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闻录清 · 刘键
庭闻录
序
庭闻录卷一
庭闻录卷二
庭闻录卷三
庭闻录卷四
庭闻录卷五
庭闻录卷六
序
先中宪公居永昌,曾着吴三桂传及滇变记二种,皆纪逆藩之事。越数载,火焚故居,满目蓬蒿,南中杂说虽行世,视所失稿,仅存十之一耳。滇变距今四十余载,谈往事者,无稽之言,人各一说;无他,地远事久,以讹传讹故也。不孝健,当日趋庭,所受教,惧久而忘,因举所闻犹能记忆者,书之于丹,粗分六帙,录其大概。虽略而不详,然以视耳食之谈,窃自以为有闻。惜乎逮养之秋,不能珥笔,致使今日欲闻其事而无从继。自今网罗轶事,勒成一书,诛乱贼于既死,以报先人于地下;健虽不敏,不敢不任其责也。
康熙五十八年(岁在庚子)春三月,刘健。
庭闻录卷一
乞师逐寇南昌刘健述
吴三桂字月所,先世由徽州至高邮,流寓辽东,因家焉。父骧;母祖氏,祖大寿之同怀也。三桂自少为边将,勇而敢战。尝逐一骑,射之,骑堕地佯死,三桂下马欲取其首,骑挥佩刀刃之。桂中鼻,血流被面;卒斩其首,携之归。总监高起潜,三桂义父也。大喜曰:真我儿也。上其功,得优叙。自此累迁至总兵官,镇宁远。
吴骧字两环,以宁远前屯中后所籍,登天启二年壬戌科武进士,累官都指挥使,镇宁远。
崇祯四年,辽东巡抚邱禾嘉请城大凌河,朝命辽帅祖大寿帅劲旅护版筑役。
八月,我大清兵至,围大凌河,绝大寿饷道,邱禾嘉督总兵宋伟及骧救之。
二十七日,战于长山,大清兵先突伟营;营固,攻不能入,前锋多死;移攻骧,骧师溃,南奔。伟力战至晡,亦奔。治败军罪,骧坐削职。
是冬闰十一月,登州游击孔有德帅兵援辽,兵噪于吴桥反。陷登州,围莱州固守。
五年六月,户部右侍郎刘重庆、四川道御史王万象并疏请关宁兵援莱州。
初九日,诏总监中宫高起潜督总兵金国奇等剿贼,令骧从征立功。
八月十九日,骧从诸将败贼于沙河。
三十日,又败于白马,入登州。
九月初一日,围登州。
十一月,复骧原官;金国奇卒,即以骧代之。
六年二月十三日,孔有德遁出海外。
六日,复大城。
十八日,复水城。
七月,叙功,授骧都督同知,荫一子锦衣百户世袭。
十七年春,流贼李自成自秦犯晋,所至皆破,畿辅大震。
二月初二日,蓟督王永吉请撤关外四城。谓前后屯失守,宁远孤悬二百里外,四面阻敌,防御极难,且寇氛日迫,三辅震惊。宜撤宁远,令吴三桂统边兵守山海关;即京师有警,关门之援可旦夕而至也。帝问阁臣陈演、魏藻德等。演私念上有急,故行永吉计;事定而以弃地责我,又奈何!且揭持「一寸山河一寸金」之说。帝谕演曰:弃宁远、守关城,诚属下策,然非得已。于是,复集科道九卿会议德政殿,聚讼不能决。主永吉议者,惟大学士范景文、兵部尚书张缙彦、兵部侍郎金之俊、左都御史李邦华、翰林学士倪元璐。吏科给事中吴麟征争尤力,谓宁远孤城,其势必弃,今日弃之为弃地,他日弃之为弃人。弃地已不可,弃地兼弃人更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收用,勿委之敌人。今寇旦夕至,若使来捍京师,一举两得。又疏:边臣不可令有惧心,尤不可令有死心。臣读三桂疏,言切情危,若有格格不忍言之意,臣知其有惧心。始以裹尸自任,终为父弟乞恩,臣知其〔有〕死心。今寇势方张,不早徙近捍御,京师何以恃乎!疏再上,阁中坚执如初。
时,吴骧为中军府都督,群臣请召见,熟计其宜。骧备陈边兵精锐,三桂才可办贼状。帝欲从之,而廷议不一。永吉之策,竟格不行。及贼锋日逼,始决计调兵。
三月初五日,封三桂平西伯,诏徙宁远之众,入援京师。数十万众,日行数十里。
十六日,入关。
二十日,至丰润闻变,还师山海关。吴骧既降贼,三桂亦以所部之众西行赴降。道遇家人,来自京师者,诘问,得父被执状。莞尔曰:此胁我降耳,何患!复问陈姬无恙乎?陈姬,名沅,字圆圆,吴门名妓,得之戚畹田宏遇者也。色美而善歌,三桂嬖之。贼执骧,圆圆为伪将军刘宗敏所掠。家人以告。三桂怒曰: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何面目见人耶!遂挥众返,纵掠而来。
陈沅之事,言者多殊。陆次云陈沅传,以夺沅者为李自成,不知其为宗敏也。传文虽详,究未确。其点缀处,尤多已甚之词。又有云:崇祯辛巳年,田宏遇进香普陀,道经苏州,购沅以归。三桂奉命出镇,宏遇饯之,出沅佐觞,三桂悦之,以为请,宏遇许俟终年。后果送至骧宅,骧不敢受,仍归田氏,而客以报。三桂时有入卫之命,疾驶赴京,欲乘便取沅。中途闻刘宗敏踞宏遇宅,挟沅日事酣宴,遂大怒,出关乞师。有又云:吴妓陈沅、顾寿,并名噪一时,田宏遇以重价市寿,而沅名更高,不易得。会其婿以细故得罪,欲求好,无以通媚,百计购沅以献,宏遇善之如初。未几,宏遇卒,骧入都,三桂使人持千金随骧市沅,既得,骧遣送宁远。京师陷,刘宗敏踞宏遇宅,闻沅、寿名,索之。寿从优人私逸,而沅先为三桂购去。宗敏于是斩优人七,而击骧索沅。骧具言送宁远已久,宗敏不信,拷掠备至。二说彼此微异。至谓三桂入卫之时方欲取沅,与谓沅在宁远者,皆非也;惟吴梅村圆圆曲为得其真。当日梅村诗出,三桂大惭,厚贿求毁板。梅村不许。三桂虽横,卒无如何也。
自成闻三桂之来而复返也,命伪相牛金星假骧书招之曰:尔以皇命特简,得专阃任,非有累战功也。不过谓强敌在前,非有异恩儌劝,不足以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赏罚之令,而汉高见韩、彭则予重任之类也。今尔徒饰军容,怯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吭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势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命在须臾。呜呼!识时务者可以知所变计也。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伍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揣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不若反手衔璧,贯鍎舁棺,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位,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恸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尔殆有疑于括也。降将唐通亦遗书招之。三桂不答。上书于父,略曰:桂以父荫,熟闻义训,得待罪戎分,日夜厉志,冀得一当,以酬主眷。属边警方亟,宁远为国门户,沦陷几尽,桂方力图恢复,以为李贼猖獗,不久即当扑灭,恐往复道路,两失事机,故尔暂稽时日。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便至失堕!使桂卷甲赴阙,事已后期,悲恨何极!侧闻主上宴驾,臣民僇辱,不胜眦裂!犹忆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槌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桂亦缟素号恸,伏剑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夫元直荏苒,为母罪人;陵苞二亲,并着英烈。我父矫矫王臣,反愧巾帼女于。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桂与父诀,请自今日。父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之,桂不顾也。传檄远近,讨贼复仇,招集溃散及唐通降兵约二万人,以众寡不敌为虑;有进乞师策者,遂遣副将郭云龙、杨坤、孙文焕请兵于大清。时和硕睿亲王汤鹅泰行九,称摄政王,西征;师次翁后,得三桂请,大喜许诺。
四月十三日,自成命牛金星居守,自率刘宗敏等以精兵数十万东击三桂,并挟永王、定王及吴骧以行。
十八日,贼兵犯关城,围之数匝。关东二里许,有罗城外拒;贼虑三桂东遁,出二万骑从关西一片石转东,夹攻关外城。三桂坚壁拒守,遣人趣大清援兵,睿王兼程进,命英王蟒虼■〈虫荅〉行八将万骑为左翼,由西水关入,豫王阿吉奇行十将万骑为右翼,由东水关入,自以大兵随后。继使宿将祖大寿帅精甲驻秋喜岭,高张旗帜为声援。三桂选死士五百人突围出,谒睿王,情词恳切,声与泪俱,一军为之动容。三桂即壁中薙发,与睿王钻刀定盟而返。
二十一日,开关出战,败之;贼分道并进,会日暮乃罢。
二十二日,复战,贼知边兵劲,成败待此一决,驱其众死斗。三桂悉锐而出,无不以一当十,杀伤过半;贼恃其众,鼓勇迭进,挟二王于庙冈立马观战。贼众我寡,三面受敌,我兵东西驰突,贼众亦左萦而右拂之,阵数十交,围开复合,自成按辔冈上,见有骑兵出三桂旁突阵而入者,自成麾后军益进。或曰:彼骑兵非关宁兵,必满洲兵也,宜避之。骑兵锐甚,所至莫当。自成策马走,诸贼畏令严,未敢退。忽尘开,见辫而甲者,咸惊呼曰:满兵来矣。拉然崩溃。是日,战初合,满兵蓄锐不发,苦战至日昧,三桂军几不支。满兵乃分左右翼鼓勇而前,以逸击劳,遂大克捷,阵斩贼大帅十五人,杀贼兵数万,夺军资无算。自成溃败,奔至永平,使降臣张若麟诣三桂军议和。明日,三桂追至永平,又败之,自成杀吴骧于永平城西二十里范家庄。
二十六日,狼狈近都门,尽戮吴氏家属三十四口,尸诸王于二条胡同。
二十七日,宵遁。
二十九日,余党焚宫殿及各城门楼,出阜城门西奔。
