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禄阁外史》卷七· 旧题(汉)黄宪
○至关
征君如蜀,逾栈道至关,关吏讥而不纳。从者愠,征君曰:“国有禁,是也。”乃馆于国门之外,子高私与之赆,征君觉而徉卧,关吏请入。子高喜以告。征君曰:“国无禁,吾不入矣。”子高曰:“先生未至蜀之关,驱驰于道路,将以赴也。既至将以入也,关吏讥,则曰:‘有禁。’关吏请入,则曰:‘无禁。’岑也惑焉。”
征君笑曰:“子恶知哉!夫先王之设关也,以戒不虞,故负关击柝皆以其职而事于王。四民非关不由,非讥不入,此先王之明禁也。今吏曰不可入则止,吏曰请入则行,是由吏也,非由禁也。吾闻先王以禁为阀,未闻以吏为关也。出入于吏之口,乞人犹恶之,况贤士乎。夫贤士,国家之巨关也,?不轨而遏佞人,驱旷民而制淫族,镇百姓而宁诸侯,不倚爵而贵,不恃禄而富,其尊庄而显厚也。如是,汝徒见诸侯之关而不见贤士之关乎?”
子高曰:“夫贤士之显于时也,必先由诸侯之关,而后使诸侯由其关。不然,虽厉敬义之禁,击仁智之柝,诸侯不闻焉。不闻于诸侯,何关之为。昔仲尼以仁义为关,周流列国,然犹绝粮于陈,削迹于宋,而不能扼诸侯之关,故退而设关于六经,以防名教。老子以道德为关,犹骑青牛而过函谷,以避周乱。史之文曰:周太史耳,西出函谷关,遇关令尹喜,曰:周将亡乎。苏秦、张仪以纵横为关,而显诸侯,诸侯役之如妾妇。商鞅、申不害以刑名为关,而制黔首,诸侯待之如鸡豚。夫苏、张、申、商之徒皆干谒于诸侯,而后能聘其术也。系先生之道术,陋苏张而黜申商,诸侯慕之若酷火之求济于水,危疾之求瘳于扁鹊也。使先生不由诸侯之关,而资左右以流誉,则虽欲效苏张之扬眉,而谈笑于倾盖之际,不可得也。今士庶之远涉者皆拥于关,关吏拒之以待先生,恭亦甚矣。先生以为悍而不入,何弗恕也抑且以为固。弟子不远千里而从游,为道计也。今遇国不入,宿于关外,是轻身而贱道也。贱道则曲,轻身则戮,先生其若之何?”
征君曰:“是则然矣,使为士者怀道而见诸侯,诸侯拒而不见,士将去诸侯,又求之于斯时也,士亦复见耶。吾之游于诸侯,非无交也。鲁招以玉,齐聘以玄?,魏招以骏马,韩招以方圭,秦聘以币及旌,晋聘以白貂,其交也殷矣。故去岩穴之乐,而与诸侯游也,今蜀招我以宝剑,其文曰利用之器。吾入蜀之疆,与羁旅群,蜀使过而不识,故不得返命,韩王遂不出郭而逆吾,亦唯是好游而不相闻,恐扰其土地,走其耆老。是以潜至于蜀国之关,而关吏辱我以不纳,渎我以无信,迹其所为,诸侯闻之必罪焉。后有治关者,必以吾一人之故而怠其讥,无乃乱禁乎,所以待而不入也。”子高不能对。
征君曰:“吾将就驾,栖于太白之岗,以观蜀国之政,待汉室之清,不亦可乎汝爱其师而不爱义,吾其没身已哉。”
馆人以其情通于关吏,关吏匍匐叩头而告曰:“仆,贱吏也。不能旌大贤之履,实以不恭,久淹高驾,且获戾于左右,贱吏唯命。蜀王若闻之,以为小人蔽?贤者于外,罪无宥,贱吏亦唯命。若夫子忘贱吏则生,不忘则死,是贱吏之祸福在夫子也。”征君笑而不应,关吏知从者之私赂也,出谓子高曰:“仆命寄旦夕,不敢荷子之惠以重罪戾。”乃反之。
时蜀王将田出关,遇征君之馆,征君鼓琴而歌。蜀王闻之曰:“吾国有贤者至乎?”遂获征君以归。
○招贤
征君疾,使徐洲说蜀王曰:“今天下之王,蜀为雄矣,而士不至于国者,岂贤王有遗行与?”
