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歌赋>国学名著>拙轩词话

拙轩词话宋 · 张侃

予监金台之次年,榷酒之暇,取向所录前人词,别写一通,及数年来议论之涉于词者附焉。传不云乎:“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若夫泥纸上之空言,极舞裙之逸乐,非惟违道,适以伐性,予则不敢,复用镇印,绍熙四年五月,少府监铸,时未有?,故兼河堰云。九月九日,邗城张某记。陆务观自制近体乐府,叙云:“倚声起于唐之季世。”后见周文忠题谭该乐府云:“世谓乐府起于汉魏,盖由惠帝有乐府令,武帝立乐府,采诗夜诵也。”唐元稹则以仲尼文王操、伯牙水仙操、齐牧犊雉朝飞、卫女思归引为乐府之始。以予考之,乃赓载歌,熏兮解愠,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岂止三代遗韵而已。二公之言尽矣。然乐府之坏,始于玉台杂体。而后庭花等曲流入淫侈,极而变为倚声,则李太白、温飞卿、白乐天所作《清平调》、《菩萨蛮》、《长相思》。我朝之士,晁补之取《渔家傲》、《御街行》、《豆叶黄》作五七字句,东莱吕伯恭编入文鉴,为后人矜式。又见学舍老儒云:诗三百五篇可谐律吕,李唐送举人歌鹿鸣,则近体可除也。又,高山流水,钟子期所作。箜篌引,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今流水有公无渡河声。公无渡河,因渡河溺水,援箜篌而歌之。士友郭沔,相与笑后人穿凿云。又,崇宁中,大乐阙征调,议者请补之。丁仙现曰:“音久亡,非乐工所能为,不可以妄意增。”蔡鲁公使次乐工为之,末音寄杀他调。召众工按试尚书省庭,仙现曰:“曲甚好,只是落韵。”又,郭沔云:“词中仄字上去二声,可用平声。惟入声不可用上三声,用之则不协律。近体如《好事近》、《醉落魄》,只许押入声韵。”又,前辈论王羲之之作修禊叙,不合用丝竹管弦。黄太史谓秦少游《踏莎行》末句“杜鹃声里斜阳暮”,不合用斜阳,又用暮。此固点检曲尽。孟氏亦有鸡豚狗彘之语,既云豚,又云彘,未免一物两用。又,桂有两种,陈去非参政《清平乐》词云:“楚人未识孤妍。离骚遗恨千年。”盖楚人知有椒桂耳。又,苏文忠《赤壁赋》不尽语,裁成《大江东去》词,过处云:“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赤壁有五处,嘉鱼、汉川、汉阳、江夏、黄州,周瑜以火败操在乌林,《后汉书》、《水经》载已详悉。陆三山《入蜀记》载韩子苍云:“此地能令阿瞒走。”则直指为公瑾之赤壁。又黄人谓赤壁曰赤鼻,后人取词中《酹江月》三字名之。叶石林“睡起流莺语”词,平日得意之作也,名振一时,虽游女亦知爱重。帅颍日,其侣乞词,石林书此词赠之。后人亦取金缕二字名词。虽然豪逸而迫近人情,纤丽而摇动闺思。二公之名俱不朽,识者盍深考焉。又,古乐府有三息诗,杜工部用于诗,辛待制用于词,各臻其妙。待制名弃疾。又,辛待制《水调》首句,用鲍明远“四坐且勿语”。今世词,是有古腔乐府。又,凡作文须是有纲目,如君不见三字,苏文忠公《满江红》,辛待制《摸鱼儿》用之。臧辛伯贺吴荆南启亦用之。又,秦淮海《临江仙》,全用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作煞句。又,辛待制《霜天晓角》词云:“吴头楚尾。一棹人千里。休说旧愁新恨,长亭树、今如此。宦游吾老矣。玉人留我醉。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为佳耳。”用颜鲁公寒食帖“天气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寒食只数日间,得且住为佳耳。又,晁次膺裁林君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作《水龙吟》,中段三句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月明清浅。”又,秦淮海词,古今绝唱,如《八六子》前数句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还生。”读之愈有味。又李汉老《洞仙歌》云:“一团娇软,是将春揉做,撩乱随风到何处。”此有腔调散语,非工于词者不能到。毛友达可诗“草色如愁滚滚来”,用秦语。又,韦寿隆有能诗声。族子能谦调四安税,因部使者市炭,不顺其意,至索印纸,即书词于印纸云:“风清日晚溪桥路。绿暗摇残雨。闲亭小立望溪山。画出明湖深秀,水云间。漫郎疏懒非真吏。欲去无深计。功名英隽满凌烟。省事应须,速上五湖船。”虽列荐于朝,仅分司数月耳。又,沉端节字约之,元夕《探春令》云:“旧家元夜,追随风月,连宵欢宴。被那懑引得,滴流流地,一似蛾儿转。而今老大心情懒。灯下几曾忺看。算静中惟有,窗间梅影,合是幽人伴。”日至《感皇恩》词:“和气霭微霄,黄云飘转。东阁观梅负诗眼。满斟绿酒,唱个曲儿亲劝。愿从今日去,长相见。宝幄欢浓,玉炉香软。彼此宜冬镇长健。绣床儿畔。渐渐日迟风暖。告他事事,底饶一线。”用俗语而婉丽。周文忠公,干道丁亥游山,经从芜湖,