五月初一日,京城为大行发丧,设位都城隍庙,诸商乃合资为吴氏发丧,遗尸悉以厚榇殓之。是日,辇下喧传,三桂从贼中夺太子以入,入即太子嗣立,延颈以待。而三桂兵至榆河,睿王檄其追贼;请入都,不许。乃于道中命人求陈沅,而自从芦沟桥逐贼而西。
初二日,过琉璃河,追及庆都,又败之。又及于正定,自成暂驻玉皇阁,方具食,闻三桂追至,不食而走,逐北至固关班帅。
是月初七日,国朝敕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移兵部咨:为查取应叙官员事。准贵部咨前事内开:凡副将以下、守备以上,前关门对迭有功,各据实详开送部,以凭覆叙等因,准此。勘得本年四月内,逆闯马步数十万长驱窥关,本藩忠义激昂,誓不与贼俱生,父母身家举置度外,不待言矣。仍多方鼓舞联络,幸辽镇文武官兵同心僇力,倡之于前;而关门各将士并能协和鼓励,应之于后。四月二十一、二两日,战者守者,均矢肝脑涂地之心,用能摧坚破垒,净扫妖氛。此一役也,立肇造大定之基,揆厥勋劳,原非浅鲜。今贵部移咨覆叙,本藩转行确察,据各镇协册报前来,谨备册咨送。内如总兵何进忠,捐躯突阵,立功彪炳,应与格外酬异。此外如副将杨坤、游击郭云龙、参将孙文焕,效力最多,并应优异叙升。又如监纪同知童逵行、陈全国,摧锋借箸,以文吏而兼武弁之劳,其功更难泯灭。业经揭送内院转送吏部,拟与优加京衔在案。兹特再为拈出,用邀破格升赏之圣恩。又查游击鲁澄、副将陈时登、夏登仕、胡亮,保关御寇,宣力并着;而登仕、胡亮当关门抚道投贼求生之时,独能同仇战守,忠义可嘉。且四弁智勇兼资,俱属有用之材,今均置空闲之地,更觉可惜。天造草昧,需人孔亟,查缺优补,亦以酬前励后之道也。统祈贵部立为优酬,擢用施行。
又咨:为叙功事。准贵部咨开云云等因,准此。照得我国家应天顺人,定鼎燕京,不期月间,率士来王,已成车书一统之治。揆厥始基,实肇造于关门之一战;而庆都之追剿,触暑星驰,摧锋陷阵,亦不可泯之劳勚。本藩谬荷天恩,已叨王爵矣。顾一时同心僇力共成其功者,查辽镇文武将吏诸生千有余员,其间有同谋归命者、有远请王师者、有当先迎驾者、有陷阵先登者、有效死守堞者,又有以一人而兼数劳者;虽功有大小、秩有崇卑,其归命投诚以宣力于朝廷、策勋于开创则一也。计功行赏,均宜叨沐荣褒,第念宠袭殊恩,不敢多冒。前本藩就文武将吏中叙其功绩尤著者,造册先咨贵部,用邀不次之赏。其稍逊于此者,正在另册咨请。皆本藩特疏奏明,奉有速与酌议之谕旨,前咨内预行拈出在案。今复准贵部移咨,欲本藩分别同谋、先迎与战守各款项,具纫其难、其慎,不僭、不滥之至意。查当日同谋归命、又兼督战守者,则同知童逵行也,前册另款开列矣。又远请王师兼任战守者,则副将杨坤、郭云龙、孙文焕也,前册亦另款开列矣。此外册开之总兵、副将、参、游、都、守等二百四十八员,同知参谋三员,则皆顺天归命先登血战应居首功者也。至云某年月日、某地战守,此在摄政王目击,亦贵部之所心悉,本藩不敢赘陈琐屑。若夫各官之职衔,文武大小,本藩一照各官历题实衔,分别开列;间有部册不符者,亦系本藩札加。盖当日明祚斩绝,本藩总统两镇,值人心皇皇靡定之秋,其与本藩同肝胆而归顺清朝,舍性命而捍御逆闯;倘非动以望外之功名,万不能有济。今追溯成功之机,全赖此着。本藩又不得不申说明白,仰邀同仁之视也。总之,关们、庆都之役,人人用命,战系实战,功系实功。既为开国首功,又与寻常战守之功大有分别,破格升袭,赏一劝百,关系重大,贵部必能见及于此矣。除续叙有功各官应加流衔者册叙送外,今再备造文武清册二本,拟合咨覆。为此,合咨贵部,请照事理宜赐题覆,应与优升世袭撰给敕书者,与世袭敕书文职应超等擢用者,即与转咨吏部超等擢用施行。
庭闻录卷二
镇秦徇蜀
顺治二年,三桂帅师入陕西,由西安驻汉中府。
三年,流贼张献忠踞四川西充县,日肆杀掠,将士人人自危。其下刘进忠导我师击之,肃王豪格射献忠,中其乳,坠马死。其养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收败卒,奔重庆。
四年,可望等自綦江奔遵义,三桂偕肃王入川,分兵徇地,下重庆及遵义,可望由黔入滇。贼众虽走,川中兵四起,最强如杨展、王祥、李占春、余大海、袁韬、武大定、曾公于等各有众数万,拥兵聚饷,互相联络。我师亦以川中残破,北还顺庆,三桂乃驻汉中。
五年,大同镇总兵姜瓖反,兵势甚盛,西连榆林、宁夏、甘肃三总兵同时并起,全秦震动。榆林兵南下西安,时秦督孟乔方年未三十,请师汉中。三桂倍道赴援,不旬日而至西安,屯营南教场。乔方托疾不出见,厚犒师。三桂笑曰:疑我矣。夜半拔营北行,与榆林兵遇于浦城。迟明合战,杀伤相当。日午,三桂率铁骑数百冒矢石摧锋陷阵,榆林兵败走。三桂急追之,不数日,至城下;又急攻,数日而拔,屠其城。榆林大姓尤、杜、种,皆世将也,杀戮殆尽。得士大夫所与瓖等往来书,按诛者又数十家。
杨展等始相睦,后有隙,日治兵相玫。孙可望既入滇,尽收云、贵之众,势复大震,窥川、陕。
六年,袁韬、武大定杀杨展。
七年,可望使白文选攻遵义,杀之。王祥又声杀杨展之罪,使刘文秀、王自奇击袁韬、武大定,擒之。
八年,可望使卢名臣取涪州,李占春、余大海拒战败绩,遂来归。可望留兵守川西。
九年二月,三桂偕定西将军墨勒虾自汉中发兵,分东西两路入川,屯川南。时御史郝浴巡按四川,三桂挟王爵骄恣,部下尤淫杀不法;浴性严正,三桂忌之,辄禁止沿途塘报。浴疏言:臣忝为朝廷耳目,而壅遏若此,安用臣为!三桂益衔之。
四月,孙可望使刘文秀、白文选、张先壁寇四川。
十月,大败刘文秀于保宁。初,三桂取叙州,都统白含贞取重庆,含贞及总兵白广生被擒。文秀犯叙州,三桂以其势甚,不敢战;比战,围三桂于阵中数匝,都统杨坤力战救免,三桂奔绵州。文秀乘胜由嘉定直犯成都,追三桂于保宁;至梓潼,剑阁总兵严自明回军力战,先击张先壁。先壁败退,入文秀军。袁韬、武大定亦退军,军乱,遂大败奔溃。
庭闻录卷三
南昌刘健述
收滇入缅
顺治十五年春,三桂请南征。初,张献忠死,余党推孙可望为长,受约束,独李定国常与之抗。可望恶其倔强,常以事故杖之百,定国恨甚。
定国,字一人,绥德州义让里棘针人。为人勇干刚直,目不知书。有昆明金公趾者,知其可动,取世俗所传三国志演义,时时为之诵说;定国乐闻之。已遂明斥可望为董卓、曹操,而期定国以诸葛武侯。定国大感悟,谓公趾曰:孔明何敢望,关、张、伯约之所为,不敢不勉。自是益与可望左。
壬辰岁,入广西,不复禀命。可望遣冯双鲤袭之,定国覆其军。
乙未岁,定国攻广东新会,为南平王尚可喜所败,走南宁。时永历在安隆,可望患定国之入安隆也,遣关有才等以精甲四万扼之田州;定国袭破有才,收其兵。
丙申岁,至安隆,奉永历入云南。
丁酉,可望大举击定国,其部白文选、马进忠、马惟兴、马宝等密与定国约,阵而不战,俾定国全力击中军,以故可望举军皆没。定国使刘文秀追可望,文秀纵之;可望得旋贵州,走湖南,诣经略洪承畴投降。入都,封义王,具言云南可取状。三桂欲自以为功,上疏曰:孙、李治兵相攻,今可望投诚归化,变乱之际,人心未定,大兵宜速进贵州,此卞庄刺虎之时也。疏上,报可。乃分兵三路:中路经略洪承畴、信郡王铎尼,由湖广入;东路征南将军赵布太、固山线国安,由广西入;西路三桂,由四川入。
二月二十五日,三桂发兵汉中府。
三月初四日,至合州。
四月初三日,至重庆。
二十五日,至三坡红关石台关(?)将军刘镇国踞险设伏以守;败之。
晦日,克遵义,获粮三万余石,招降郭李爱等,得兵五千有奇、象一。
五月十一日,入贵州。时贵苦饥,粮饷不继,士马疲困;还军息锋。
十七日,败总兵梁亦英于开州倒流水,得象二、马五百有奇。
六月望,水西宣慰司安坤、兰州宣慰司奢保受降。
二十三日,兴宁伯王兴、将军总兵刘董才、王刘苍、王明池、朱守、金友臣、朱尚文、张伏成、杨士诚、李友才、张宏、罗志奇、李贞虎、周永福、马成德等以七千余人降。时,白文选率文安伯窦名望、荆江伯张光翠、将军邹自贵、张国用、王安、赵得胜、王汝霖、塔新策、高应凤、刘之复、总兵周名望、高正魁、潘正龙、陈发、秦斗全、王有德、郄先祚、高世杰、张斗霖、黄之宫、陈勇、武国用、王国勋等以兵四万守七星关,文选令王兴等还驻旧营。于是,兴等来归。
七月,三桂还遵义。督师大学士文安之、刘体纯、袁宗第、李来亨、谭诣、谭宏、谭仁等一十六营以水师袭重庆,三桂还御之。白文选以三桂之还,遂自七星关进营生界,窥遵义。
十月,大兵三路俱集,戒期入滇。李定国以西路已有白文选,乃令祁三升出中路,壁鸡公之背;而自出东路,扼黄草坝。
十一月初十日,三桂自遵义进兵,白文选保七星关。
十二月,三桂败白文选于七星关。地险峻,前临麻哈江,两岸石壁陡峭,中仅一小桥以济;其南岸石城木栅,遍排巨炮,积粮以守。三桂知其险,不可攻,乃由水路至西溪河,得快捷方式。初二日,至以烈。凌晨,渡关下流至天生桥,抄出文选背,文选惊溃。追至乌撒,降兵千余,获象六。马宝守可渡河,文选败走,马宝亦与俱奔。李定国军盘江,泗城士官岑继禄导大兵入,定国回军拒战,败绩,祁三升亦奔。定国等奉永历西走。
十六年正月初三日,三桂入滇城,信郡王铎尼、将军赵布太会师。
二月初三日,三桂发罗次,西追。
初九日,至镇南州。
初十日,败总兵王国勋于普棚山,擒十一人,获马四十匹。李定国之奔也,以白文选断后;文选度不交,率张光翠等西走。
十三日,距玉龙关二十里,我师追及,擒吕三贵,获巩昌王印一,孔雀尾伞、销金龙伞各一,象三、马一百四十。
十五日,自永平疾趋至铁索桥,桥为文选所断,明日为筏以渡。
十七日,渡澜沧江。
十八日,至永昌。