蜀王怫然曰:“蜀国有名山广川,贤豪明智之士悉产于兹,奚待天下士乎?”
徐洲曰:“贤王欲以蜀之士为士乎哉此秦始皇逐客之意,而李斯所以强谏而难者也。夫蜀之士,其贤于洲者或众矣,然天下士岂无有贤于蜀者乎以洲之不才而弃天下士,何贤王之待蜀重而待天下轻乎。此言非所以安蜀壤而匡汉室也。贤王为宗室之首,禄倍于三公,爵贰于天子,势埒于诸王,据蜀之雄藩以为固,而不能当天下之一面,扶汉室之危弱,其故何与。董氏以陶厕之夫,登庙堂之上,陵劫天子,号令臣庶,污浊社稷,轻蔑王侯。汉室之形譬如垂瓦,扶则暂安,不扶则速危,不告难于诸侯,传檄于天下,坐使汉贼阴谋以窃神器,是以农不暇耕,女不暇织,皆拱手以听董氏之命。若此时倚望而不举,臣窃谓贤王无辅汉之日矣。夫汉室之于贤王,不可谓薄也。宜以此时传檄天下,告难诸侯,发私廪之财,收英雄之士,先诛汉贼之党,以靖东南,则西北之陲不劳而定矣。然后洗甲于二川,流凯于三峡,倒戈于栈道,功孰逾焉。汉室之安可倚牖而待也,王其图之。”
○问疾
蜀王得征君而喜,闻有疾,忽焉而蹙,乃以单车造其门。征君知蜀王至,掩帷而卧,命李玄候于阶。蜀王见李玄而问曰:“征君不能出与。”曰:“不能。”曰:“寡人入以见,可乎?”曰:“既卧矣。俟寤然后请入。”曰:“征君得无乎?”曰:“不为疾也。”曰:“然则何为?”
曰:“玄闻之,天以薄蚀为疾,地以崩溢为疾,天子以幽厉为疾,王侯以骄泰为疾,士以贫蹇为疾,大夫以酷佞为疾,庶人以饥寒为疾。今征君之疾,蹇也。国不举贤,使士有蹇疾,羁于道路。轩冕者多豺狼之群,膏梁者多犬豕之辈,由此观之,士安得而无疾也。夫疾以薄蚀崩溢;故天地以圣人为医;疾以幽厉骄泰,故天子王侯以贤士为医;疾以贫蹇,故士以梦此为医;疾以酷佞,故大夫以明主为医;疾以饥寒,故庶人以循吏为医,然则征君之疾,药石有所不制,鬼神有所不虐,寒暑有所不侵,微于色而不见其槁,动于声而不见其戚,歌于鼓琴而不见其乐,叹于临川而不见其忧,此征君之所以为疾也。”
蜀王顿足而嗟曰:“寡人处西海之僻壤,奚敢当征君乎得子足以安矣。”曰:“得臣,蜀可以霸;得征君,蜀可以王。汉室其隆乎。王若欲安蜀,则贤有司职也,奚必得臣哉。”
蜀王惭,顾谓左右曰:“寡人得征君,若桓公得夷吾也。寡人得仲默,若桓公得宁戚也。周末而齐霸,其二子之功乎。”
○尊王
蜀王问兴国之策,李玄曰:“昔我光武皇帝之中造也,以天下封诸侯,功臣皆固守藩镇之地,而宁社稷。是故其功臣之先戮力草莽之际,驱驰险阻以立百战之功,而定大业。子孙嗣武,世守丕基,进可以辅汉,退可以全国,何谋而不成,何功而不立哉。迩来国步多艰,内变陈而外衅作,谋将戮而谏臣刑,左道倡而王政熄,百姓离散有思乱之心。此诚明侯效忠输髀之秋也。今天下同姓之诸侯,皆欲抗愤以报汉室,修会盟之典,征君是宾,此其志不末矣。明侯此时不以诞告诸侯,靖宁国步,以为功首,至于肝脑涂函谷,麋鹿栖铜驼,乘舆蒙沙,而中原流于左衽,然后图之,是犹火既及薪,而后觅井以救,不亦钝乎。