予监金台之次年,榷酒之暇,取向所录前人词,别写一通,及数年来议论之涉于词者附焉。传不云乎:“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若夫泥纸上之空言,极舞裙之逸乐,非惟违道,适以伐性,予则不敢,复用镇印,绍熙四年五月,少府监铸,时未有?,故兼河堰云。九月九日,邗城张某记。

  陆务观自制近体乐府,叙云:“倚声起于唐之季世。”后见周文忠题谭该乐府云:“世谓乐府起于汉魏,盖由惠帝有乐府令,武帝立乐府,采诗夜诵也。”唐元稹则以仲尼文王操、伯牙水仙操、齐牧犊雉朝飞、卫女思归引为乐府之始。以予考之,乃赓载歌,熏兮解愠,在虞舜时,此体固已萌芽,岂止三代遗韵而已。二公之言尽矣。然乐府之坏,始于玉台杂体。而后庭花等曲流入淫侈,极而变为倚声,则李太白、温飞卿、白乐天所作《清平调》、《菩萨蛮》、《长相思》。我朝之士,晁补之取《渔家傲》、《御街行》、《豆叶黄》作五七字句,东莱吕伯恭编入文鉴,为后人矜式。又见学舍老儒云:诗三百五篇可谐律吕,李唐送举人歌鹿鸣,则近体可除也。

  又,高山流水,钟子期所作。箜篌引,霍里子高妻丽玉所作。今流水有公无渡河声。公无渡河,因渡河溺水,援箜篌而歌之。士友郭沔,相与笑后人穿凿云。

  又,崇宁中,大乐阙征调,议者请补之。丁仙现曰:“音久亡,非乐工所能为,不可以妄意增。”蔡鲁公使次乐工为之,末音寄杀他调。召众工按试尚书省庭,仙现曰:“曲甚好,只是落韵。”

  又,郭沔云:“词中仄字上去二声,可用平声。惟入声不可用上三声,用之则不协律。近体如《好事近》、《醉落魄》,只许押入声韵。”

  又,前辈论王羲之之作修禊叙,不合用丝竹管弦。黄太史谓秦少游《踏莎行》末句“杜鹃声里斜阳暮”,不合用斜阳,又用暮。此固点检曲尽。孟氏亦有鸡豚狗彘之语,既云豚,又云彘,未免一物两用。

  又,桂有两种,陈去非参政《清平乐》词云:“楚人未识孤妍。离骚遗恨千年。”盖楚人知有椒桂耳。

  又,苏文忠《赤壁赋》不尽语,裁成《大江东去》词,过处云:“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赤壁有五处,嘉鱼、汉川、汉阳、江夏、黄州,周瑜以火败操在乌林,《后汉书》、《水经》载已详悉。陆三山《入蜀记》载韩子苍云:“此地能令阿瞒走。”则直指为公瑾之赤壁。又黄人谓赤壁曰赤鼻,后人取词中《酹江月》三字名之。叶石林“睡起流莺语”词,平日得意之作也,名振一时,虽游女亦知爱重。帅颍日,其侣乞词,石林书此词赠之。后人亦取金缕二字名词。虽然豪逸而迫近人情,纤丽而摇动闺思。二公之名俱不朽,识者盍深考焉。  又,古乐府有三息诗,杜工部用于诗,辛待制用于词,各臻其妙。待制名弃疾。

  又,辛待制《水调》首句,用鲍明远“四坐且勿语”。今世词,是有古腔乐府。

  又,凡作文须是有纲目,如君不见三字,苏文忠公《满江红》,辛待制《摸鱼儿》用之。臧辛伯贺吴荆南启亦用之。

  又,秦淮海《临江仙》,全用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作煞句。  又,辛待制《霜天晓角》词云:“吴头楚尾。一棹人千里。休说旧愁新恨,长亭树、今如此。宦游吾老矣。玉人留我醉。明日落花寒食,得且住、为佳耳。”用颜鲁公寒食帖“天气殊未佳,汝定成行否”。寒食只数日间,得且住为佳耳。

  又,晁次膺裁林君复“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作《水龙吟》,中段三句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月明清浅。”  又,秦淮海词,古今绝唱,如《八六子》前数句云:“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还生。”读之愈有味。又李汉老《洞仙歌》云:“一团娇软,是将春揉做,撩乱随风到何处。”此有腔调散语,非工于词者不能到。毛友达可诗“草色如愁滚滚来”,用秦语。