二十一日,过潞江。江水弥,且多瘴气。越江二十里为磨盘山(一应(?)高黎贡,本高仑冈之伪也。高四百里,弯而涉巅,可望昆仑;视星宿海大仅丈许,宛如在山下者然)。径隘箐深,屈曲仅容单骑。定国思三桂累胜穷追,必不戒,立栅数量,设伏其间,以窦名望为初伏、高文贵为二伏、王玺为三伏,令曰:俟敌至三伏,山巅举炮,首尾横击之,片甲不令其逃也。三桂遂北,数百里无夫一守,以为定国去远,渡江上山,队伍散乱。将入伏中,降官卢桂生以有伏告,而前躯已入二伏。三桂急退,以精甲蹂伏兵;名望不得已出战,二伏亦趋下应之,战于山间,短刀肉薄,固山额真沙里布等人俱阵亡,窦名望、玉玺亦战死(窦名望,蕲水人。短小劲悍,每临阵,辄饮酒数升,去兠鍪而出。是日战酣,谓人曰:我姓窦,而山名磨盘,天下有豆入磨而不腐者乎?今日是我死日也。复饮酒免冑而出,手刃百余人乃死)。定国坐山巅,闻信炮失序,惊骇。忽飞炮落其前,击土块满面,乃奔。时伏兵仅六千人,我兵上山者已万二千余;及搜伏兵,矢炮两发,伏兵不得号,不敢发,死于林箐中者三分之二。号发而起仅二千人,而我兵上山杀戮尽绝。
二十三日,三桂西追。二十四日,至腾越。二十五日,过南甸,至孟村;距腾越一百二十里,有关曰天朝,中原地尽于此。惩磨盘山之败,不复追。
二十六日,定国走铜壁关。永历先行入缅,与定国相失,定国遂收余兵走孟定。
三月,李定国闻白文选在木邦,移兵与会,率广国公贺九仪等入缅迎永历——时在阿瓦旧城,阿瓦新旧两城中隔一江,相去七、八里,攻其城外,城已破,缅为乞降,而阴调兵修守具。文选不能攻,乃返,仍□木邦。定国移猛缅,金腾道张应井来归,以原官用;总兵曹延生来归,改澜沧兵备。三桂还驻姚安,以王在极为金沧守道、卢桂生为大理府知府、倪巽生为姚安知府、米总为顺宁知府。
闰三月十八日,延长伯朱养恩、总兵龙海、副将吴宗秀以三千人自嘉定出建昌,诣罗次军前降。又建昌德安侯狄三品、将军艾承业、张明志、丁有才、总兵陈万保执庆王冯双鲤,以兵二千人来降。
四月十一日,副将孙崇雅、游击陈报国、郭之芳、张玉、叶世先、张应虎以兵二千余人,自南甸来降。
十六日,降将王安、王汝霖、黄之宝叛走建昌,三桂返滇城。
五月十六日,叙国公马惟兴、淮国公马宝与将军塔新策、李贵、焦宏曹、贺天云、曹福德、单泰征以众四千三百三十七人、马一千四百七十一匹自澜沧江外来降,又汉阳王马焦忠子自德来降。
二十八日,公安伯李如柏、宜川伯高启龙、总兵刘镇国、都督佥事王朝钦各以众二千余人、马三千匹自丽江边外来降。
六月,奏留西洋大炮。以滇中初辟,窥伺犹多,请留炮以备不虞。怀仁侯吴子圣、孟津伯魏勇龚永昌,执张应井;岐山侯王会、总兵杨成、赵武、史文、邓望功、万致元、韩敬、韩天福、王朝兴、旷世宰、胡九鼎以众四千一百十五人来降。又东阁大学士张佐宸、户部尚书龚彝、兵部尚书孙顺、侍郎万年策、大理少卿刘泌、兵科都给事胡显降。
七月,元江土知府那嵩谋反。嵩字维岳,元江土司之族属,世掌他郎寨。土司绝嗣,嵩杀其族之长老未龙,遂袭知元江府。性淫侈,好兵,遣〔弟〕仑侵缅之晋洱,遂踞其地。永历入缅,又欲平缅甸为一省,有不测可为却步计。文安侯马吉翔尼之,不果。永历加嵩巡抚,以其子焘袭知府,加其弟仑佐明将军、■〈山华〉怀明将军;黔国公沐天波又以次子忠亮赘嵩之女。嵩感激,誓以身许。至是,与焘等定计举事,招留总兵孙应斗、赖世勋,阴约降将高应凤、朱养恩及石屏总兵许名臣、士官龙赞扬及迤东土司。
八月初七日,将军都督杨国明以众千余降。
二十一日,朱养恩叛走。
二十四日,扬武伯廖鱼以兵六百、马一百五十匹降。
九月,那嵩反。高应凤、许名臣杀石屏知州奔元江,嵩遂举兵。初十日,发兵攻石屏。时提督张勇驻临安,距石屏仅七十里;名臣患其来援,伪为三桂檄召勇赴昆明。勇欲往,而名臣怨家发其家,合篆文,果小异,遂止不行。
二十一日,三桂发昆明。
二十六日,至曲江驿。名臣与龙赞扬奔元江。
二十八日,将军扬武、刘启明以官九十、兵三千八百九十六名、马二千二百、象四自腾越边外来降。
十月朔,三桂至石屏,那嵩遣朱养恩屯兵老武山为外援,又设伏大竹箐以待。石屏土官龙世荣知其谋,导大兵别取道荆竹林,绕出伏兵后。
初九日,至元江,壁于江东。我兵势甚盛,恩不敢援。
十二日夜,嵩出兵劫营,鏖战而退;遂掘濠,立木城困之。又造浮桥,遏水路。
二十一日,总兵马秉忠出西门搏战。
二十八日,怀仁侯吴子圣以兵六百十四名、二马百十五七匹降。
十一月初四日,攻元江,不克。
初五月,嵩出兵战于城下。
初六日,攻城东北,破之。初,三桂使降将杨威立城下,说嵩令献高应凤、许名臣,许仍故爵士。名臣请自缚,出就死。嵩不可,曰:吾三人共事,岂以生死易心乎?积薪楼下,杂以硝磺引火物,以死自矢。三桂射书于江,令兵民缚嵩出降,否且屠城。嵩亦射书至城外,备列三桂入关以来罪状,且署其旧衔曰「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开拆」。三桂大怒。奋力急攻。城破,嵩自北门驰归,与妻妾登楼举火自焚,那焘、沐忠亮亦各赴其室自焚。那■〈山华〉、许名臣、许世勋、许甲贵,俱自杀。生擒高应凤、孙应斗、周长统、马秉忠四人。嵩之反也,初应凤请,约李定国兵至永昌;三桂往御,然后纠合迤东土司以袭其后,则三桂腹背受敌,而滇城可得也。嵩不从。及嵩遣人报定国,定国方与景线构兵,跌足叹曰:何不稍待耶?盖怪其早也。经略洪承畴东还,三桂请自固之策。承畴曰:不可使滇一日无事也。三桂顿首受教。
十七年正月,三桂受总管命,镇云南;上疏乞沐氏旧庄。
二月二十日,奏曰:臣三桂请进缅,奉旨:一则曰若势有不可行,慎勿强行;再则曰:斟酌而行。臣窃以为逆渠李定国挟永历逃命出边,是滇土虽收,而滇局未结;边患一日不息,兵马一日不宁。军费益繁,睿虑益切。臣荷恩深重,叨列维藩。南服新经开辟,人心向背难知。粮食不充,事多牵系:在当日内重而外轻也。拜疏之后,果有元江之事,土司遍地动摇;仗我皇上威灵,一举扫荡。由此蓄谋观望之辈,始知逆天之法难逃,人心始觉贴然。然逆渠在边,终为隐祸:在今日内缓而外急也。臣恭承上谕,一则曰若势不可行,慎勿强行;再则曰务必筹划斟酌而行。大哉天语,详慎备至。臣智虑粗疏,言无可采。惟是再三筹斟,窃以为边孽不殄,实有三患二难;臣请毕陈其说。其永历在缅,而伪王李定国、白文选、伪公侯贺九仪、祁三升等分驻三宣、六慰、孟良一带,藉永历以惑众心。倘不乘此天威震赫之时,大举入缅以尽根株,万一此辈立定脚跟,整败亡之众窥我边防,奋思一逞,比及大兵到时,彼已退藏。兵撤复至,迭扰无休:此其患在门户也。土司反复无定,惟利是趋。有知我兵不动,逆党假永历以号召内外诸蛮,饵以高爵重禄,万一如前日元江之事,一被煽动,遍地烽起:此其患在肘腋也。投诚官兵,虽已次第安插,然革面恐未革心,永历在缅,于中岂无系念!万一边关有警,若辈生心:此其患在腠理也。今滇中兵马云集,粮草问之民间。无论各省银两起解愆期,难以接济;有银到滇召买,不一而足。民室苦于悬磬,市中米价日增。公私交困,措饷之难如此。凡召买粮草,民间须搬运交纳;如此年年交纳、岁岁输将,民力尽用官粮,耕作半荒于南亩。人无生趣,势必逃亡:培养之难又如此也。臣澈底打算,惟有及时进兵,早收全局。诚使外忧一净,则边境无伺隙之患、土司无簧惑之端,降人无观望之志,地方渐得苏息,民力稍可宽舒,一举而数利存焉。窃谓救时之方,计在如此。谓臣言可采,敕行臣等遵奉行事。臣拟今岁八月间同固山额真卓罗统兵到边养马,待霜降瘴息,大举出边,直进缅国。明年二月,百草萌芽,即须旋师还境。但自省城边上一路粮草,应于云南设法支给。又在边上养马,必得四、五十日尽力喂养圆膘,须供得两月路程,方可行动。出边之日,每人自捐一月口粮。臣通计大兵、绿旗兵、投诚兵、土司猓锣兵及四项苦特勒约共十万余口,以在边养马、出边捐粮作八、九十日算各支不等,约该米七万余石。此内如投诚官兵与随带人口,先于安插之日已给月米,节次题明,又经户部拨给官兵十六年饷银在案,今应一例随军支给粮饷。其余绿旗苦特勒,原不支粮,令出兵远征,官兵必带苦特勒随往边外,无粮何以养活?应予出边之日为始,将苦特勒照例给米,俟回到滇省,再行停支。又有土司猓猡目兵,原未食粮饷,应于调到之日,照例给米,并酌给盐菜银两与所带苦特勒一例给米,以励其行,回日方行停支。此两项虽算在十万口之内,但原非食粮之数;米系外增,自出兵之日起支之粮,又在到边七万石之外:此盖就出边外而言也。如明春回兵,除马匹仍须牧放,积下一月口粮在边接济,大约前后共得十万石;此项粮米不取外,请发银专待。户部原议拨给云南十六年买米银两并十七年俸饷豆草银两,催解到滇,臣分发边上召买以备支给另行开销外,至于满汉约有马六万余匹,作喂养五十日算,以米、豆、大麦三色兼搭,每日得仓升八升,共该二十四万石。若以今市价论,需银无数。如谷熟收之日,市价稍平,臣大约酌量米、豆、大麦各价不等,多牵算每斗约作八、九分,该银二十余万两。又马日支草二束,共该六百万束。若以今日市价论,每该七八分、一钱不等,需银甚多。俟秋成后,臣鼓励士民召买,每束量给草价、脚银二三分,约该银十、七八万两。大约此举共得银二百二十三万余两,乃可以告成事。虽所费如此,然一劳永逸,宜无不可也云云。
又请给印札边外土司,收为我用。又请录用投诚将官总兵十员,以马宝、李如璧、黄起龙、刘之复、塔新策、王会、刘称、马惟兴、吴子圣、杨威等充之;游击十员,以曹福德、蔡得春、刘国泰、王然、罗思忠、韩天福、王朝兴、张善、张从仁,邓望功等充之;守备十员,以贾文学、顾进升、余应俸、高明、何祥图、郑启明、孙志高、江琼、田可久、马之贞等充之。
庭闻录卷四
南昌刘健述
开藩专制
康熙元年十一月十一日,诏加吴三桂爵平西亲王。
二年,奏缴大将军印。有内大臣谕三桂子额驸应熊曰:他日永历在缅边方多故,故予若父将印,重事权也。今天下大定矣,据之不还,何为者?三桂不得已,具疏上之,怏怏不怿。
三年,水西土酋安坤谋反。顺治十五年,坤既归命。康熙元年,有常金印者,自云开平王后;自粤至,与坤谋不轨。又有刘永宁、倪生龙、丁调鼎、李化龙等至阿堵牛,复言海上已立新君,国号平顺,晋王李定国尚在,谕令起兵。坤聚众数万,以叔如鼎为总统,通贵州土司罗大顺等约共取云南。坤师张默之妻父皮熊,亦使蜀人陈进才等各路经散札付。总兵沈应时获进才,已报三桂督云、贵兵两路进讨。
皮熊,本江西罗联芳也,爵匡国公;为孙可望所败,遂祝发水西可卜河。