臣不敢以诡术说明侯也,亦以汉室无必亡之势,而明侯有可为之资耳。昔者西京乱于王莽,当是时,非特诸侯弱也,虽异姓之功臣亦莫有效忠而输悃者,岂背汉哉,由高帝以杀戮为武,而不留功臣于子孙,故王莽之乱不待云扰而新室立矣,此皆养乱之祸也。使当时有藩封之臣皆韩彭之后,必能感激功臣之心以忠于社稷,则西京至于今而延也。我光武皇帝以宽仁易杀戮,故二十八将皆裂土而封,世守而不替者,亦愤西京之覆辙,剧新室之祸鉴,是以全功臣之名,与诸侯并翊皇汉而永业也。今汉室纷纷,权臣荷鼎,威炙苍生。王察而好戮,使谏臣结舌而不敢言,危亡之祸固已形矣。而功臣之救不至,抑何与。明侯自以为宗室之疏而土壤之僻,无效于汉室也,独不念先皇之恩乎今主上之遇明侯未疏也,宗室之诸侯王莫加焉。巴蜀之地,以秦楚为羽翼,而栈道达于中原,未僻也,诸侯之土壤莫加焉乎,困富贵之乐而忘社稷计耶。”蜀王曰“善”。
洎曰:“蜀侯以兴国之策问李玄,而玄之对无一言及于所问者。其经纶天下之志,又隐然于事辞之外。故全篇要意大抵述西京之故事,反覆论之,而引讽当时,以尊汉室,□诸侯为要,又假功臣以激发当时之诸侯。此《外史》传心之法也,唐之藩镇其未识此义者乎?”
○自强
蜀王以太牢飨征君。征君问曰:“巴蜀之国接壤于关中者也,而民不知战;巴蜀之民齐风于中原者也,而国不知礼,岂有司之过与抑贤侯之不遑于斯也?”蜀王避席而对曰:“夫爵,寡人受之;邑,有司载之,不敢董也。”征君曰:“然夫有司,所以导礼而教战也。今之为有司者,论酷不廉而急于名,故不能导民以礼。循苟简而乐安佚,故不能教民以战。夫今之成都,古之蚕丛也,贤侯以成都为幕、山川之固雄于秦晋,而守无民之爵,礼也。然有司不能靖其土壤,训其民人,以弱西藩之势,贤侯坐而不告,何为其然也。”蜀王不能对。
征君曰:“今王室弱矣,王室弱则藩镇亦弱,因其弱而强者谓之勇毅之杰,因其强而弱者谓之柔恭之臣。弱而不强非毅也,强而不弱非恭也。今王室既弱,诸侯又守之以恭,而待其敝,民何赖焉臣闻之,牛牧于农而役于农,故效并耕之劳;马畜于人而乘于人,故收并战之绩。诸侯爵禄于国而不能捍于国,何欤今天下诸侯之富者莫如贤侯,积粟成林,委珠成洲,有数百万之余业。若养兵而待战,?民而待劳,可以供十年之费。则江南之赋不尽敛,百姓之脂不尽剥,山泽之利不尽出也。且以茂贤侯之功而长享其爵禄,不亦善乎哉。易曰:利用为大作。愿贤侯作之无怠焉。”
蜀王曰:“先生其社稷之士乎寡人将倾心以事,而幸教之。蜀之民唯先生所用,蜀之士唯先生所举,寡人远谗以安贤士,无使为诸侯笑。是先生与寡人百执事咸有锡也。”
是岁,天皇使郎中令采丹青于蜀。
○平刑