  又,韦寿隆有能诗声。族子能谦调四安税,因部使者市炭,不顺其意,至索印纸,即书词于印纸云:“风清日晚溪桥路。绿暗摇残雨。闲亭小立望溪山。画出明湖深秀,水云间。漫郎疏懒非真吏。欲去无深计。功名英隽满凌烟。省事应须,速上五湖船。”虽列荐于朝,仅分司数月耳。

  又,沉端节字约之,元夕《探春令》云:“旧家元夜,追随风月,连宵欢宴。被那懑引得,滴流流地,一似蛾儿转。而今老大心情懒。灯下几曾忺看。算静中惟有,窗间梅影,合是幽人伴。”日至《感皇恩》词:“和气霭微霄,黄云飘转。东阁观梅负诗眼。满斟绿酒,唱个曲儿亲劝。愿从今日去,长相见。宝幄欢浓,玉炉香软。彼此宜冬镇长健。绣床儿畔。渐渐日迟风暖。告他事事,底饶一线。”用俗语而婉丽。周文忠公,干道丁亥游山,经从芜湖,时约之为宰,以诗编谒文忠,文忠谢以诗:“令君到处即文场。未怕簿书期会忙。神术有时朝赐履,赓歌无路赞垂裳。彭州篇什元飞动,工部交游更老苍。自古诗人贵磨琢,试看淇澳咏文章。”文忠期待,可谓厚矣。

  又,徐干臣侍儿既去,作转调《二郎神》,悉用平日侍儿所道底言语。史志道与干臣善,一见此词,踪迹其所在而归之。使鲁直知此,与之同时,“可惜国香天不管,随缘流落小民家”之句无从而发也。

  又,《香奁集》,唐韩偓用此名所编诗,南唐冯延巳亦用此名所制词,又名阳春。偓之诗淫靡,类词家语。前辈或取其句,或剪其字,杂于词中。欧阳文忠尝转其语而用之,意尤新。

  又,康伯可《曲游春》词头句云:“脸薄难藏泪,恨柳风不与,吹断行色。”惜别之意已尽。辛幼安《摸鱼儿》词头句云:“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之意亦尽。二公才调绝人,不被腔律拘缚。至“但掩袖,转面啼红,无言应得”与“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其惜别惜春之意,愈无穷。顷见范元卿杜诗说,载上韦左丞一诗,假如大宅第,自厅而堂,自堂而房,悉依次序,便不成文章。前二词不止如范所云,而末后余意愈出愈有,不可以小伎而忽焉。韩子苍茶筅子绝句:“籊籊干霄百尺高。晚年何事困铅刀。看君眉宇真龙种,犹解横身战雪涛。”此从竹之初生,及作筅子,以至点瀹,四句中包括得尽,此其所以高妙。

  又,辛幼安《祝英台》云:“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又不解和愁归去。”王君玉《祝英台》云:“可堪妒柳羞花,下床都懒,便瘦也教春知道。”前一词欲春带愁去,后一词欲春知道瘦,近世春晚词,少有比者。杜少陵独步寻花第二首云:“稠花乱蕊裹江滨。行步欹危实怕春。诗酒尚堪驱使在,未须料理白头人。”实怕春,可见春累次归,使人愁,使人瘦,欲留连不得。坡翁云:“花应羞上老人头。”意思尤长。

  又,李义山《锦瑟》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读此诗俱不晓。苏文忠公云:“此出古今乐志。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考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孙仲益为锡山费茂和说苏文忠公《水龙吟》,曲尽咏笛之妙。其词曰:“楚山修竹如云,异材秀出千林表”,笛之地也。“龙须半剪,凤膺微涨,绿肌匀绕”,笛之材也。“木落淮南,雨晴云梦,月明风袅”,笛之时也。“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辜负、秋多少”,笛之怨也。“闻道岭南太守,后堂深,绿珠娇小”,笛之人也。“绮窗学弄,梁州初遍,霓裳未老”,笛之曲也。“嚼征含宫,泛商流羽,一声云杪”,笛之声也。“为使君洗尽,蛮烟瘴雨,作霜天晓”,笛之功也。予恐仲益用苏文忠读锦瑟诗,以释《水龙吟》耳。刘贡父云:“锦瑟是令狐楚家青衣名。”许彦周云:“令狐楚侍儿能弹此曲,诗中四句,状此景也。”

  周泳先辑本,辛待制《摸鱼儿》,鱼作渔,漫郎政懒非真吏,真作其,灯下几曾忺看,忺作炊,转面啼红,面作面面,皆误记也。又苏文忠《赤壁赋》一则,与叶石林睡起流莺语一则,应从文渊阁本,并作一则为是。圭璋记。