三月初一日,自率滇师由毕节七星关取道米罗归宗,直入果勇,令总兵刘之复驻兵大方遏其冲。檄贵州提督李本深统贵州四镇兵,由大方之六归河会剿,屯粮三岔河,期首尾夹攻。而檄贵州进兵文误书「六归」为「陆广」,于是本深驻兵陆广,黔、蜀所调粮储亦尽屯陆广镇西,以致两路声援皆隔绝不通。三桂军于龙场,见粮将绝、外援不至,永顺总兵刘安邦力战死;军乱,夷势益张。适水西土目安如鼎遣人侦黔营虚实,为本深所获,始知滇兵被困;乃使为乡导,鼓勇进兵,副将白守彦手斩夷目以骂于阵。以骂者,坤之骁将也。既斩,夷众遂溃。总兵李如璧亦率精兵直入,两路始合为一。既败之于阿作峒,又败之于初得峒。九月,又败之于红岩峒。坤率其妻子奔弄箐,由乌撒至蒙乌;蒙不纳,即遣汉托曾经赍印请降。三桂不许,分兵追击,生擒坤于大方之杓。
十月,又擒皮熊于乌撒。时,皮熊年已八十余,面责三桂,三桂不能答。皮熊饱食十五日而死。是年,吴应熊给假省父。四月至滇,十月还都。有钱邦芑者,字开少,丹徒人,官都察院,初由闽至粤,既由粤至滇。滇破,祝发鸡足山,号大错和尚。应熊省亲遇之于贵州道中,出语不逊,应熊执之,以见三桂。三桂笑曰:是欲辱我以求死所耳。吾儿正堕其计矣。命亟释之。
四年正月,诛安坤及张默、丁调鼎、倪生龙等。水西既平,奏请建郡。
疏曰:窃惟南方蛮种,惟滇、黔最多;而贵州土司,独水西最大。按水西古号罗甸鬼国,相传始自唐尧,明臣王守仁辨为傲象遗裔。虽未详孰是,大都享有兹土,传袭已深。生聚相沿,至汉寖大;历唐、宋、元、明之世,日益以繁。缘其地广族多,遂得雄长诸郡。溯稽往代,叛服无常。三省接壤苗蛮,莫不禀承颐旨。此于滇为咽喉之病,于蜀为户牖之狼,于黔为盘结腹心之蛊毒也。先是,故明天启年间,蛮长安邦彦构难发端,困黔一载,城中杀人为食,市坊垒骨如山。酋首西寇马龙,欲洗兵滇海;东抄遵、永,更图牧马成都。是时,六诏如坐井中,声气终年永绝。滇人不得已之计,乃请开间道粤西。往事之害如此。顾当年曾调六、七省兵马,费千百万金钱,大加剿伐,先后垂二十年,竟未能克。边臣失策,始以抚,终以叛,致蛮焰滋长,养成骄大。由此,负尉陀王粤之志,怀夜郎小汉之心,蔑视纪纲,全无顾忌。至我朝开拓黔地,安坤荷宠独优。讵吠尧之犬,顿生变志,谋祸封疆。臣奉张天讨之灵,直捣老狐之窟,渠魁斯絷,党羽全芟。是役也,告成事于一年,销忧危于三省。良以凶蛮余孽,至安坤而罪始盈科。顾如屡代难除,俟我上而功成伐暴,从此南方永靖,实蒙皇上恩施,拜手扬休,歌咏罔替矣。惟是武功已奏京观,已土其土、斯人其人;盛世开疆,堂典设流之制,臣请得而陈之。议照滇、黔十郡,要不过中通一线,此外则皆生苗部落,是故有常之赋无多。诚以水西绝长补短,较之约敌全黔十分之六。今裂其土以为部,抚其民以供耕,可增如许军粮,聊佐公家万一之计。即黔之为省,亦得稍展幅■〈巾员〉。是向之害黔者,今且益矣。此则全盘形势之大概也。查水西地有十一则溪,度量延袤之形,其地可置四府州县。但恐大创之后,人民死损甚多;兼值草昧之初,一切尚难臆揣。今应先设三府,以试其治可乎!臣拟将陇胶、的都、垛你、阿架四则溪,设为一府,治于比喇;将法戈、大着、木胯、架勒四则溪,设为一府,治于水西城。各领以流官、知府,悉隶贵州布政司。倘后地广人多,三府难治,或应再为添设,臣当另议具题。此则创制设流之概也。若夫应设官员,与其冗也宁简,但期足供职事而已。除原设分巡毕节道原以控制各土司,今水西已平,应改为整饬三府分巡贵宁道兼管永宁、赤里等卫,驻札比喇外,其三府,臣拟每府各设知府一员通判一员、经历一员、司狱一员、儒学教授一员。内比喇一府,再设推官一员承理三府刑名大案,俾有责成。庶纲举目张,事无缺略。于是乎,列郡之制已成。至于酌时宜以定赋、因地利以科粮,与夫衙门经费之需、邮驿夫马之额,此当另为措置,容臣次第奏闻。此则建官分治之概也。恭请庙谟俯垂鉴定,俾后世遵为成宪,遐迩奉作大经。所有文武职官、恭候命下,另为题请。再所设三府,不便以比喇、大方、水西为称,宜改新名,用示我朝展土之烈。恭恳皇上每府赐定一名,听部臣铸给关防印信,颁发转给施行。
三月,迤东土酋宁州禄昌贤、新兴王耀祖、嶍峨禄益、王杨祖、王弄山、王朔、蒙自李日新、李世璠、李世屏、八寨李成林纠合纳楼、普率、教化张长寿、枯木龙元庆、倘甸叶向阳、叶正昌、石屏龙韬、龙飞扬、元江那烈、路南秦祖根、陆凉资洪、弥勒昂祖、维摩沈兆麟及王承祖、王义、王先任、王先伦等,因三桂征水西未返,乘机欲由澄江、广西诸路袭云南。先分兵掠地,禄昌贤陷宁州,执知州曹某,犯昆阳、晋宁、三泊,王朔、李世屏、普率、李成林、张长寿犯临安,秦祖根拥开国公赵印选,弥勒龙韬、龙飞扬犯石屏,李世璠犯蒙自,执知县潘训,禄益、王扬祖陷嶍峨,与举人董奇馨、杨缃暗通,执知县孙衍庆。禄昌贤复遣夷日犯河西,于城外呼举人苏若颋、诸生苏若某为内应,守备严有义、知县胡时翱擒靳若颋等,余酋分犯广西维摩等处,滇城震动。总督卞三元、巡抚袁懋功、提督张国柱发兵分讨,复嶍峨,禄益等遁走,擒奇馨及其父。三桂亦自水西遣赵得胜援石屏、王辅臣援弥勒,生擒赵印选。
四月,宜良竹子山贼李忠义等聚众犯城,三桂使都统何进忠、副都统高拱震、总兵赵得胜三道进剿,平之。王耀祖僭称大庆元年,遣侄先任、王义招江外伪兴阳侯齐正、总兵马麟甲、李明阳等,犯易门;有奸民途元勋、杨佩远等为内应,城陷,执知县胡邦靖,靖被害。三桂将讨宁州,以耀祖狡黯诸酋,最先剿之,阵擒耀祖。其弟扬祖自嶍峨据铁炉关,堵扼滇省要道,三桂遣副都统石国柱败扬祖,自以大兵驰易门,阵斩马麟甲、李明阳,遂困其城。
十七日,复易门,擒齐正、王义,斩伪军师益传信及徐元勋、杨佩远等。
五月,三桂返云南。
七月,再剿迤东叛酋。易门、宁州、嶍峨虽复,李世藩、李日森仍据蒙自,禄昌贤、禄益依之。沈应麟据维摩,龙韬入乐育,与那烈、龙飞扬合。王朔据老寨,李成林据八寨,龙元庆据格木,叶向阳、叶正昌据倘甸,聚众相结,约攻滇城。三桂留左都统吴应期同巡抚袁懋功居守,使副都统高得捷、高拱震、王屏藩、总兵王辅臣、闫镇等剿蒙自,使总兵沈应时、马惟兴等先讨沈应麟,次进老寨,堵诸酋逸后路,使总兵赵得胜等由元江、落空讨那烈、龙飞扬。三桂亲率大兵与卞三元、张国柱从临安阿迷进。
十七日,高得捷等进师蒙自,败李世藩、叶正昌,复县城,得知县潘训。又败李日森于发果山。
八月初五日,遣左纛章京胡国柱直捣老巢,败王朔、禄昌贤;王朔走雾露结,昌贤走八寨。二十八日,三桂由王美山抵教化。
是月,以藩下人众,食盐不足,议每月增煮黑井盐十二万五千斤,加课二千两。
九月十二日,三桂由枯木进取牛羊,龙元庆遁,依土酋侬得功。遣兵追之,又遁入交趾。高拱震追剿蒙自诸夷,李世藩、叶向阳、叶正昌走大江沼。李日森走打巫白,被旋彼擒(?)。吴国贵由大江沼追贼至勒古簿,擒李世藩,斩叶正昌。沈应时至维摩,自度不支,从法古龙城突应,应麟要击,擒之。
十月,赵得胜师至落恐,龙韬等纳更山,得胜掩击,斩韬,擒那烈、龙飞扬、马宁,兵至八寨。禄昌贤据龙荫山,守备党发夺路登山,斩昌贤、吴国贵(?)、王朔于雾露结,马惟兴斩张长孝于邱北。李成林走交趾,交人杀之,迤东悉平。逮沐忠显妻龙氏并子神保赴京。初,天波以长子忠显赘石屏土官龙世荣第三女,随世荣居;又随出降,居滇城。张琦之狱,词涉忠显,忠显知不免,谓妻曰:我今蹈不测,汝孕已四月,善自保,生子可无绝先人后矣。令内官胜九德、仆白君爱引之出;以三月二十八日,诈言东岳进香,逃匿昆阳州。忠显虽免死,亦赴都,龙氏携婢夏莲偕行,人莫有知者。居昆阳六日,走新兴,匿九德兄飞熊家。飞熊死,又徙其弟飞豹家。其年八月,龙氏生男,九德等名之曰神保。王耀祖反,使段尚贤以衣币迎之;及战不利,纵之法冲白乃家,已又令君爱匿之滕老五家。耀祖败,得其联络诸酋书,有「今沐氏有子在,事成奉以为主」之语;三桂始知土酋之反,为神保也。令新兴知州杨彦格捕获神保母子,斩九德、君爱及滕老五、杨腾龙,磔王耀祖、沈应麟于市。忠显先在都,无恙;妻子至,遣戍宁古塔。
是年,作新府。三桂居刘文秀故宅,以其狭小。是年填莱海子之半作新府。莱海子者,三桂缢永历既死、复焚其尸,扬灰之处也。
五年,云南乡试,平西藩下中式者一百六十三名,后奉旨准三名附云南举人末。三桂自夸藩下子弟彬彬多文学之才,主司迎合其意,有口尚乳臭、未入棘院,填榜叙名而登贤书者。初,三桂入滇,羽书旁午,朝廷假以便宜,不复中制。用人,吏、兵二部不得掣肘;用财,户部不得稽迟。是年,截其用人题补之权,迁除悉归部选;转饷虽如故额,不得仍前之多。除吏亦具疏详谢,中实怨望。至部选官,皆指为外人云。
六年三月,奏蒙古干都台吉聚兵丽江、北胜,请移兵捍御。
闰四月,诏圈拨云南府属州县卫所给平西藩下兵丁口粮。圈地之役,百姓例应他徙开垦。明年,巡抚袁懋功奏称:滇报极薄,百姓极贫,今一旦驱往别境,穷困颠连,不可尽状。请令其佃种原田,照业主例纳租,免其迁移。疏上,报可。
五月,奏蒙古干都台吉遣人至北胜洲乞赴滇省通省。
六月,蒙古据丽江中甸地,西番二宝法王哈马、临清、搭丁等来奔,令居南关外古城。
九月,巡边。
疏称:蒙古移兵夺的,离丽江、北胜否远,另自中甸出丽江,或由永宁走北胜,偪我门户,一举足而入堂帘。我兵既少,万难捍御,若待蒙番压境,方议发兵,相去一千四、五百里,安能救危疆于一日乎?万一事出意外,敌人阑入边境,□惟省城动摇,全滇土司未免各怀幸乱之心。一旦变从中起,内外受敌,兼办殊难。计宜先发制人,庶几事当有济。今拟留在都统胡应期固守省城,臣亲到彼中酌形势,相机堵剿。
二十八日,启行。十一月,至大理,奏称:蒙古撤兵夺的,分札三道。隆冬冰雪已深,敌人料不能至,已分布各营官兵固守门户,臣暂旋师。十七日,班师洱海。
七年,请以原赐沐民庄田七百顷并入圈内。
七月,奏蒙古据中甸。执丽江土知府木懿,奏其受蒙古伪封,迁赴省城,以其长子请嗣职,人以为冤。
八年,营新城。
九年,巡抚都御史朱公国治莅任,辽东(?)。
十年,巡边,北胜镇将赵报西番人入寇云南。自土酋平后,内地宁谧,诸番部落治兵构怨,不过自相仇杀,初无有犯中国心。边将生事挑衅,番人游骑间至边外,亦未尝大举深入也。赵某辈(?)吴三桂意,妄报边警。三桂挟封疆以重,张皇边事,自负万里长城。镇将欺督抚、三桂欺朝廷,怀「藏弓烹狗」之虑,深「市权固位」之念;重劳王师,伤财所不顾矣。