蜀王问征君曰:“今廷尉平乎?”征君对曰:“夫平刑者,必先平其心,是以刑清而人说。今之为廷尉者,刑不当其罪,罚不当其过,以货为权衡而折刑于民,民以轻过而受重刑,微罪而得厚罚。故笞者多桎梏,不赦者多无刑禁弛,而暴者多纵逸。囹圄成市,强弱相欺。暇则群?淫戏以为乐,谳则垢衣秽面而乞怜,累之以日月,沦之以年岁,而终莫之平也。自廷尉不平,而郡县之有司皆效其刑罚,亦以货为权衡,是故刑之不平以贪致也。贪则馁而讠皮,廉则刚而直,故贪者若明,廉者若愚,此刑之所缘而疑晰也。是故郡县之失刑于民者,其起于廷尉之不平乎虽然,廷尉之不平,亦视乎国之诛赏黜陟焉尔矣。今无罪者诛,无功者赏,无过者黜,有过者陟。由此观之,廷尉安得而平哉龚胜曰:‘人主正而廷尉平,廷尉平而郡县理,郡县理而万民治,刑措之风其庶矣乎。’”
蜀王曰“善”。
洎曰:“此《外史·刑法志》也。
○黜陟
蜀王问征君曰:“今有司寡廉而多贪,将诛之乎,抑黜之乎?”
征君对曰:“黜而不诛,则贪者希进而忘其耻;诛而不黜,则贪者希退而忘其忠。既黜而赏非以劝廉也,既陟而诛非以劝能也,宜黜者黜,宜陟者陟,宜赏者赏,宜诛者诛,然后贪鄙化而廉能劝。典刑明于上,政教畅于下,则黎民又安而优于唯正之供。故农者乐为农,工者乐为工,商贾者乐为商贾。无流徙之患,无鬻贷之忧,无怨讟之悖,而信让行焉。夫君者,大臣之表也。故明主有击壤之歌,则大臣有与人之诵,上有画一之谚,则下有五?之谣,此表树而影必从者也。楚人有言曰:大臣无貂裘则有司寒,大臣无甘馔则有司瘠,大臣无私门则有司廉。今之大臣,好画一之谚,而恶闻楚人之言,宪也其惑乎!”
蜀王曰:“功臣与大臣异与?”曰:“内则大臣,外则功臣。大臣在内犹在外也,功臣在外犹在内也。近君则荣,近民则泰,其势均也。虽诸侯亦然。王请无泰可乎?”蜀王有恧色。
征君出谓鲁狷曰:“蜀王耄而富,弛而亢,民其玩矣哉。”
洎曰:“此《外史·百官志》也。
○请金
蜀民赴幕请金,蜀王发五十万镒,蜀民请倍。蜀王命左右告曰:“勿以为贷,尔众其克勤于利,越蜀之境若博而狎以播吾财者,刑罚之,尔众毋惰哉。”蜀民皆唯唯而去。左右问曰:“向也,发库禀以赈蜀民,君皆倍之,今何以无倍。”蜀王笑曰:“邑有贤者,吾方式之,不敢以争于民,故赈而不倍,所以修吾誉也。”左右曰:“君所谓贤者,其征君乎夫征君,叔度一羁士耳,其寓蜀也亦欲乞馈于幕,与蜀民群也,岂足为贤者与?”蜀王曰:“不然。吾闻士非孝廉不征,非贤良不举,其高蹈而不为臣者,夫是之谓征君。今天下公侯者什伯,而征君者奇,不亦尊乎怀王室而激诸侯,不亦贤乎。故贤者有无爵而爵,无禄而禄,不恃轩冕而贵,不待钟鼎而富,不以国存而安,不以国亡而危,其征君之谓乎吾幕无士,一获而诸侯师,惜乎吾耄矣。吾将让爵于征君,以利巴蜀,王室亦赖焉。吾虽不恭,亦世载厥誉,知吾之能侯而好贤也。征君避爵而往,吾又有令名于时。今将季世也,王室尝混时无靖宁,则诸侯犹不忍侵蜀,是吾一举而安,全蜀之民不亦可乎。”
左右曰:“臣蜀之鄙人,不识征君之贤若是。虽然,为诸侯师,其志必氵孛君,安得而淹之。宜厚为之礼以谢征君,天下高君之义者亦多矣,岂必让爵乎夫弃先皇之泽,以替其业,不可谓仁;以爵而縻贤,不可谓义;悖明典以自殖,不可谓恭。征君诚贤者,则君之所举渎矣。宾贤以干名,臣窃惑焉。”
○辞爵
蜀王薨,蜀人迎征君于幕。征君避青城,左权曰:“子以万言说诸侯,孰若享益州之富哉今蜀之父老,皆杖策而迎,民心归矣。子固辞之,智者不为也。”
