矣。”及回一合,遂生椒山,厥状与神最肖,故小字二郎。〕

杨椒山《夜感月有怀》,赋诗云:“锁合西台烟雾浮,孤灯相对夜悠悠。寒欺草榻凉如洗,风卷星河曙欲流。报主独怜盛孟浪,论交谁复忆同游,多情惟有旧时月,犹自偷光入气楼。”

嘉靖壬子,杨椒山渡江访唐荆川先生不值,因登焦山,题碍月亭壁云:“杨子怀人渡杨子,椒山无意合焦山。地灵人杰天然巧,瞬息神游万古间。”后豫章谢廷杰督学南畿,摹此诗刻之石。未几亭圯,墨迹烟灭云。

杨椒山《临刑诗》:“浩气冲太虚,丹心照千古。平生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其子应尾因号补亭,后以荫官京师,每过西市,辄涕泣回车。西市,椒山受刑处也。

【诸大绶】 〔字端甫,号南明,山阴人。嘉靖丙辰状元。〕

高昆仑太史奉使还蜀,诸南明送以诗云:“清宵天禄正然藜,暂捧周圭出玉墀。回望五云天咫尺,行看三峡路逶迤。晚风乱度猿声急,晓月横浮岳色奇。知是相如擅词赋,登临到处有新诗。”

【范应期】 〔字伯祯,号屏麓,乌程人。〕

范屏麓为国子时,赴京乡试,将送者皆集,舟甫发,忽一丧舟至,哭甚哀,众为不欢。忽又一舟至,载一丽妓,众邀至,属以侑觞,妓曰:“前三年此时有客上京,妾得事之。”问为谁?曰:“记是徐瑶泉者,尚不知已首捷也。”众为鼓掌,大号举觞,属公酣饮极欢,曰:“兆定矣。”是夜,公卧舟中,梦入广寒宫,老桂轮困,飘香散采,为嫦娥者千百辈,皆齐声歌曰:“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既醒,知其为吉兆,而众皆闻天香经日不散。是科果成殿元,极銮坡之选。泥金报日,夫人讣音已至,续娶吴夫人,小字紫薇。

【袁宗道】 〔字伯修,万历丙戌会元。〕

袁伯修、黄平倩二太史,寒夜集朱静甫侍中维摩室,作禅语、庄语,两相倡和,以捷为胜,顿成五十七字对。禅语曰:“那畔消息,见半点儿,有甚巴鼻。若非是千了万了,说不尽百样郎当。因此上、雪山中忙倒了释迦。吃麻吃米,受苦担饥,生怕放逸魔,花费了眼前日子。”庄语曰:“这边事情,到十全处,还未称心,忽地便七旬八旬,叹原来一场扯淡。只落得、漆园里笑杀个庄周。应马应牛,逍遥散诞,都将逆顺境,交付与头上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