十一年,先中宪公以束鹿知县擢云南府同知。十一月,莅任。新任官,知县以上,例谒王府;有才望素着及仪表伟显者,百计罗致,令投身藩下,蓄为私人。先中宪受事三日后,循例入谒。待便坐,细问家世履历,已而默然,目瞩先公,不转瞬顾。谓胡国柱曰:科甲中有此一人,大奇。命具饮馔。坐踰二十刻,乃出。明日,国柱代王报谒,随遣客道意。先公曰:我投身久矣,若不知耶?客愕然问故。先公曰:己亥年,廷试之日,太和殿中投身矣。客掩耳走。当客来时,袖出冯某投身契一纸云:立卖身婚书楚雄府知府冯某,本藉浙江临海县人。今同母某买卖到平西王藩下,当日得受身价银一万七千两。后署媒人胡国柱。
先公未至滇,冯某等已先以才品告三桂,故礼待优异。凡卖身者,皆师事国桂;先公尝言:滇中有三好,吴三桂好为人主、士大夫好为人奴、胡国柱好为人师。
冬至后三日,雷电、雨雹、风雪一时兼作。西北方天门开,中有人马纷纷格战之状。
十二月,按察使李公兴元莅,辽东人。
十二年正月,奉旨:平西藩下逃人,俱归有司审理,章京不得干预。平西勋庄碁布,管庄员役尽属豺狼,杀人夺货毫无畏忌。讼牒命、盗两案,甲兵居其大半,有司不敢问。又勒平民为余丁,不从,则曰:是我逃人也。诱人称贷,责重息;稍有毫发负,亦以逃人诬之。有司俱不敢问。中丞朱公欲大振作,而属吏因循不之应。新任臬司李公,素以风力自持;部檄既下,稔先公强项,属为审事官。凡甲兵有罪,辄论如法,不少贷;平民,判使归农者数百人。
三月初五日,北门城楼东脊鸱吻中出白烟,高五丈、阔四尺。察之,乃蛟也;以泥涂,乃已。是时,物异最多:西寺塔顶铜凤有声呼之,数日不止;断其首,方已。又来一异鸟,展翼方丈余,三桂遣排鎗手击杀之;状貌怪异,博物者不能知其名。又罗次县山素荒,野兽登牧;忽见群羊数百遍散岭谷,囓者、奔者、卧者,各自为偶。县人怪之,上山竞观;萋草苍然,一无所见。
七月初三日,疏请撤兵。朝廷患尾大,稍示裁抑,仍不自责,辄生怨望。
三桂专制滇中,十有四载,位尊权重,收召人才,树立党羽,命吏不为用者,辄尼去之。凌雪诸土司,草薙禽猕,阳居拓地之功,而阴擅其利。诸水陆要冲,遍置私人榷敛市货,潜积硝矿诸禁物。诡称边警,要挟军需,以示饷不可裁。日练士马,利器械。云南十镇大帅及贵州提督李本深、四川总兵吴之茂、陕西提督王辅臣辈皆旧部将,为之腹心。应熊尚主京师,朝事大小,飞骑报闻。久益跋扈,所为多不法。
三月十二日,平南王尚可喜请还辽东,许之。三桂不自安,亦具疏伪请。天子知其奸,温旨答之曰:王自归诚以来,克竭忠荩,僇力行间,功绩茂着;镇守岩疆,宣威岁久。览奏撤兵安插,恭谨可嘉。今云南已经底定,王下官兵家口作何迁移安插,户、兵二部确议以闻。部议:三桂及所部五十三参领、佐领官兵家口,应准迁移。疏下议政王具勒大臣集议。一议:吴三桂宣劳已久,今已具疏请撤,应蒋所属官兵家口俱行迁移。至于云南,有苗蛮土司杂居,且系控御西陲要地,应遣满汉官兵镇守;俟驻防官兵到日,三桂起程。一议:三桂镇守云南以来,地方宁谧,若将三桂迁移,必须遣兵镇守,兵马往来,驿递必致苦累。且云南有苗蛮土司杂居,若拨满洲官兵镇守必须四千,少则力薄,多则京城兵力又减,相应仍令三桂镇守可也。上命议政王具勒大臣同九卿科道确议画一,会议仍以前两端具奏。奉旨:吴三桂请撤,情词恳切,着率所属官兵、家口俱行搬移;其满洲官兵,不必遣发。如有用满洲官兵之处,该藩奏请。于是,兵部言三桂所属绿旗援济前、后、左、右四镇官兵一万二千名仍留武定、曲靖、楚雄等处,令督臣统辖。报可。三桂本挟云南,要旨慰留,冀得世守藩封如沐氏故事,永踞滇中。命下,愕然,气沮。其党愤愤不平,谓王功高,今又夺滇;怂恿举事。三桂亦自负才武不出世,地险财富,所属亲军与两迤诸镇将健卒皆百战之锐,素得其死力,即他直省平日所植党,兵起当无不从命。且开国诸宿将多先后物故,无足抗颜行者。遂决计反。
八月十五日,钦命礼部侍郎折尔肯护理三桂移家。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咸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必振旅班师,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亦■〈示冀〉,宠固江山,诚巨典也。王夙笃忠贞,克据猷略;宣劳僇力,镇守严疆;释朕南顾之忧,厥功茂焉。但念王年齿已高,师徒暴露,久驻遐荒,眷怀良切。近以地方底定,允王所请,搬移安插。兹特遣礼部侍郎折尔肯等前往宣谕朕意,王其率官兵束装北上,慰朕眷注;庶几旦夕觏止,君臣偕乐,永保无疆之休。至一应安插事宜,已饬所司筹划周详,王到日,即有宁宇,毋以为念。钦哉。
九月,诏预给藩下官兵六月俸饷。
初七日,钦差折尔肯至,两迤勋庄民迎于归化寺,以保留请。折宗伯曰:吴王自请移家,若辈何人,敢云保留!属有司捕责倡首者。三桂集诸士,议举兵之名。刘茂遐谓:明亡未久,人心思奋;宜立明后,奉以东征。老臣宿将,无不愿为前驱矣。方光琛云:出关乞师,力不足也,此可解为明;永历已窜蛮夷中,必擒而杀之,此不可解矣。今以王兵力恢复明土,甚易;但不知成功之后,果能从赤松子游乎?事势所迫,万不能终守臣节。篦子坡之事,再一行之,又再行之乎?三桂听之悚然,遂不从茂遐策。
十月朔,三桂铸印,其文曰「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铸工乃清军厅吏毕某之子也。先中宪公知之,密白中丞朱公曰:事急矣,宜商之折宗伯会疏展期,以缓其反。密请重兵速扼川西、镇远、常德等处,济之山中,使不得为出柙虎;纵有不测,亦易制也。中丞不能用。
十一月,三桂佯示行期,云南知府高显辰(字钦思,深州人)出交水,为夫马、刍粮备。
十八日,遣骑执高公于交水。
庭闻录卷五
南昌刘健述
称兵灭族
康熙癸丑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三桂于是日昧爽,召各官赴王府会议。中丞朱公率众往,贼党不候令,害之,刃三下乃死;余皆被执。朱中丞、李臬司及先中宪素为贼党切齿,三桂使其子飞骑传谕,不得轻杀。至则中丞已身首殊,臬司与先公衣冠皆毁,将加刃矣;闻令乃止。有顷,胡国柱出曰:各官释缚供职,臬司、军厅二人押赴审事堂。先公曰:死则死耳,何事可审!国柱笑曰:需后命。至审事堂,与伪刑曹杨彦光、传奇栋列坐。李公慷慨激烈,骂不绝口。彦光曰:公休矣,且俟刘先生一言。奇栋曰:先生与旗员异;先生明朝世家,今日恢复,宜效命。先公曰:若误矣!顺治元年,若辈迎王师入关。十八年,又执永历于缅甸。前明之亡,谁实为之。在明亡明、事清叛清,两朝乱贼,天地不容!我恨力不能诛,乃欲我污此七尺哉!初,分之入滇也,三桂爱其才,因不入其党,是以衔恨。及为审事官执法不挠,贼党侧目,日谮于三桂,恨益甚。至是,籍先公署,图书之外,惟衣二笥、米二石、钱三千文、马一匹、苍头二人,余无有也。三桂怒,责左右曰:汝曹素讼此人贪,今贫如是,几为汝曹所误!谓国柱曰:刘某廉干,大事不可无此人;其为我谕降。中夜,使至审事堂谕意。先公怒叱之。彼曰:不从,祸且不测。先公瞋目大呼,挥铁索掷之。不得已,反命。三桂愠曰:倔强至此耶!谓国柱曰:是当予以殊苦而降之。
二十七日,逮赴三市街,与知府高公并杖四十,戍高公永昌卫、先公腾冲卫,系李公于狱。伪署郭壮国为云南留守大将军,胡国柱、吴应正金吾左右将军,得捷(?)左右翼将军,吴国贵、张国柱亲军前后将军,吴应期、夏国相亲军左右将军,王屏藩、卫朴骠骑前后将军,陶继志、张足法骠骑左右将军,马宝、杜辉骁骑前后将军,王会、高启龙骁骑左右将军,罗维明、田进学铁骑前后将军,范齐韩、廖进中铁骑左右将军。解布政司崔之暎印,以楚雄知府冯苏代之。以琅井提举来度为粮储道、彭化南为云南知府。使吴国贵、夏国相领步骑前驱。滇中先有谣曰:不是春,不是秋,捉刀断尽道僧头。
十二月初一日,三桂东行。是日,营归化寺。
初五日,贵阳兵哗,总督甘公文焜自度不支,谋东扼镇远。知府张惟坚、副将江义先已受逆命,阻公毋东。两人犹豫不决,有守备某,以考试怀恨,力劝从贼,且自请阻公。公之未显也,曾问终身于朱山人。山人曰:一路功名到吉祥。公被阻,逡巡度桥,见吉祥寺,愕然曰:前定矣。遂自缢。子笔帖式雅图华善,从死。
二十六日,诏削三桂爵。谕云贵文武官员军民曰: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授之军旅,锡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属将弁,崇阶世职,恩赉有加。开阃滇南,倾心倚任。迨及朕躬,特隆异数,晋爵亲王;重奇干城,实托心膂,殊恩优礼,振古所无。讵意三桂性类奇穷,中怀疑诈;宠极生骄,潜图不轨。本年七月内自请搬移,朕以三桂出于诚心,且念其年齿衰迈,师徒远戍已久,遂允奏请,令其休息;仍饬所司安插周至,务俾得所。议特遣大臣前往宣谕朕怀。朕之待三桂,可为隆情至德,蔑以加矣。今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疏,称三桂径行反叛。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横施凶逆,涂炭生灵,理法难容,神人共愤。今削官爵,特遣宁南靖寇大将军多罗顺承郡王勒尔锦统领禁旅,前往扑灭;兵威所至,克期荡平。但念地方官民人等身在贼境,或心存忠义,不能自拔;或被贼驱迫,畏罪怀疑。大兵一至,玉石不分,朕心深为不忍。爰颁敕书,通行晓谕:尔等各宜安分自保,毋听诱胁;即或误从贼党,但能悔罪归诚,悉赦已往,不复究治。至尔等父子、兄弟、亲族人等现在直省出仕居住者,已有谕旨俱令各安职业,并不株连,尔等毋怀疑虑。如有能擒斩三桂头献军前者,即以其爵秩之;有能诛缚其下渠魁及以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论功从优叙录:朕不失言。汝等皆朕赤子,忠孝天性,人孰无之!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各审宜度,勿贻后悔。地方官,即广为宣布施行。