征君曰:“吾闻之,行一不义,君子所忧。况天皇之爵禄,所以宠诸侯者,而士受之,不义孰甚焉!昔介推辞禄,仲连避爵,是皆诸侯之赐,犹未至于让国也。而二子却而不受,吾以不命之爵受之。是便介推仲连攘臂而笑于地下,诚不能一朝摄也,且有不次之戮。夫士不遇于时,而徉狂以自乐,则蔬食饮水甘于八珍,敝裘麻屦逸于五乘。何则义与不义也。易曰:舍车而徒,信乎徒不为耻已。”
左权曰:“奈蜀人之望何哉!”曰:“汝不闻莒人有犭旬人而忘身者乎以千金游于天下,必求其悦已者,有不悦者,则分金而惠之,悦已者不盈千人而金竭,遂憾而死。今吾洁其躬,而失蜀人之望,非固也。窃虑莒人之金不足以胜悦己之众耳。故曰:愚者不谋,群聚若立,智者决策,朝不得食。以此观之,蜀人之望易成,而群易合也,何足眷眷哉。”
左权曰:“权也陋,微子启之,弗章。”
○火灾
李玄观象于轩辕之台,有星数丈流于冀州,其光如旦。李玄喟然曰:“胡运其兴乎又有宫闱之灾,内外树难,汉室其将为周之东乎!”
越明年,夷人寇玉垒之关,洛阳玄真宫灾,天皇与太乙真人方祠浮图老子,火围宫苑,烟焰蔽空,宫女悲泣,相枕而焚,天皇几不得脱。太乙真人犹以符咒祝之,火迫亦奔,而出见百官拥列于铜驼陌,惶惧掩面。京师为之语曰:“玄宫火,不得出。”太乙真人焦头烂额,又讹言董氏以兵权劫天皇。天皇忧懑,问于相国王允,允对曰:“臣闻老子善用兵,虽有匪臣,老子必为陛下却之矣。陛下益宜躬修玄默,勿以为忧。”又问曰:“朕之敬神,可谓露心矣,何以致灾?”允对曰:“宫闱之火,实陛下辉光之德所致,况圣泽以火德王,此中兴之象也。”天皇大悦。
王允少有雅望,善属文,时辈皆以允有国士之风。及为相,举动猥陋,唯与时浮沉。外饰体貌,而内怀奸妒,又交通宦官以固宠禄。百官有司进士皆倚其门,有称允为父,令妻妾问寝馈养一如家人礼,以此树富,凡考绩所去者,皆夤缘而进。天下士大夫始坏廉耻,而鼓舞于声利矣。故一时宠渥者,若太乙真人,次及董氏,其次及相国王允,仅势党类分为三穴,播闻蛮夷。是以豪杰益解体而议汉室,匈奴累岁纷扰边境,以诛一邪二佞为名。东南虚匮,海内罢敝,虽桓帝荒于游畋,国步多艰,未有极于此者也。是岁,太子骤疾,中外颇疑,天皇乃杀阉宦七人,以塞其咎。
洎曰:“此篇如史臣纪事之体,其所述汉廷时政,考之《汉书》往往不合。至于所云太乙真人,又《汉书》所不载者。故《外史》疑晋时文云。”
○避难
益州守徐嵩坐赃系狱,有武阳令文龟龄亦坐赃于狱中,乃相国王允门人,以孝廉举高第。时御史按狱以死论,益州守捣额乞怜密以千金赂之,乃免刑,遂问戍云中。武阳令以中倚之故,独扬声抗辞于前,其狱竟释。蜀人为之语曰:“益州太守徐仲高,坐赃论死克嫖姚;武阳令尹文寿伯,坐赃谭笑挟相国。”
后龟龄迁为左冯翊,又与相国王允之子横掠良家女妇百人,克于阃室,为郑卫之声,以奉相国。京师丑之,虽髻童辈皆呼为粪中郎,以其污浊士林为清论所鄙。