二十八日,三桂至贵州,提督李本深为贵州总管大将军。巡抚曹申吉先削发遁,召见,与潘超先、张文德等俱以原官用。
十三年正月,三桂自称周王。有某生者,上书极谏。大略谓宜奉明朝,称前平西伯,缟素待罪,以告天下;则忠臣义士,孰不倾心!今义旗再举,便以开国,是解天下体也。自此,人窥王志,无复望其景从矣。遣吴国贵等犯楚、王屏藩犯蜀。
十二日,三桂发贵阳。二十日,至镇远。
二月,贼师入湖南,广西抚蛮将军孙延龄反,应三桂。孙延龄妻孔四贞,定南王孔有德女也。有德没,朝廷以延龄为将军,摄理王府事。(有德子士训,三桂之婿,为李定国所戮,故以延龄摄军事)延龄起家素微,庸劣无能,摄桂威,不敢抗;又时擅杀人犯法。十二年春,都统王永年发其罪状,诏夺其官。滇变后,上复以广西境邻贵州,重念有德旧劳,特起延龄统兵固守。延龄既恨永年刺骨,又怨前之夺爵也,受三桂命,二月十八日诈集诸将议事,杀永年于坐及副都统三十余人,遂勒兵围巡抚署,以伪命胁中丞马公镇雄降(公字锡藩,辽东人)公朝服北向,再拜曰:臣无状,仅一死谢国!即拒户自经。家人蹋扉入,救之,得不死。已乃遣其子世济诣阙上变有闻,又遣各携次子世永、孙国桢乘夜穴垣出间道赴都。贼知公不可屈,而子孙入朝乞师者且相继,益恚且惧。贼兄延基率兵排闼入,环立露刃睨公。公引所佩刀自刎不死,血洒遍体。贼率前抱持救之,夺其刀。力创救者,右手堕三指。贼舁公出,并驱其家属幽别室中,贼逐发兵平乐。
三月初九日,兵部尚书王熙请诛逆子。
疏略曰:逆贼吴三桂负恩反叛,肆虐滇黔,毒流蜀楚,散布伪扎,煽惑人心。今大兵已抵荆南,刻期进剿,除凶授首,在指日间。独自逆子吴应熊,素凭势位,党羽众多;擅利散财,蓄养亡命依附之辈,实繁有徒。今既被羁守,凡彼匪类蔓引瓜连,但得一日偷生,岂有甘心受死!即如种种流言,讹传不止,奸谋百出,未易周防。大寇在外、大恶在内,不早为果断,贻害非轻。为今之计,惟速将应熊正法,传旨湖南、四川诸处。老贼闻之,必且魂迷意乱,气沮神昏;群贼闻之,内失所援,自然解体。即兵士百姓闻之,公义所激,勇气倍增。至应熊亲随人等系缧之中,益成死党;闻发禁刑部者不下五、六百人,人众则难防,时久则易玩。速敕法部考讯别情,罪重则立决,次者分给各旗。消除内变之根源,扫荡逆贼之隐祸,洵今日第一要着也。
疏上,应熊伏诛。三桂善持两端,反后颇中悔。及闻应熊讣,时方饮,停杯洒泪曰:今日乃真骑虎矣。广东副总兵张星耀反附三桂,纵兵大掠;副都统蟒吉图自肇庆北行,以所将卒五百人破之,星耀走江西。
五月,夏国相陷江西萍乡县。县为湖南入江西之要道,贼窥江西,先陷之。
九月,先中宪公抵腾冲卫,卫守偕杨某编入沈大伍中。
十四年,郭壮图括庄民为兵。夏国相筑土城于萍乡,又环城筑炮台十余所,发掘冢墓,暴骨如莽。高得捷寇吉安,其属二千人、副将韩大任、陈尧元各二千人,皆先锋也。城守单弱,遂陷。
七月十三日,高公显震卒于戍。马雄自广西犯广东,陷高州府,又陷电白县;广东总督金光祖帅师御之,军于儒峒。
十二月,儒峒师溃。江西副总兵于奋起叛降贼,恩平、阳江相继陷没。
十五年正月十六日,马雄兵至新会,耀兵于圭、峰诸山,平南王尚可喜遣标员赵天元、谢厥扶等以水师拒之于江门。
二月二十二日,安亲王复萍乡。大兵至,贼拒战于城东流江桥,把总张德以奇兵三百人由间道袭城,夏国相奔湖南。安亲王追及于长沙,马宝拒守,三桂自将援长沙。
十五日,赵天元劫诸将降马雄。时,总兵张伟驻新会,游击芮梦龙叛,以城降。
三月初一日,安王进师逼长沙,贼率九千人营于浏阳门外,大兵先与王绪结阵自固。我师绕绪壁,烟尘蔽日;三桂坐谯楼,遥望诸军如已殁,仓皇莫为计。有顷,闻绪壁发炮三声,壁中沸起,白刃排空,涛翻雪舞,呼声动天地,军威大振。贼宿卫兵气骄甚,争出赴战;我师大败之,追薄城下,贼游兵力战始退。是日,胜负略相当,逆贼吴应正中矢死。马雄屠新会各村,杀掠男女无算,势且逼广州。尚可喜子俺达公尚之信被废怨望,矫父命叛降贼,杀父客金光;以为向之抗衡久持不下者,此人为之也。上表三桂,自称暂署辅德将军;移檄郡县,使皆纳款。而马雄移驻肇庆,遣将分守冲要。黄天元裨将黄有功大掠番禹,谢厥扶杀之;天元诉于马雄,与厥扶治兵相攻。之信右厥扶,阴助其饷。由是,雄与信有隙,不敢窥广州。
八月,颁伪赦移置先公于永昌。
是年,高得捷死于吉安。得捷老于兵间,所将卒锐甚,能以击多。孤军踞吉安,间以百余骑出战,我师辄挫。一日,于副将色勒故宅获窖金数万两,大任以告胡国柱;国柱遗书得捷曰:我兵乏饷,公所得幸假以佐军。公立大功,何患不富!他日偿公者,且百倍也。得捷怏怏,恨大任之责己。先是,得捷主兵,大任等奉令惟谨;已贼进大任为扬威将军,位与得捷并,遂不为□。得捷受侮于后进,郁成疾死。
十六年四月,我师复吉安。高得捷死,韩大任专柄,日以诗酒自娱,口不言兵。简亲王率江西总督董卫国等十万之众环城而军,城外真君山、天华山、城冈山、螺子山,壁垒旌旗,连云灌水;大任震慑兵威,婴城自守。久之,我兵进逼大觉寺,城中饥,势且不支。贼众忿激请战,大任不许;请掠兵,又不许。总兵鲁某固请,大任许以百人出,试夺大觉寺;往,辄胜。城中见先往胜,不俟令,鼓噪而出,直奔螺子山。简亲王不意贼猝至,仓皇弃营走。贼入垒掠饮食,纵酒大醉,捆载而返;将及城,朦胧中讹惊曰:追兵至矣!踉跄而奔,践踏死尸,堕濠死者无算;惊溃之后,不敢复出。三桂闻其急,遣马宝、陶继志、王绪以九千人援之。马宝先遣谍从水关入报,大任谓谍曰:我闻马帅已降清朝,汝来,真伪不可知。谍曰:马帅虑此矣,临行嘱以「棒槌」二字示信。大任默然良久曰:马帅如真赴援者,至城下免冑有发在,我当出会。遣之出。宝等进师,阻水不能达城下;城中寂然,无一炮相应,疑不敢前,退师安福。将军厄楚帅师三万追之。厄楚方敢战,先击王绪军,斫营直入;宝与继志救绪,败厄楚,还师湖南。
夏四月,大任宵遁,夜分渡河;既济,发炮严鼓,我师以为劫营,惊扰终夜。平旦,始知其遁,以其兵精,不敢追。大任至宁都,上乡土贼谢士礼等附之;已皆溃散。十月十四日,拔营走福建,诣康王军前降。
吉安之寇,召之者郡人刘某;令大任之降康王,则孙旭为之也。旭,湖州人。少而机警,稍知书;入武学,中某科武举。耿精忠反,总督姚启圣募士入闽,旭往应募;貌既修伟,又有口才,启圣悦之。旭请招某山寇,寇受抚,偕旭至县,县令以宾礼待之。县有捕役素恨旭,白令曰:旭所招盗,名在捕中有年矣。按县牍,良然。于是,执旭及盗鞫讯具服,解赴浙省臬司狱。时,军书旁午,囚多淹禁,旭与解役私相结之,移旭还乡;出北新关,遂与解役逸。凡七日而至建昌府,诣乐灿军。乐灿者,耿逆之大帅也,奉逆命,寇江西。旭改为王怀明,自言聚兵为义师,不幸而败。灿及参军周发祥信之,为具衣冠,署伪职。灿败,发祥以残卒千人归大任。大任求幕客,发祥以旭应;一见相契,遂用事,权领一军。大兵围城,简王、安王皆招降,大任犹豫。时,康王偕姚启圣经略闽事,旭欲大任就姚启圣,诸招降者皆阻不允。赣州折玺肯还,魏祥来招降。祥字善伯,宁都人,号易堂,负重名。旭忌其才,恐大任为所动,则夺我闽约,构祥于大任。大任入其言,怒曰:二王招我,我且未许;折尔肯何人,乃欲以藩臬为饵乎!命旭收祥,榜掠惨毒;发祥争之不能,竟杀之。旭日说大任入闽,大任亦以诸招降前已皆不允,非闽不可;遂从旭言,降于闽。旭以招降功议叙,当以道员用,给假归里。一门血属,死无孑遣,庐舍亦焚毁一空;旭自伤,遂祝发为僧,号谛灰,住持浙江灵隐寺。雍正三年,以募化入闽死。
秋七月,胡国柱、马宝等犯韶州,镇南将军蟒吉图、都统穆成格帅师击之。贼遣张星耀为乡导,领兵数万,■〈食臭〉粮攻具甚备,志在必得。蟒吉图自广州驰视北城为最冲,厚筑土墙,遣一军驻白土村,以卫广州饷道;又檄江宁将军额楚赴援。部署略定,贼师至,昼夜急攻;城中固守,贼不得入。军粮复从广州至,吉图夜缒民出城,浚濠通水,以为固守,众志益坚。贼距笔峰山俯瞰城中,炮凡下,屋瓦皆震,女墙□坏,守陴者无容足处;而新筑土墙甚坚,兵皆退保,穆成格又使联竹急护之。自七月至九月,贼攻城不息,后援兵四集,乘夜渡江,袭莲花岭,以过援师。会额楚将万人北来,与贼遇,大战;蟒吉图将兵自城内出,与夹击之。总督标兵亦至,横冲其垒,遂大破贼,山为之赤。贼溃还大营,渡江争舟,堕水死者数千。
十月,吴世琮帅兵入桂林。初,孙延龄谄事三桂无所不至,后有隙,三桂伪宠之,而延龄不知也。是月,世琮执延龄杀之,徙其家于昆明,遂收广西巡抚马镇雄及其幼子、家仆。公之被拘也,坐卧一室者四年。三桂以书招公,公手裂书,抵之地。及是,见收。世琮责公降,公怒叱之。世琮移之他所,令人更相说诱,公瞋目不应。予以饮食,则顿食击器,骂不绝口。世琮怒,令牵去,以刃夹诸人,坐之地;先杀其幼子世洪、次子世泰、家仆诸兆以下九人。次乃及公,公恬然引颈受刃。时十月十二日也。夫人李氏与二女二姐、五姐及妾顾氏、刘氏、子世济之妇董氏、妾苗氏,闻变皆自经,阖门先后死者凡四十三人。公既死,贼怒犹不解,暴其尸田野中四十余日。贼将赵天元过之,睨公面勃然如生,惊而拜曰:忠臣也!解衣覆尸,瘗之广福寺。后守备某亦以李夫人及其子女遗骨竁其旁。
十七年正月,抚蛮灭寇将军广西巡抚傅宏烈与宁南将军蟒吉图、都统王国栋、总兵班际盛恢复梧州。乘时下贺县、富川、昭平,进攻平乐;伪总兵魏某、王某等率兵拒敌,见我师众,不敢战,退守入城。
十六日,大兵至城下,贼坚守,又发猓猡兵伏西查街,诡开南门樵汲;我兵攻之,伏发,反为所败。乃环城筑垒以困之,分屯西北岸。
十二日,伪将军吴世琮率兵五千来援。时我大兵屯鳜鱼堡,列营凡六,世琮对江设一垒。
二月初一日,贼前锋刘士龙由荔浦江乘小舟突至南江口,我兵始犹坚壁不出,贼奋力环攻,诸营乃稍出敌,罗定协都司吴锡绶以孤军扼更鼓潍,挫其锋,杀伤相当。而他营之出敌者,忽先退,锡绶独帅所部力战,众寡不敌,与千总谢得功等七人及步卒八百皆战死。满汉大兵避驻北岸,以江水湍急,竟莫敢济。于是,贼兵纵火连烧七、八营,平乐副将徐援列阵汇塘湾,他营兵俱弃栅奔窜,援势孤,亦走。是夜,各营退出榕津。
明日,贼收所弃刍糗辎重,无心追袭。我兵复退至钟山镇,招抚督捕理事官麻勒吉挽留诸军不得,走梧州。世琮遣李自安复陷富川、贺县,蒋世杰复陷招平,又遣徐援之子招援复降于贼。伪水师将军林兴珠,自湘潭归正。
三月,三桂僭号。逆久驻衡州,欲直北而前,则荆州、武昌已为大兵驻守,不可犯。西招张勇不应,东招耿、尚二藩皆不得志,徘徊日蹙,惨惨悲伤。贼党哀其意,相宁劝进。三桂自念日暮,及未死,姑称帝以自娱。议既定,卜吉三月朔。晦日,大雨,卤薄仪仗,泥污不堪,藉松针于大坛,以待行事。昧爽天霁,五色云见,三桂大喜,以为得天。是日,乘马出伪宫,冠翼善冠、衣朱衣,登坛行衮冕礼毕,乘辇返。伪国号周,伪元昭武,改衡州为定天府。册妻张氏为后、应熊庶子世璠为太孙。加郭壮图大学士,仍守云南;设云南五军府兵马司,改留守为六曹六部。晋胡国柱、吴应期、吴国贵、吴世琮、马宝等大将军,封王屏藩东宁侯,予尚方剑,余晋爵有差。
大有奇书云:衡山岳神庙有小白龟,大仅如钱,多历年所,土人以为岳神。使者敬而祀之,藏之神帏中,藉以占卜。涓吉祀神,呈舆图于神前,祀龟所向。龟蹒跚循走,总不出长沙、岳、常之间,复至滇而止。再三拜祷,三复如之。
伪诏至永昌,先公谓安福伍柳曰:僭元昭武,拆昭字为斜日刀口。日斜不久,刀口不祥;武之文,止戈也:贼亡无日矣。
八月,举云南乡试,中式伪举人七十三名。
十八日,三桂死。时吴国旗(?)军□□、胡国柱军郴州,贼众匿丧不发,尚衣、尚食如平时。召国柱返衡州,推国贵总军务,而使国柱入滇迎世璠奔丧。国柱至滇,郭壮图等以滇为根本重地,力阻世璠勿轻出;国柱大哭于东郊数日,卒不许。
伪中书盛王臣侍左右,自僭号以及病死,尝与健言甚详。今滇志作十月,三桂死此。因匿丧之故,而误作十月也。当以王臣之言为确。
三桂既死,吴国贵谓诸将曰:从前所为大误,今日之计宜舍滇不顾,北向以争天下。以一军图荆州,略襄阳,直趋河南;一军下武昌,顺流而下,经略江北。吾辈勿畏难、勿惜身,宁进死,毋退;拚死决战,剜中原之腹心,断东南之漕运。即令不能混一,黄河以南,我当有之。诸将俱重弃滇,马宝首梗议,一唱百和,计遂不行。
九月,伪后张氏死。
十月,衡州发丧。
十一月,世璠僭号。郭壮图等奉遗令立之,筑坛于古城,国柱代祭,阴风疾起,灯烛俱灭。世璠召顾命大臣曹申吉〔等〕入滇辅政,皆托故不行。惟申吉入滇,计欲乘机归正,事泄死。
十六日,伪将军杜辉谋归正,为吴应期所僇。
十八年正月,世璠僭元洪化。
十六日,我师败吴应期于岳州。岳州恃湖为险,每岁秋冬水涸,大兵楼船不能入,贼得出没湖中,故不即败。林兴珠降,进策决新堤灌水以通舟。于是,绥远将军蔡毓荣偕提督周邦宁、万正色等大会舟师,棋布洞庭。又于布袋口树栅截湖,绝其饷道。水陆联营绵亘百里,贼兵赴援者皆不敢进。初,贼粮甚丰,应期拥仓庾不发,折价缩值以给军,而转卖高值入私橐。长围既合,粮尽军饥,应期溃围奔常德。是春,大兵复平乐。
五月,郭壮图敛民户钱给军需,按户加征,富者酷刑拷索,怨声载道。初,三桂专制,各直省协饷岁四百万两,其籍没诸土酋财物及遣私人贸易四方之所得不可计数,以此得结客养士。及后用兵,所费不资。前积既竭,所获黔、滇赋税,不足以充兴军;每有调发,往往以饷绌掣肘。财匮师老,以至于亡。
六月,大兵进南宁。
二十七日,败吴世琮于新村山。
吴国贵死于黎平双井铺。时,贼营山上,国贵将中军马宝、王绪分列左右。昧爽,大兵整众出,距贼里许而阵;马宝为以高临下,往无不克,请出战。国贵不许,闭垒休士。日中,大兵人马俱疲,不可进,又不可退。王绪复请战,国贵熟视,方许之。鸣鼓勒兵,忽飞炮中额死。
王屏藩死于保宁。将军瓦尔喀驻兵城外蟠龙山,屏藩遣将绝我师饷道,我师弃城走。屏藩率众分道追劫,乘胜袭陷汉中府。平凉提督王辅臣,逆党也,骁勇敢战,士马精强,与甘州提督张勇并称陕西名将。辅臣受三桂命反,应屏藩。十二月二十六日,诏谕陕西总督哈占、提督张勇、王辅臣云:逆贼有伪札、伪书潜行煽惑者,当晓谕官兵百姓,令其首举。汝等皆朕擢用股肱之臣,捍御边境、绥辑军民,惟汝等是赖。其悉知朕意。讵辅臣受逆将军印,竟反。屏藩虽踞汉中,大将军图海坚守宝鸡,屏藩不能北越合辅臣。贼将高拱宸等先后犯秦,皆败而退。王公良入汉中,屏藩举为四川总督,属其调川中兵以定三秦,期之以酇侯故事,而公良不能也;屏藩大失望。先是,辅臣反,陷州县,西邮震动;张勇以边兵讨之,胜负略相当。辅臣恃勇,易视大兵,被陷各州邑相继克复,毫不介意。大兵进逼平凉,十万之众环于城外,畏其勇,不迫。辅臣日饮酒高会,尝巡城,举足加马鬣,睨外垒曰:是何能为!姑缓其死,稍迟,当尽了耳。其骄如此。亡何,粮尽军饥,屏藩遣陆道清、陈国良援之,兵败就擒。既食尽,平凉军民开门降。
辅臣败,屏藩气索。大兵既平陇,得专力南征。三桂死,贼谋日乱。川中饷援不给,屏藩不能支,遂偕吴之茂、陈君极等尽弃前所得州邑,南走保宁。奋威将军王进宝等提兵恢川,复保宁,屏藩与陈君极自杀。吴之茂、王公良、谭宏、杨来嘉等俱以次降,川中悉平。王辅臣之败也,自刎未死;大将军图海驰入城救之,得不死。后畏诛,卒自杀。
十九年,世璠东行,驻贵州。大兵恢复川、楚,郭壮图使线域留守,自扈世璠出贵州。世璠伪后,郭壮图女也;世璠年少,国事决于壮图。壮图挟椒房之密,专权用事,众多不平。
二月,举会试于贵州,以陈循为第一甲第一人。
绥远将军蔡毓荣自武陵进师。三月甲午,次宁香馆,分兵五道:一由辰州坪,一由巫溪,一由仓溪,一由郭家溪;自以大兵进攻辰龙关——地势险峻,李本深扼要以守,我兵不能仰攻,许以平黔、破滇后,即以平西王爵之。本深脱出,降。我师入关,乘锋遂北,磊石关、马鞍关、马溺关、芙蓉关,一日而复。别将从武冈进者,由黄茅岭、蓼溪泡,□瓦塘;从辰河进者,由麻一洑,清浪、自溶俱克捷。癸卯,毓荣师次灰窑铺。甲辰,至辰州。
四月丁丑,贼守沅州者奔还镇远,为死守计。
五月,范齐韩拒战陶邓山,我师败之,获齐韩。
六月,四川提督王之鼎援永宁,贼众我寡,被围数匝。三阅月,粮尽援绝。重九日,贼以火药轰陷之,鼎被执,自刎不死,舁至贵阳,夏国相等说降不从,被害壮门川主庙前。同时死者,总兵何成德等十二人。
田进学起兵。进学,蒙古人,以天律镇总兵贬腾冲营副将;逆反,降之。伪永昌铁骑前将军罗维明,统兵苛虐,部下李成村鼓噪,杀成村,败死。进学代维明为前将军,镇永昌。窥逆势已颓,谋与周元同反正;娶元女为其第四子妇。元字孟祥,上饶人,累官参将。三桂反,调兵逗遛不赴,削其柄。九月二十五日,进学以元为中军,起兵反正。
十月甲午,蔡毓荣师次周仓坪,贼兵凭高拒守,分道攻之,贼夜遁。
壬午,我师进重安。
二十日,臬司李公兴元卒。公系狱六年,世璠立戊蒙化,郭壮图忌之,檄伪总兵张光令、伪同知胡溥、游击文安世杀之,籍其子荫秀、萃秀、奇秀家属九十六人,没入昆明。时,荫秀有子继祖,十岁;秀奇有子绪祖,生方三日。有左从甫者哀之,与其内兄弟熊奎章、熊奎联匿二子于他所。后荫秀、奇秀俱被害,惟萃秀得免,而二孤亦以从甫无恙也。
十月朔,永昌有白气二丈许见于西南,月余而没。
二十日,田进学败,伪将军赵某至,进学不能御,周元被执死,进学遁入某土司。赵大索,土酋以进学首献;赵疑不信,逮其第三女验之,女捧首大哭,乃敛兵。
世璠还云南,大兵鼓行而前,韩天福拒战平越,败绩。世璠遂遁。
十二月,郭壮图杀伪楚王吴应期。世璠还滇,应期亦奔曲靖;居常嫉壮图专愤,一有词,谋入滇城则废之。壮图遣线域援黔,至交水,给应期劳师而缢之,并缢其子世琚、世琨于昆明。
二十年正月,线域拒战江西坡。是役也,提督桑格、前锋陈珀中炮折足,将士损伤过半,大败不能军;而其实未交锋也。江西坡,崇隆险峻,曲折盘旋;绕山而上,如螺纹然。贼负险山,以象迎战;我师见象出,即惊溃。蔡毓荣遣红旗督战,众奔不可止,红旗亦返奔,走两日夜方止。死尸山积,大约死于贼者十之二、三,颠踣死、践蹈死、自相格杀死者十之六、七。今坡下锄犁,往往见白骨云。
二月初二日,我师大破贼于黄草坝。正月之战,我师虽挫,诸众继进者日多;线域不能支,弃险西走。伪将军何继祖等扼黄草坝以守,而我征南大将军赖塔偕副都统勒贝、都统希福、马齐、赵连、护军统领颜黑里、副都统洪实录、祖植椿、两广总督金光祖、福州将军马九玉等由泗州城夺石门坎,拔安笼所,绕出贼后,遂大破之。
十九日,又遣平寇大将军固山贝子章泰率大兵至云南。贼众议坚守,俟迤西援至,然后一决;壮图不听。时,贝子章泰营归化寺,寺西北金马山、正北鹦鹉山、寺左右虎冈、城北陋山皆我师壁垒。壮图出兵重关,遣李杀牙、胡国柄等悉选精甲过河,犯贝子军甚锐。将军赖塔、总督赵良栋等纵兵来击,将军穆占尤奋勇力战;贼队中象忽反践其军于金汁河,官兵从之,阵斩胡国柄于金马寺外。壮图敛兵,仅存二十七人入城。
四月初四日,先公诣军前,巡抚伊辟(字昆来,山东新城人,顺天乙末进士)问下城策。先公曰:公用人太宽,投诚之人尽予原任;今安宁、晋宁、昆阳、呈贡四州县悉以旧员领之,此皆逆党子弟也。昆池南北百里往来舟楫,绝无查诘,岂有父兄受困于内而子弟不为之转输者乎?辟曰:谨受教。越一日,四州县皆委随营之人,自此贼饷遂绝。
六月,胡国柱等自杀。国柱走姚安,部卒溃散不能军。都统希福、提督桑格等逐贼至永昌,国柱同王绪、李匡由金沙江至永顺之交,穷荒乏食。将死,决之王愈扩。愈扩曰:君侯不见落花乎?或缤纷裀席之上,或狼藉泥涂之中。语未毕,国柱遽曰:是!是!先生爱我,敢不受命?明日,引帛,谓其家人曰:吾备位大臣,死固当。虽然,吾惧人之索我不得而累及无辜也。命从者出告于众。其尸既绝,王绪举奠尽哀;遂倾私财散从者,挥之去;积柴置火药其下,与李匡登柴纵饮,饮酣,绪谓其仆曰:若告我二妾,彼可以无死者也,宜速去。仆致命二妾,已先悬巾为缳两端,并缢死。绪闻状,慨然曰:彼亦能死耶!趣仆曰:可矣!遂发火。