及董卓暴虐,相国王允亦俯仰其门,每与卓论国家机务,必以袖{代巾}口侍侧供唯诺,无敢疑者。文龟龄亦耻相国奴于董氏,私谓相国之子曰:"董氏怀赵盾之谋久矣,若一举而败,必及令公,吾属安所附乎?"曰:"何为其然也?"曰:"令公以相国之尊,负海内之望,权侔天子,富埒王公,此人臣之满者也,又奚枉迹于董氏之门乎董氏弄柄,淫恶日彰,其祸可抱足而待。令公宣洁名于庙堂之上,效李、杜之忠,而密之以谋,鉴陈、窦之祸,而济之以才,使国家无虞,而同享封禄,不亦可乎?"曰:"吾翁必有见,汝勿复言。"
文龟龄还家谓妻子曰:“吾受相国之恩,无及报矣。”遂谢病免爵,敛金玉斗乘以归,客于荆州。董氏果作难。君子曰:“《传》云:‘至贪者明,至佞者杀。’其文龟龄之谓乎。”
洎曰:“此亦记事之体也,其文绝类《史记》。”
○岷山
征君登岷山,望汶江,思禹之绩,而叹曰:“浩乎汶江,岷山镇之,茫茫禹功,险于梁岐。”
孔绍祖曰:“吾闻王国有难,则诸侯告于山川。今汉室难矣,而诸侯不告,何以徼福?”
征君曰:“夫诸侯修德,则告于山川社稷之灵,以肃其民人。民人于是乎怵恩而不敢侮,可以勤事而捍难,其山川社稷之灵亦庇焉。故旱溢之?不侵,崩竭之灾不虐,瘴厉之戾不淫,嘉谷丰而民人洽。故君子入其国也,观风于山川,而料民人之丰阜凋悴,以回革其政,观氛于社稷,而知土壤之?郁昭明以节制。其宜是以民无争心,俗无悖志,王道成焉,然后知先王之报勋德于社稷之神也。故生则爵禄以荣之,车服以锡之,宴飨以亲之,赏赍以劳之。死则褒之以嘉谥,祀之以五鼎,养之以世禄,纪之以文章,其耿光懿节,昭乎上下,配乎山川,以主其阴职,而降休咎于民也。是以骏显之烈与江汉同流。诗云:‘荷天之祯,德音振振,垂厥景福,君子神明。’此之谓也。”
○?黾山
征君游?黾山,道遇猛虎。征君倚磬而坐,谓左权、徐洲曰:“猛虎当道,吾死矣夫。”
顷之,虎近于磬,左权以臂当之,虎悬尾叫啸,左权执其尾而倒驰,逾?黾山之冈。徐洲挟弓矢追之,见巨壑中群虎食一樵者,徐洲临穴而发矢,弦绝,徐洲以弓击虎,伤臂趋伏于?林。左权负虎皮以救。徐洲曰:“征君安在。”曰:“鼓琴于磬。”“吾子搏一虎而群虎皆出,吾以矢射之,其弓不扬,为虎所?,而伤其臂。子虽勇不能制群虎之猛也。”左权莞尔而笑曰:“制之何者,昔者与客涉瞿塘之峡,即征君欢之楚游道也。舟覆得楫而渡,有猛虎群饮于峡,一搏而获毙者二。客曰:‘吾与子将赴于峡下之流,得一楫而俱免。’又搏群虎于峡上,如制婴儿。是渡二峡也,虎不制则后涉者或免于峡,而乌能免峡上之虎乎若子之勇可以倒峡而西矣,今之所遇奚足悲哉!”遂历?黾山之壑而援之,群虎皆毙。
征君顾谓二子曰:“汝其奋于?黾山乎夫猛虎凭威于山,犹猛臣凭威于国,不可逸也。故猛虎在山,勇者制之;猛臣在国,仁者制之。昔虞有猛臣曰:?兜,虞舜驱之;周有猛臣曰飞廉,周公戮之;鲁有猛臣曰少正卯,孔子诛之。此皆制于仁者也。嗟乎,今国之猛虎逸矣,而仁者不制,岂无仁者与,抑仁者在下位而不能制与吾是以鼓琴,于磬而悲歌也。小子其勉乎哉!”