王愈扩,字若先,庐陵人;为韩大任乞援入滇,遂客国柱幕。先国柱一日死。死后二十年,庐山隐士查辙请乩仙,愈扩忽附乩;辙再拜曰,先生死于滇,何以至此?判曰:星子已归我骨矣。访之信然。星子,其仆名也。
七月,擒马宝。宝自遵义走寻甸、奔楚雄,都统希福、提督桑格败之于吕合。宝走姚安山中,领兵数窘我师。我师恨入骨,欲生得之以甘心。桑格遣说客招降,备仪从以迎之。宝出至姚安府城,幅巾深衣,八人扛舆过市,大言曰:我不出,为累者必众;我不惜一死,救此一方民。色厉词壮,俨然丈夫。迎者稍失意,辎菙立下,如治其部卒。赴楚雄,桑格郊迎,谬为恭敬,宝喜不胜。居数日,桑格夜饮,宝忽心动,停杯而泣,涕泪沾须,以子自寄为托。明日,改服入滇,即逮赴京,处以凌迟极刑。噤嘿受刃,及洞胸,始大呼一声死。夏国相、高启隆、王永清、廖进忠俱被擒,伏诛。
八月,各路兵会云南,宣威将军纪哈里、副都统希福、觉罗西布、勇略将军云贵总会赵良栋自金沙江来会,镇安将军都统噶尔汉、护军统领佟雅、副都统得尔德翁艾、张长庚自永宁来会。
十月初八日,攻城;赖塔进兵银锭山,蔡毓荣夺重关及太平桥,穆占、赵良栋、巡抚王继文夺玉皇阁,遂至东西二寺。
二十二日,余从龙、吴成鳌出降。城中饥,人相食。余、吴二人降,益知虚实。赵良栋攻得胜桥,蔡毓荣攻大东门,林兴珠攻草海,赖塔等分兵攻华浦,四面逼城,复令余从龙入城招抚。
二十七日,世璠衮冕御伪殿,自刎不死,自抉喉管,再刃乃死;伪后郭氏殉焉。伪宫中从死者百余人。城中乱,线域等拥兵入郭壮图第。壮图与子宗汾,举火自焚。壮图母不死,后为尼。
二十八日,线域、吴国柱、吴世基、何进忠、万明等开门降。
三十日,贝子章泰遣穆占、马齐入城,大兵分守各门,籍没逆产,具疏以闻。
庭闻录卷六
南昌刘健述
杂录备遗
三桂巨耳、隆准,无须;瞻视顾盼,尊严若神。鸡鸣即兴,夜分始就枕,终日无惰容。鼻梁伤痕,右高左低,中有黑纹如丝,非缔视不见。忤意,即自扪其鼻。与人语,如疾言,则意无他;或中变,则闭唇微咳,声出鼻中。以此两者测,百不失一。好轻财。士人有一长,即收录无弃。与人计事,相对如家人父子。或有诘难,益喜与相往复,娓娓不倦。生平非盛怒,无疾言遽色也。
初入滇,请开局鼓铸。
疏曰:云南市肆,所信惟钱;一日无钱,即称不便。今蒙颁新制样钱到滇,方兴鼓铸,旋行停止。在滇省所铸无多,宾泉、江宁之钱,无能转达而至,不足以供人民日用之需;是以该司有恳请鼓铸之议也。以臣愚见,滇省悬处天末,钱法通滞,自与别省无关。况今省中汉土乐行新钱,此于交易所涉尚浅,而于声教远被所关甚大;鼓铸诚不宜缺。合无将云南省城与大理府之下关现炉十八座减去八座,量存十座;于省城设七座、下开设三座,鼓铸新钱,给散使行,俾人民有交易之便、遐荒仰国宝之尊,似于饯法有裨也云云。
平西府制,拟于帝居;千门万户,极土木之盛。又造亭海中,名近华浦。又为园于西郊,名安阜园。园内书屋一所,名万卷楼;古今书籍,无一不备。刻开疆疏草,自侈平蛮功绩,期垂永久。塑像于报国寺,在左庶布袋和尚下。像将巾,松花色,衣锦边;右手抚膝,左执卷,面左顾。
修玉皇阁,获窖金五十余万两。老君殿圯,捐资重建,易神座,获窖金百余万两。其它十万两以内,因土木而发者甚多。
西寺落成,大享文武官。盐道赵廷标平日好为诗,三桂请咏金刚。廷标口占曰:金刚本是一团泥,张拳鼓掌把人欺;你说你是硬汉子,你敢同我洗澡去?三桂大笑,亦心知其讽己也。
作白牡丹诗,记室代笔也。特示朱中丞。中丞亦乞人次韵,三桂叹赏,以为奇才,且属中丞更为索和。首及李臬司,臬司谢不能,中丞强之。臬司曰:公之不能文,无异于王;我之不能文,无异于公。中丞赧然而止。
三桂有三奇物;一虎皮,一大理石,一帽顶。虎皮白章黑纹,得之宁远,即驺虞皮也。大理石屏二,沐氏旧物也。一高六尺,山水木石,浑然天成,似元人名笔。一差小,山巅一莺、溪旁一虎,上下顾盼,神气如生。帽顶大红宝石,径寸、长二寸许;光照数丈,炎炎如火。
大礼公出乘辇,闲行多骑马;宫中乘女轿。应熊归省,亦出郭迎。福金张氏,关东人,自奉俭约。尝叹曰:昔作嫁衣裳,吾母尝吝一红裙;今若此,岂非命耶!应熊,张氏出。
福金貌寝而性妒,三桂颇惮之。布政司崔之瑛亦同病,常侍坐便殿,言及家事,彼此相怜。之瑛哽咽,三桂亦欷歔不已。
八面观音与圆圆,并擅殊宠;故宗伯南昌李明睿妓也。宗伯侍儿十数辈,声色极一时之选,而八面为之魁。其曹四面观音亦美姿容,亚于八面。先公曾于宗伯第见其歌舞,果尤物也。宗伯老,为给事高安所得,以奉三桂。辛酉城破,圆圆先死,八面归绥远将军蔡毓荣,四面归征南将军穆占。
三桂少时,曾为毛文龙部将,入国朝,与毛氏不相闻问。浙帅李,强夺毛氏宅,毛氏无如何。一老仆素狎三桂,赴滇诉其事。三桂令李还宅,且责输金谢毛氏。傅宗龙,亦三桂旧帅也。其子汝,视之如亲兄弟。王府门禁甚严,汝非时出入,侍卫不敢诘。宁都曹应遴,于三桂有恩;其子孝廉传灿游滇,三桂以十四万金赠行。既贵不忘故旧,三事可以愧世之薄夫。
湖广会元曹石霞,省亲云龙州返,三桂令扶督学何宏中榇归里,赠金三千两,并遗宏中子千金。其以利诱士心,类如此。
自督抚以及守令,时有馈遗。袁巡抚懋功内召,程仪十万两。挥金如土,为防口也
李巡抚天浴,尝有疾,三桂往视曰:先生清贫,不可以口腹相累。自携茶食往。康熙九年,中丞予告,馈赆三万金;中丞不受,三桂亦不强也。及抵镇远,侍卫赍原赆以待;委之舟中,疾驰而去。
予督、抚用年家弟帖,司道用侍生帖。
朱中丞入滇之初,为蠹役沙象德所蛊,以贿闻。又事三桂礼过,年后悟,力改前辙,遂为所疾。
胡国柱,字擎天,号怡斋,顺治甲午举人。与夏国相、卫模、郭壮图,皆三桂婿。吴应期,三桂侄。
吴国贵从守宁远日,尝力战被伤而血不出,归营乃仆。有老人郭某,言人休咎,往往有验,军中呼为郭见鬼。先数日,募人拾石子十余担,人莫知其意。至是,置国贵于地仰卧,压以石子;越二日,血出而苏。
吴国贵所将卒正甲一名、副甲五六人不等,皆以年二十以外、四十五以内者充之;非风雨,无三日不训练。所造皮盔、皮甲、刀矢、小铅子,皆不能入行营。如需碓臼,即仰盔伐之。
马宝,字城璧,秦人。少小时,即力敌成人。父令牧羊,有同牧者攘其羊,宝怒,毙之拳下。有司牧逮讯,宝曰:我童子也,焉能毙彼?有司见其幼,亦疑死者不由宝,置狱中,不加桎梏。先有巨盗在狱中,宝脱其械,同逸为盗。为人反复,号两张皮,狡黠善战。唐初,有骁骑将马三宝;人羡其勇,亦以三宝呼之。宝虽起群盗,好与士大夫游。次子自援,恂恂懦雅,谙韵学,有诗集行世。
韩大任,字非有。能诗,好食雄黄。
胡心水,字太乙,国柱之叔父。居京师,散财结客,专刺密事报滇。
王绪,字继志。美丰姿,垂发委地。温雅如书生,及疾呼搏战,丈八蛇矛盘旋若飞,无不辟易。
陶继志,其年最老;部卒精锐冠诸军。
吴三枚,三桂从弟也。滇城探丸胠箧之徒,皆以为渊薮。
马雄,陕西回种,伪授广西提督怀宁公。
刘茂遐,字符初,四川诸生。刘文秀得之,以为伪中书。将军刘之福,即茂遐子也。
方光琛,字献廷,明礼部尚书一藻子。城破,擒斩。
王公良,辽东卖菜佣也。初以队长从三桂,后伪授仁威将军。自蜀返,与先公善,使其子为弟子。先公尝以反正说之,公良叹曰:我自知旦暮死,顾人遇我厚,义不可负耳。大兵至,自焚死。
蹇而泰,字文定,昆明人,本邑庠生。少为孙可望所阉;可望败,削发安宁虎邱寺。名著,不能匿,复入平西府。而泰博学,善诙谐;三桂或盛怒,而泰微词解之,恒水释。在府中,专管图籍。滇破,赵良栋携之入都。曰此吴逆宫中账簿也。以故诸将所攫取者皆不能匿。
王四,吴商也;恃三桂势,在贵州所为多不法。总督甘公理其罪,逐之出境,尽反所夺庐舍、子女;三桂勿能留也。
旗员多领资贸易,王章京以私盐过彭泽,县令李遥持之。三桂备极调停,鞭王一百,事乃解。
藩下甲士,嗜利无耻,其术百出。有某甲士者,叩一所识富翁门;自谓早孤,年少不谙事,欲拜翁为父,受教诲。翁佯逊谢,而心实喜,冀藉藩下以自壮,终许之。择日拜父,执礼甚恭,事翁若真。翁益喜,并资给之。久之,并挈其妇来;又久之,一切所与往来之人皆至矣。翁日费不支,谢遣之,不可;哀恳厚赠,乃去。此风一开,滇城钱奴半受干儿之累;即城外富户,亦有堕其术者。
府厅公出,甲士冲道而行;甚且跳跃旋舞,故作狂态。先公始至,甲士狃故习;先公怒,叱隶扑之。甲士骂曰:汝何官,敢辱藩下人?先公曰:若藩下耶?加扑十。自是,先公出,不敢无礼;或误犯,恐多责,甚有自讳为藩下者。
三桂父子异趋,父蓄异谋,而应熊则欲终守臣节、保全禄位,所以规谏无不至。康熙九年黄□以三桂六旬,赴真称觞;应熊患其怂恿逆谋,使人遮之于镇远。三桂闻而止之,黄□中道返。反计决,遣李恕、张镳召应熊。应熊徘徊不果,日饮泣不止。恕与镳以其侧室子世璠奔云南。
招江西巡抚董卫国。三遣使,不返。
招甘州提督张勇。勇之在滇也,三桂待之有加礼。藩下诸少年不平,召勇食,烹蚓杂面中戏之;勇以是怒。使至,中军王进奋然斩使,焚书绝三桂。
征各土司兵。滇中土酋多富于财,三桂每年勒助饷,金银以皮盔为量。至是,又勒助兵,土酋不堪命。
使人伪为永历献骨之议,卜地营陵。又修永历嫡母陵。王氏葬南宁三江口。先有宝城三十步许,陇山城高不及肩;三桂外筑土围,周一里许,建寝殿三楹及寝门。
平时文职官有公事谒王府,府中必具食。反之日,各官释缚后,仍予食如旧日。一官战栗,齿相击,格格有闻,竟席手不能握箸。三桂闻之,笑曰:何胆薄至此耶!李臬司、刘同知,真汉子也!
先公被执审事堂,项及手足遍体缧绁,每夜甲士二十人张灯以守。二十三日夜寝,觉通体脱然;呼问甲士,大惊,觅销钮诸物,得之褥下。
大兵逼云南,世璠潜易祖柩;自郭壮图数人而外,无知真骨所在者。城破后,据逆冢,知其伪;遍求之,一日而得十三尸,尽焚而灰之。传闻真骨瘗铜壁关外。
伪宫财物充斥,籍没裁纸折迭小刀,多至于数库。
三桂祖茔在关东,卜地时,形家曰:此于地理,贵不可言;所惜者,一脉三断节耳。吴氏自吴骧以下,惟三桂以疾终,他皆非命死。说者谓是断节之应。
滇中以澜沧江桥为最,李定国烧断以拒我师,吴三桂用竹筏过兵至永昌;既逐定国,始动帑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