左权曰:“?黾山之虎苟无以制,夫子尚能倚磬而鼓琴乎?”
曰:“仁,可恃也;勇,则敌不可以恃。故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故不善勇者制于勇,善勇者制于仁,遇虎而倚磬鼓琴,汝徒见吾弱也,而不知仁者有无声之威,有无形之兵乎?”左权曰:“唯唯,吾今而知善勇之术也。”
○去蜀
汉锢范滂、李膺、陈藩、窦武、刘叔杀之,征君叹曰:“汉室死难之士有五人焉!”李玄曰:“昔者三仁戮而殷灭,今五仁锢而汉存犹,未若纣之当罪也。意者,尚有待于继乎?”
征君曰:“何以测其然也?”曰:“执命之臣虐而未播,畏主察也;残民之臣贪而未弛,希主禄也。畏察者谋必疑,希禄者志必弱。弱者怀荣恩,疑者怀刑戮。是以张角黄巾之众,提剑于郡邑,而卒无全踵以怀刑,戮者之未附也。故汉室之形必继统而后亡,《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其是之谓乎吾闻过盛之期,灾?不消,以忧其过也;临亡之国,灾?亦熄,以无庸于警也。故灾?之象,恒集于过盛将亡之际。由此观之,汉室其邻于亡乎?”
征君曰:“诚哉,是言也。夫矶将溃,则不可与网罟之;夫谋国将亡,则不可与章句之徒议。今汉室之形危矣,而章句之徒犹执简以从事,掩牖而呻吟,弄文墨以求一帛之赏,而饰誉于流俗,机巧惊愚,志意骇众,自以为儒林之雅蹈也,距知测危睹形之士,已慵慨于岩壑,怀鹰扬之具,蓄洲默之谋,而天下调如也。”
李玄问曰:“自党锢既戮,汉室无主,董氏乘之,总百官而制朝廷,殚徭赋以荼毒天下,谏者辄诛而陈展于市朝,卢子干以八尺之躯而任社稷之重,夫岂守章句者哉!然而不能制董氏之柄,是以抗议于汉廷,而无所建白,何谓也?”
征君曰:“子干欲以抔土而塞浊泾,以握石而补崩山,其不戮也。幸矣。使子干有林宗之风,则翻然而去,谁不善之。自桓帝不君,荒怠无度,政移中官,天下贡献者先入私窟,而后以羡余贡于廷。天子为涂旅,犀象麋鹿栖于乘舆。是以宗室不靖,江汉云扰,咸以图汉室为名。然而未亡者,刑未及于谏臣,而忠愤者鳞次而出,犹不能起涂炭之祸,以滥觞于今,济之以杀戮,困之以征轮,匈奴暗于雍冀之境,而内外之势成。故汉室虚弊而天下无纲纪文章,甚矣。所以豪杰奋庸之士,宁没齿于沟壑,而不忍尽言也。今以一子干而欲挽汉室之危,不可得已。”
是岁,征君去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